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女子玉像的泪,并非液体,而是凝成实质的、闪烁着细碎星芒的光点。泪珠滚落,在玉石面颊上划出晶莹的轨迹,未及落地,便化作点点星辉飘散。她的眼眸中星光流转,那目光穿越了万古岁月,死死锁在祭坛之上,那盏残破、黯淡、无芯无焰的石灯。
“夫君……星儿终于……等到你了么……”
哀婉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宫殿中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无尽的辛酸与期盼。这声呼唤,让激烈对峙的双方都为之一滞。
幽灯所化的七彩幽光在触及宫装女子玉像前被星辉阻了一阻,她惊疑不定地停下,死死盯着那“活”过来的玉像,眼中贪婪与忌惮交织。她能感觉到,这尊玉像苏醒的刹那,与镇世石灯之间产生了一种玄奥无比、深沉如海的羁绊共鸣,其蕴含的执念与魂力,远非之前那尊铠甲玉像可比,但也因此,似乎……更容易被某种特定的情感引动?
刘镇东与璇玑仙子也愣住了,他们看向那盏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残破的石灯,又看向泪流不止的宫装玉像,满脸愕然。这神秘强大的镇世灯,竟是这女子口中的“夫君”?那这女子又是何人?与星璇阁主留下的宫灯虚影,又有何关联?
玉衡子虚影(清微模样)神色复杂至极,他望着宫装女子,又看看那盏石灯,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悲悯。
李青心神剧震。宫装女子那声“夫君”中蕴含的至深情感,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的心防。而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当那女子凝望石灯时,他紫府中那融合了镇世灯芯印记的心灯,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传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眷恋与……愧疚?这感觉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那盏石灯,或者说,来自石灯深处某个沉睡的意念?
就在这时,那融入宫装女子玉像的、属于星璇阁主最后残念所化的星辉,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万古的记忆闸门。
宫装女子玉像周身星光大放,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柔和如水,将她与那盏镇世石灯笼罩其中。星光之中,景象变幻——
那是一片璀璨无垠的星空,星河如练,横亘天宇。星空下,并非宫殿,而是一座巍峨耸立、接天连地的白玉高台。高台之上,一位身着星辰法袍、头戴星冠、面容模糊却气度恢弘的男子,正负手而立,仰观星河。其周身道韵流转,仿佛与周天星辰融为一体,每一呼吸,都引动星光摇曳。他手中托着的,正是那盏石灯,只是灯身完好,灯盏中央,一团温和而永恒的光芒静静燃烧,照亮方寸,却仿佛能定住整片星空。
“夫君,天象又变,紫微晦暗,贪狼耀世,大劫之兆愈发明显了。”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星光聚拢,化出一位宫装女子的身影,正是玉像模样,只是容颜鲜活,眼波流转间星光熠熠,满是忧色。她轻轻走到男子身侧,自然而然地为他理了理被星风吹动的衣袖。
男子,或者说,那位手持镇世灯的存在,缓缓转身,模糊的面容似乎露出一丝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女子的手:“星儿,莫忧。劫数虽定,变数犹存。此灯乃镇世之基,只要灯焰不灭,秩序不崩,便有拨乱反正之机。”
“可这次不一样,”被唤作“星儿”的女子黛眉紧蹙,“妾身以星陨阁秘法推演千载,此次大劫,恐源自天外,关乎本源。诸天星斗皆显乱象,连你这盏以‘定序’为源的石灯,灯焰近日也摇曳不定……妾身怕……”
“怕我以身合道,补全灯芯,最终灯灭人亡,是吗?”男子声音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
星儿娇躯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已盈满泪光:“你……你早已决定?”
男子抬手,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光,动作温柔至极:“我为此灯之灵,亦为镇世之责而生。劫起之时,灯焰将燃我灵性以定乾坤,此乃宿命。星儿,莫哭。我虽消散,但灯芯不灭,镇世之意永存。只是……苦了你,要独自守在这观星台,守着这盏无主的灯,等我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现的、能重新点燃灯芯的传人。”
“不!我不要什么传人!我只要你活着!”星儿泪如雨下,紧紧抓住男子的手,“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
男子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别的选择。星儿,记住,待我兵解之后,你需以星陨阁秘法,分一缕星魂入灯,作为引子,维系灯盏不坠。同时,你之本尊需坐化于此,执念化玉,朝拜此灯。一则,以你朝拜之‘诚’,聚敛万灵心念,温养灯体;二则,你的执念,将成为未来有缘人点燃灯芯时,必须渡过的‘情劫’。唯有堪破情执,明心见性,方有资格执掌镇世之权,亦不负我镇守苍生之志。”
画面再转,已是劫难降临。天穹破裂,魔物如潮,星辰陨落,大地悲歌。高台之上,男子深深看了泪流满面、却强忍悲恸为他整理衣冠的星儿最后一眼,毅然转身,手持石灯,一步踏入崩坏的天穹。下一刻,炽烈到极致的光芒爆发,男子身影与石灯合一,化作一道定住天地四极、梳理混沌阴阳的光柱。光柱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唯有那盏石灯越发清晰,灯焰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夫君——!”星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光与火的轰鸣中。
光柱散去,劫波暂平。那盏石灯静静悬浮在残破的高台中央,灯焰已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星儿踉跄上前,颤抖着捧起石灯,灯身温热,犹带余温。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本命星魂的精血,洒在灯上,随即盘膝坐下,依照夫君嘱咐,施展星陨阁最高秘法,将一缕星魂剥离,注入灯中。她的容颜肉眼可见地苍老,气息飞速跌落。
最终,星魂成功注入,石灯微微一震,稳住不再坠落。而星儿本尊,对着石灯露出一个凄美绝伦、包含万般不舍与决绝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身躯,自下而上,开始化为洁白的玉石。玉化之前,她以最后法力,将这座残破高台,连同石灯,一同沉入无尽虚空乱流深处,隐匿起来,静静等待那个“有缘人”的到来。而她那缕融入石灯的星魂,也陷入沉睡,只在万古时光中,偶尔苏醒片刻,凭借与星陨阁功法的微弱联系,引导星陨阁的后人,一代代守护着关于“镇世灯”与“有缘人”的渺茫传说……
星光幻象缓缓消散,宫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宫装女子玉像脸上的泪痕,依旧闪烁着星芒。
“星陨……护道……魂兮……归兮……”星璇阁主残念最后的声音仿佛还在回荡。原来,她便是星儿剥离的那缕星魂,历经无数轮回转世,最终成为这一代的星陨阁主!她一直守护的秘密,一直寻找的“有缘人”,一直传承的使命,其源头竟在此处!而她最终兵解,以残念驱动宫灯虚影回归此地,不仅仅是为了送李青他们一程,更是……魂归故里,完成那万古前的承诺,唤醒本尊执念,也为李青点亮最后一程路!
“原来……师祖她……”璇玑仙子早已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了星璇阁主临终前的眼神,那不仅仅是托付,更是了却亘古夙愿的释然。她怀中,那盏残破的宫灯虚影,此刻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星芒,融入了宫装女子玉像之中。玉像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鲜活,更加悲伤,也更加决绝。
“好一段感人肺腑的痴情,好一个镇世守灯的宿命!”幽灯尖锐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她眼中的贪婪几乎化为实质,“没想到这镇世灯灵,竟还有这般过往!一缕分离的星魂转世都能修至如此境界,这玉像本尊的执念魂力,该是何等庞大精纯!吞了你,本座心魔法体必能再进一步,甚至……取代这无主之灯,成为新的镇世之灵!”
话音未落,幽灯已然出手!她看出宫装女子刚刚苏醒,执念与记忆冲击之下心神激荡,正是最脆弱的时刻!七彩心魔之力化作无数狰狞鬼面,发出无声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噬向宫装女子玉像,直取其眉心灵光!她要强行吞噬这万古执念与魂力!
“妖孽敢尔!”玉衡子虚影怒喝,暗金光华大盛,引动宫殿阵势,道道秩序锁链横空,拦截向幽灯。刘镇东与璇玑仙子也同时出手,剑光莲华,直取幽灯后心。
然而,幽灯此番蓄势已久,又是全力偷袭,速度太快!大部分锁链与攻击被她以诡异身法躲过,少数击中的也被她硬抗下来,目标直指宫装女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直泪流不止、仿佛沉浸于无尽悲伤中的宫装女子——星儿,忽然抬起了头。她脸上的哀伤未减,眼中却爆发出一种决绝的星光。
她没有看扑来的幽灯,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祭坛上的石灯,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又坚定如万古寒铁。
“夫君,星儿等了太久,也……该醒了。”
她轻启朱唇,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仿佛传入了那盏沉寂的石灯深处。
“当年你让我以执念化玉,朝拜守候,以待有缘。我做到了。万古孤寂,星儿无悔。只是,这执念太深,相思太苦,已成枷锁。今日,有后辈至此,身负你的印记,心性坚韧,更得琉璃善念,或可承你衣钵。星儿这缕因相思而困的执念,这尊因等待而化的玉身,便不必再留了。”
“夫君,你看好了。这是星儿,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话音落下,在幽灯鬼面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刹那,宫装女子玉像,轰然迸发出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璀璨星光!那不是攻击的光芒,而是最彻底的燃烧,是执念的升华,是万古相思与等待的最终释放!
“不!停下!你疯了!”幽灯惊骇尖叫,她感受到那星光中纯粹到极致、也庞大到恐怖的魂力与执念在燃烧,在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吞噬的方式下,主动崩解、转化!
“星陨……归尘……执念……化薪……”
星儿的身影在星光中变得透明,她最后深深凝望了石灯一眼,仿佛要将它的模样刻入永恒,然后,微微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却带着魂飞魄散的决然。
“愿以我万古相思烬,换你灯芯……再度明!”
轰——!
无尽的星光,并非炸开,而是如同百川归海,温柔又决绝地,涌向祭坛上那盏残破的石灯!星光融入石灯,石灯剧烈震颤,灯身上一道道古老的裂纹竟然开始缓慢弥合,灯盏中心,那点原本微弱如豆、随时会熄灭的明黄光晕,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与燃料,猛地亮了起来!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稳定,一种浩瀚、古老、威严、定鼎乾坤的磅礴气息,开始从石灯上缓缓复苏!
“不——!我的魂力!我的造化!”幽灯发出不甘的尖叫,她的攻击落在空处,那精纯庞大的执念魂力她一丝也没能吞噬到,反而被石灯吸收,成了补全灯体、点燃灯焰的养料!她气得几乎要发疯。
而星儿玉像,在星光散尽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尊普通的、毫无灵性的玉石雕像,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凄美的微笑,静静矗立。
“星儿……”玉衡子虚影低声呢喃,身影一阵波动,显得更加虚幻。他与星儿同为此地护灯人,虽职责不同,但守望万古,此刻见她执念终散,亦是复杂难言。
李青怔怔地看着那尊失去灵性的玉像,又看看祭坛上光芒渐盛的石灯,心中五味杂陈。震撼于星儿万古的执着与牺牲,感动于那至死不渝的深情,更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责任——这盏灯,承载了太多。
“第二尊执念,已化。”玉衡子虚影收拾心情,看向李青,语气急促,“石灯得星儿万古相思执念为薪,本源复苏,灯焰重燃在即!此时正是灯魂最活跃、亦是最需引导稳固之时!快,将你所得灯芯印记与琉璃善念,以及你对‘守护’‘秩序’之领悟,尽数注入灯中,尝试与复苏的灯魂相合,真正……执掌此灯!”
李青猛然惊醒,压下心头激荡,重重点头。他盘膝坐于祭坛前,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紫府。眉心处,那明黄色的镇世灯芯印记光芒大放,与祭坛上石灯的火焰遥相呼应。琉璃老人馈赠的纯净善念,自身对守护之道的领悟,对秩序的理解,对众生悲悯之心……化作一道道纯粹的光流,自他眉心涌出,汇入那越来越亮的石灯火焰之中。
石灯震动得更加剧烈,灯焰明黄璀璨,其内隐隐有景象浮沉,仿佛在演化诸天生灭、秩序更迭。一股宏大、古老、仿佛能镇压万古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
然而,就在李青全力沟通石灯、尝试融合的关键时刻,异变再生!
那一直悬浮在侧,气息萎靡、似乎因星儿兵解和石灯复苏而受到压制的幽灯,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致的疯狂与狡诈!
“想执掌镇世灯?做梦!”幽灯嘶吼,她竟不再攻击李青或石灯,而是全身七彩心魔之力疯狂燃烧,化作一道凄厉绝伦的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向了祭坛之下,那第三尊——也是最后一尊尚未有动静的,手持书卷、泛着青灰色光芒的文人玉像!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唤醒它吧,这最后一道,也是最凶的一道——‘嗔怨之念’!哈哈哈!”幽灯疯狂大笑,她的身影在撞击玉像的瞬间变得虚幻,竟是将大半本源和恶念,强行打入了那尊文人玉像之中!
“不好!”玉衡子虚影脸色剧变,“那尊是……”
话音未落,那尊手持书卷、一直沉默的文人玉像,骤然睁开了双眼!眼中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无边的愤懑、怨恨、不平与嘲讽!一股磅礴、尖锐、充满戾气的青灰色光芒,冲天而起!
“镇世?秩序?哈哈哈!狗屁!都是狗屁!”文人玉像开口,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滔天的怨气,“苍天无眼,大道不公!忠臣枉死,良将蒙冤,贤能埋没,奸佞当道!这世间何曾有过真正的秩序?何曾有过真正的公道?镇世?镇的是什么世?不过是弱肉强食,不过是成王败寇!这灯,这秩序,不要也罢!”
狂乱的青灰色怨气爆发,竟形成道道怨灵般的虚影,尖啸着扑向正在与石灯沟通的李青,更扑向那盏刚刚复苏、尚不稳定的石灯!他要毁掉这象征“秩序”的灯,毁掉这在他看来虚伪不堪的“希望”!
最后一道,也是最偏激、最危险、直指“秩序“本身存在意义的“嗔怨“执念,被幽灯以自损的方式,提前、并且以最恶毒的方式激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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