灵雨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果然是难缠！她口中的语气不禁软了些，“我只是不想就这样断送了薛家的血脉！”她的眼睛一闪，又去看含玥，“难道大姐忘了？曾经祖母是如何费尽心力，就为了保住曲家，如今你有这个能耐，就不肯帮一手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计较嫡庶之分吗？”
含玥的嘴角一挑，“祖母曾经的所作所为，如今看倒也不值得！这才几年光景，曲家越发不如从前了！”曲家两房的仇怨不提，他们也对不起祖母的苦心！
灵雨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么说，大姐是要与我刀兵相见了吗？你以为，我没法子把当年的事儿抖出来了？”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里带着一丝恶毒的光，“陛下如今已是弥留之际，你猜，他若是知道水姬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又有大姐这么活生生的例子，陛下会想要做什么？”
“够了！”薛凤潇突兀地插嘴进来，声音冷的几乎要把人冻住，“收起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有我在，你是不会如愿以偿的！”
“罔顾人伦的事，你们能做的得，别人就做不得了？”灵雨轻轻一笑，满目嘲讽，“姿态摆的这么高，你们配吗？”
“阴差阳错，和有意为之到底是两回事！”薛凤潇目光如刀，“张夫人既然想要斗法不若咱们试试，多少年来还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敢有这个胆子挑衅宣国公府！张夫人也算是头一份了！”
灵雨一笑，显然也没有被薛凤潇的话镇住，“市井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曲家如此，我又是个寡妇，又有什么好怕的？拼得鱼死网破，我就不信你们能全身而退！”
说到此处，含玥终于开口，“灵雨，收手吧！不为了别人，也为了你的苏世子！”
灵雨一愣，随即又尴尬笑了，终究不能对那个名字释怀，“大姐这是要故伎重施吗？”她的声音带着无奈的苦涩，“我是被你抓住了这个痛脚不假，可惜啊，他自有他的富贵路要走，我这个身在囹圄之人只能自求多福，哪里还管得着别人？”
“管不着吗？”含玥淡淡一笑，“别把自己说的那么狠心，你我都知道，你做不到的！时间不早了，我也不想再跟你绕弯子，苏俊辰为三殿下奔走多年，手里经手的事儿也不少，你说，这些事儿件件都经得起细查吗？苏俊辰可有与你说过，曾经，他拟造过一份圣旨……”
灵雨喉头一紧，瞳孔紧缩，虽说面上并无二色，可心里的震荡却不小，居然忘了这一节！
她咬了咬下唇，倔强道，“陛下如今的态度，可不就在明面上摆着？天子想要留的人，你们偏偏要扯出人家的丑事，似乎并不是明智之选！又或许……此事看在陛下眼里，是宣国公府忌惮贤才，容不得旁人做大！大姐若出此招，总要先权衡一下，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个灵雨，真是巧言善辩！含玥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一时被堵得无话。
却是薛凤潇接话过来，他牵动嘴角，寒霜一样的脸上竟然也扯出一丝笑意，却是更加令人不敢轻乎。“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新帝总有登基的一日，你说，新帝若是看到这份圣旨，会有何感想？”
这话，宛如在灵雨的身上狠狠的劈了一道惊雷！她吞咽了几次口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含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有些被灵雨打动了，就算是刚刚提起血脉亲情，也没有让她这般失态，她对苏俊辰的这份执念只怕这一辈子也割舍不掉了！
沉默之时，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迎面而来的便是几人挂在嘴边的苏俊辰。清隽的容颜多年如一日，眸光深邃的仿若星河，让人一望就想要醉在里头！
含玥看见是他，禁不住心口缩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她和薛凤潇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厚道，谁知，就她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手指就被薛凤潇狠狠的捏紧了。
“苏世子怎么会来？”薛凤潇倒是没有含玥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别扭情绪，话虽然在问苏俊辰，可眼睛看着的却是灵雨。这二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在他心里却接受的格外坦然，好像是迫不及待的把苏俊辰推到了曲灵雨身边。
灵雨没有接话，眼睛低了下去，苏俊辰怎么会来？自然是她的私心了！她只是想让苏俊辰好好看看，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即便是活过来，对他也没有半点情谊，甚至早就已经欢欢喜喜的嫁做他人妇！真想知道，苏俊辰亲耳听见大姐以他的把柄为饵会做何感想！
“既然来了，不若坐下谈！”薛凤潇神色自若，以眼神指了指灵雨身边的位置。
奈何苏俊辰却并不领情，他面相含玥，逼问道，“你，真的是灵璧？”
含玥手指被薛凤潇捏的有些疼，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明媚的双眸，笑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只怕，你来的比我们还要早吧？”
苏俊辰的脸色一沉，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震惊，喜悦，错愕，失望，种种情愫混合在那张清隽的脸上，不知何故，却异常令人心疼。
薛凤潇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含玥，指腹甚至还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夜深人静，苏世子出入曲家倒是轻车熟路！”
面对薛凤潇句句带刺，苏俊辰仿若听而不闻一般，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游移不定，最终又落回薛凤潇身上，“少将军以我之过要挟一介内宅妇人，只怕说出去难听了些！”
“是难听！”薛凤潇淡淡一笑，嘴上这么说，面上并没有半点愧色，“只是这法子好用不是吗？不过话说回来，苏世子若明明白白的说上一句，此事与你无关，本将愿意收回刚刚的话！”
如鹰一般的眼睛在苏俊辰和灵雨身上逡巡，嘴角上扬，带着一丝笃定的笑意，鬼斧神工一样的脸上，鲜少有这样一面！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质问，却问的苏俊辰哑口无言，多年牵扯，他和灵雨怎么能说没有半点关系呢？
半晌，他皱了皱眉，疲惫的看向灵雨，“曲家的事，我会想法子！”言外之意，就是两厢作罢，莫要再横生枝节了！
灵雨却仿佛充耳不闻一样，苏俊辰肯帮忙，她自然欣慰，可是，就像薛凤潇说的，苏家算是临阵倒戈，在新帝面前并无多少好感，又哪能为了取下这个破落户横生枝节呢？
她咬着牙关道，“法华寺！水姬人在法华寺！”她的眼睛直勾勾的钉在薛凤潇脸上，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换做一副很辣的面容，“把那份假圣旨给我！”
含玥神色一闪，也并非是被灵雨的样子震慑，时至今日，她是真的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妹妹了，居然会为了苏俊辰做到这一步，她肯拿水姬交换那份假圣旨，意在保住苏俊辰，可这样的选择，却无疑是放弃了曲家最后一线生机！深情至此，怎能不让人望而生畏！
薛凤潇也有片刻的怔愣，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倒是小看了苏俊辰这个小白脸的本事！不过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就让这对苦命鸳鸯自己纠缠去吧！这么想着，薛凤潇嘴角一挑，心甘情愿的，自袖口抽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摆到了灵雨面前，“如你所愿！”
灵雨轻轻喘着气，她打开那名黄色的卷轴谨慎的看了几眼，而后便愤然扔进了炭火盆里。
那卷轴很快被火焰舔食干净，灵雨的心才悠悠落回肚子里，她抬起面庞，满眼恨意的看向薛凤潇，嘲讽着笑道，“少将军当真好本事！如此妙计，当真折煞我了！”
薛凤潇倒不在意，含笑道，“夫人心有不甘吗？不过，你好像是怪错了人！夫人莫要忘了，并非是本将求着你做这笔交易！是你，非要拿水姬来换！”他的眼神一闪，意味深长的看着苏俊辰，“夫人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苏俊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并没有薛凤潇身上那种武人之气，为女人所救就放不下面子，可这个人偏偏是灵雨，他这辈子最不想再亏欠的人！他的眉头皱的死紧，声音低沉的向灵雨道，“你又何必呢？”
灵雨别过头去，飞快的抹了一把眼泪，“也罢，我们家终究是没有这个命数，是我强求了！”就算直到此刻，她也依旧大气凛然，骨子里的硬朗，可见一斑！
含玥全程只作壁上观，看着薛凤潇的危局解开，她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轻轻的松了，而后，看着苏俊辰和灵雨这一对怨偶的纠缠也慢慢的释然了前尘往事！
将出门的时候，苏俊辰喊住了含玥，叫着她从前的名字，“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这句话不是讯问，只是坚定的陈述，他并没有给含玥拒绝的机会，苏俊辰这样的谦谦公子，难得有这样不知礼数的时候！
薛凤潇眉毛一挑，不快都已经写在脸上了！“苏世子，没这个必要吧！”
苏俊辰闻言也只是轻蔑一笑，他的目光移到薛凤潇的脸上，看着这个比自己略微还高壮一些的年轻少将，只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少将军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吗？尤其，还是对我这个手下败将！”
薛凤潇眼神一眯，心道，最恨这些文人玩口舌是非，哪里来的手下败将一说？难不成是因为含玥？他也配吗？
只是不等薛凤潇说话，含玥已经轻轻压住了他的手，“你先走，去院子里等我！”她早已不是曾经的曲灵璧，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话总是要做个了结的！
薛凤潇闻言冷哼着出去了，他一走，灵雨咬着下唇，有些不甘的也跟着出了门，偌大的禅房忽然就静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你，好像就是在这间佛堂！”苏俊辰轻轻开口，眼里还带着些许向往，眸中的清澈已经许久未见。
彼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跟着祖母来曲家探望长公主，而后就见一个豆蔻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领着丫鬟过来上茶……
那还是头一次，作为少年人地苏俊辰知道了这世间真的有美丑之分！
“于我而言，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含玥怅然一笑，虽然也有怀念，不过，她更喜欢如今的自己！
“你究竟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自从刚刚在门外听了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苏俊辰一直就想问。
含玥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我只记得那日，我在落樱阁的大火中被浓烟呛的晕了过去，昏昏沉沉的醒来之后，就成了现在的我！各中缘由，我也说不大清楚，或许是天意，或许因为那水姬……”
苏俊辰闻言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曲灵璧这个名字一直是他心里的结，多少年来都无法割舍，他总觉得，灵璧的死是因为他的退婚，如今灵璧换了一张脸重新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一切虚无的让人不敢相信。
“那一次在驿站，你为何不说？”如果说了，他们是不是……
听到这一句，含玥恍然一愣，略一思忖才明白，苏俊辰指的是，孟家进京路上那一回巧遇。含玥不禁冷冷一笑，她忽然觉得苏俊辰并不值得她有所愧疚！
“为何不说？我为何要说呢？说了又会怎么样？”含玥的眉眼轻挑，似乎不屑，“你这份虚情假意的执念真让人看不起！”
“你误会了，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含玥叹息着一笑，“难道你就没发现吗？你口口声声珍视的人，从来都是被你伤害的最深的，你这一辈子，都在追逐你从前丢失的过眼云烟，而与眼前人，却视而不见，你饱读诗书又自诩才子，可有时候却又蠢的令人看不起！”
苏俊辰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离不开药罐子的高傲矜贵的少女，没想到一别多年，她居然也长出了一对灵力的爪子，这样的她令人熟悉却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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