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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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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章 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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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都在人间。

无限金光洒落,大地如披锦衣。

宁姚让小陌跟谢狗都留下,继续盯着大骊京城这边的动静。毕竟是否今日无事,总要留到深夜才能确定。

回到落魄山,宁姚先去了拜剑台,在陆芝那边听说了孙春王的事迹,宁姚没说什么,在茅屋内坐了会儿,话不多,只是让这位未来的嫡传弟子,戒骄戒躁,好好练剑。本就沉默寡言的孙春王,到了宁姚这边,更是个小哑巴。

陆芝不知是不是送出那把本命飞剑的缘故,她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冷漠了,身上有了一种柔和的人情味。陪着宁姚一起进了孙春王的茅屋内,她坐在铺有竹编凉席、挂有薄纱蚊帐的床边,发现小姑娘好像比较喜欢这边的瓷器,屋内有很多工艺精巧的青瓷摆设,比如桌上摆有一只梅子青水仙盆,旁边堆放一摞书,书页内露出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叶、花瓣“书签”一角,书上边放着一支冰裂纹的粉青竹瓷笛,陆芝就觉得挺有趣的。

宁姚说既然资质不错,总要想着去争一争同境第一,最终做不做到得到,肯定也要看自身的运和命,却不能想都不敢想。

孙春王端坐在挨着墙壁的那张小竹椅上边,两只小手攥拳,放在膝盖上,小姑娘使劲点头。

陆芝忍住笑,宁姚的开山大弟子,确实是没有那么好当的。

宁姚兴许是怕孙春王听进去了,但由于是太较真,钻了牛角尖,耳朵只听得“第一”二字,两眼只看见同境最强,反而导致一颗道心过于心弦紧绷,炼剑容易出岔子,宁姚就另外提醒一句,破境不要一味求快,要一境一台阶,步步走得稳当扎实……说完这些,宁姚便沉默下来,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讲这些修炼的道理,总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些废话。他在旁边就好了。

孙春王说道:“晓得了,就跟曹师傅练拳差不多的道理,步步不落空,境境新天地。”

宁姚笑道:“什么‘晓得了’,‘晓得的’才对。”

孙春王抿起嘴唇,那张小小的脸庞,就像一朵俯仰人间的春花。

宁姚说道:“你以后争取去龙象剑宗那边当个宗主。”

大概前边都是学他的口气讲道理,现在这个才是宁姚自己的道理。

孙春王眼睛一亮。

如今还是龙象剑宗首席供奉的陆芝揉了揉眉心,你们师徒也真是不把我当外人。

竹素已经跟落魄山提出要去那座大湖之畔结茅闭关,修士拣选道场,不管是打造洞府的开山,还是竹素这种临时闭关之地,第一眼有无眼缘,其实很重要。米裕说那座湖泊名为还剑湖,是无主之地,在那边结茅而已,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跟老厨子打声招呼,让竹素稍等片刻,他走趟集灵峰。米裕很快就返回拜剑台,说没问题,竹素只管去那边搭建茅屋,设置山水阵法,茅屋周边会临时划出一片山界水域,限制附近炼气士和当地山精水怪擅自涉足,朱敛自会跟北岳披云山和当地官府报备,就当是先斩后奏了,这片禁地具体囊括多少地界,还可以临时修改。米裕最后笑着说了句,老厨子让他帮忙捎句话给竹素剑仙,预祝闭关顺遂。

梅龛主动提出去还剑湖那边结茅修行一段时日,梅澹荡只好跟着一起。竹素自无异议,她是闭关求个剑仙称呼,梅澹荡已经是仙人境好几年了,总不能因为他跟小陌问剑一场,接了一剑就落败,就觉得人家的仙人境是纸糊的。齐廷济也说挺好的,相互间有个照应。

邵云岩作为龙象剑宗的副宗主,单独去了趟集灵峰,去见那位在落魄山身居高位的徒弟,韦文龙,韦财神爷。

当年在倒悬山春幡斋,韦文龙就对于修道练剑兴趣一般,志不在此,如今还是金丹境,见着了师父,尊师重道的韦文龙内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过言谈之间,难免神色拘谨,师父随口一提的话头,落魄山韦账房总要习惯性在脑子里盘算半天才能给出答案,邵云岩嘴上让弟子别这么紧张,内心却是受用的。

亲传弟子不过是金丹境,却是浩然天下落魄山的账房先生,坐着霁色峰祖师堂头几把交椅之一,当师父的邵云岩,能不骄傲吗?

齐廷济和金锆几个私剑,一起散步在附近溪涧旁边的山间小径,齐廷济有意喊上了青萍剑宗的邢云和柳水,他们一起聊了些家乡旧事。剑修们的会心笑声与溪水潺潺声作天籁般的唱和。

京城花神庙,国师陈平安离开那栋幽雅私宅之后,齐芳和罗浮梦她们留下来继续喝茶,实则是越来越多的福地花神降真在此,俨然是一座更换场地的祖师堂议事了。

对于在桐叶洲打造出一条百花之渎,花神们都极为支持。

她们对那位新任大骊国师都是不吝溢美之词,齐芳当然将陈平安自称是丑话说在前头的那场“泼冷水”,稍加润色一番,齐芳却也绝对不敢只字不提。比如“年关”一事就略过了,但是齐芳又自行添补了一番措辞,甚至要比陈平安更为疾言厉色。所幸这些福地花神命格都很高的女子,与外界都是经常打交道的,她们俱是心领神会,明白一个由不得她们不去理解透彻的道理,将来跟大骊王朝一起做事,不管是在大骊本土国境,还是在桐叶洲大渎两岸,跟中土神洲山下王朝、强国是截然不同的。

一位命主花神心情大好,揉了揉身边凤仙花神的脑袋,表扬一句,“真是一员福将。”

吴睬竖起大拇指,停顿片刻,见没谁阻拦,哈哈笑道,“顶呱呱。”

捻芯去了趟火神庙,再返回花神庙,这位缝衣人从封姨那边带回一个好消息,封姨说既然陈国师都无异议了,那她就祝贺百花福地在两洲之地都遂愿了。捻芯从头到尾,也没有提那枚彩色绳结的事情,何时何地归还,她都没提。齐芳这位花主都没询问此事,其余命主花神和十二月花神们自然就不敢随便开口。

等到捻芯离开花神庙,齐芳沉默片刻,展颜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是我们完成第一个承诺之后物归原主,还是当真打造出一条百花之渎再归还绳结,我们都可以等,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诸位姐姐妹妹,恳请耐心些,相信陈国师……”

就在此时,天地间,宛如一场重新迎春的百花齐放,奇光异彩映彻人间,种种鲜花如大道显化大地山河,真是万艳同春。

一条条精魄便是一条条花路,来了大骊京城的花神庙,去了中土神洲的百花福地,各自寻找主人。

花神庙内,齐芳领着一众泪眼朦胧的高位花神,快步走出屋子,来到庭院,撤了障眼法,纷纷施了个万福,使了一桩福地秘传的心法,各自点燃一炷心香,与那个男人由衷道谢。

始终守在一侧厢房内的庙祝叶嫚,这一刻终于知道她们是谁了。

她拢了拢锦衣领口,大概也猜出那位自称姓陈的贵客是谁了吧。

————

两侧分别是南薰坊和科甲巷的千步廊,虽非禁地,但是京城老百姓都不会往这边凑,今天路上走着三位道士,便有些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老道士还逮住个青年官员,询问怎么去国师府,原本脚步匆匆的官员便停下来,笑着帮忙指路。

老道士与他道了声谢,顺便说了句看你面相定然官运亨通的漂亮话。年轻人虽然不信这些,却也是笑脸更浓,就当讨个好彩头。

年轻人重新脚步匆匆赶路,他得去往户部衙署那边哭穷,上次的法子不管用,又想了个新招。

三位要拜访国师府的道人,正是龙虎山外姓天师梁爽,自号臭椿道人的岳国符,小道童黄裳。

臭椿道人只是会些粗浅的科仪轨范,自家宗门里边,倒是有几个徒子徒孙,精通相面批字。

一路进了国师府后院,梁爽见着了站在台阶底部等候的陈平安,关系熟络,就不必稽首行礼了,老真人抚须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陈道友,又见面了。”

陈平安拱手笑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真人,恭喜恭喜。”

梁爽轻轻叹息一声,百感交集,“若非道友相助,贫道岂能遂愿。”

陈平安说道:“天助克己者。”

梁爽抬头看了眼天,点头笑道:“天公何其大力,响答人间善心。”

臭椿道人还在酝酿措辞打腹稿,梁爽笑道:“不耽误你忙正事,这趟登门,主要是臭椿道人要跟你送礼。你们聊你们的,贫道去二进院子那边逛逛。对了,这边的规矩多不多?有无必须注意的忌讳?”

陈平安微笑道:“真人履地,百无禁忌。”

梁爽大笑不已,指了指这位年轻国师,“陈道友不去文庙混官场真是可惜了。”

梁爽走去二院,这是年轻隐官跟一位老剑修的“家务事”,老真人自认脸没那么大,指手画脚什么。

听说“送礼”一说,陈平安倒是没有太多意外,既然出身剑气长城的臭椿道人来了国师府,总不能是兴师问罪,臭椿道人又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应酬的人物,那就只能是谈“买卖”了。

金甲洲北方近海的一处岛屿,上边有座名字比较古怪的斜封宫,约莫是三百年前跻身的宗字头仙府,不过斜封宫在金甲洲算不得顶尖势力,底蕴一般,也无特别出彩的上五境修士,从开山立派到成为宗门再到如今,只出现过两位玉璞境。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斜封宫历史上有过数次识人不明的“放漏”,错过了数位事后证明资质、机缘俱佳的“剑仙”,他们原本属意山上口碑不错的斜封宫,既有两位带艺拜师的中五境剑修,也有一个天赋异禀、出海访仙的少年剑修,结果都是花落别家了。

山上传言,如今名动浩然的“剑仙徐君”,就是那个当初被斜封宫伤过心、便再无心当什劳子谱牒修士的少年。

只因为在开山祖师手上订立过一条铁律,不收剑修。

臭椿道人没有用上心声,直接说道:“隐官,我想要让斜封宫转入落魄山,修士全部更换谱牒。”

犹豫了一下,臭椿道人拗着性子解释一句,“真不是跟龙象剑宗有样学样,我这趟来宝瓶洲,本就是这么个意思。之所以上次在村妆渡那边没说此事,确实是不晓得怎么开口才算合适。”

本来老人还是挺有信心的,斜封宫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宗字头门派。只是等到亲眼见证这场庆典,听说齐廷济竟然已经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整座龙象剑宗,都送给了陈平安,臭椿道人简直一颗道心都要崩了。

陈平安能够通过一连串的线索,推测出臭椿道人创建的那条道统,只是对方说要将整座宗门双手奉上,依附落魄山,陈平安仍然大为意外,思量片刻,还是婉拒道:“前辈厚爱,晚辈谢过,只是不能答应此事,手头事务太多,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臭椿道人说道:“当然理解,有了新的身份,又在刚刚证道飞升,换成谁都无暇他顾,恨不得两脚站在何地何地就是道场。不过斜封宫的人心并不复杂,我在那边也是一言堂惯了的,隐官都不用亲临斜封宫,完全没必要,随便派个玉璞境过去,当新任宗主,就可以了。”

陈平安摇头笑道:“还是不行。”

臭椿道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从袖中摸出两张接引符,递向陈平安,笑道:“本来以为斜封宫成为落魄山的下宗,我就厚脸可以省下这两张接引符。符是从梁老天师那边得来的,据说能够帮助持符者引渡至一座上古破碎的洞天、福地,而且洞天福地能够衔接在一起。一张算我的,一张算高冕的,都跟门派没关系。”

老人伸手摸了摸身边小道童的脑袋,既有不舍,也有内疚,自嘲道:“卖徒弟赚来的钱,送出去也好。”

小道童使劲皱着脸,师父也知道是卖徒弟啊。

陈平安接过两张大符,说道:“前辈跟高老帮主,其实可以去趟落魄山的拜剑台。”

臭椿道人摇头道:“不去,隐官什么都不说,顶多是让我们多想些有的没的,心里边不痛快,去见了他们,不光是耳朵遭罪,可能还会被打一顿。”

臭椿道人以心声说道:“我还认识个朋友。她跟我们不一样,真名叫周颂,如今也在金甲洲,是一位幽居深山的鬼仙,她的道号“清庙”,道场是一处古遗迹,名为邙山。金甲洲几乎没有人知晓她的存在。完颜老景的叛变,她早就通过占卜预料到了,在那之前徐獬会去斜封宫找我拜师,也是周颂的暗中牵引授意。徐獬会出现在金甲洲战场,完全就是奔着手刃完颜老景去的,想来都是周颂的安排了。”

陈平安记在心上,点头道:“等我游历金甲洲,有劳前辈帮忙带路。”

臭椿道人抱拳道:“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飞剑传信一封至斜封宫祖师堂。”

陈平安没说话。

臭椿道人非但没觉得是热脸贴冷屁股,反倒是有些感伤,早年在家乡那边,大多剑修都是如此的脾气。

小道童黄裳一直站在臭椿道人身边,壮起胆子问道:“陈山主,甘兴在不在这边?”

先前孩子在那座旧山神庙与甘兴见了面,很快就成为朋友了。下山的时候,师父也跟他说了后到的那对男女,男的是个山主,女的是志怪书上说的那种剑仙,总之他们都是极有担当的人物,是天作之合。孩子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山主,大概就是拥有一座山的神仙吧。小道童对山是不陌生的,这些年背着胡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就一直走在大山里。师父太老了,瘦得就好像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师父还说有些山死了,有些山还活着,不过活着的山可能有一天会死去,死了的山有一天也会活过来。

陈平安笑道:“甘兴和他师父去了我家落魄山,你也可以拽着两位师父去那边找朋友,他们说不定会答应的。”

黄裳有些心动,只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可别一个不小心,旧师父不要自己了,新师父就开始烦自己。

陈平安将臭椿道人送到二进院子,后者笑着说不必送了,国师留步即可。

老真人站在松荫里,正在旁观两位年轻官员的对弈,他们听见干瘦道士的话语,立即停下手谈,既不敢当场起身返回官屋,也不好继续落子。等到贵客离去,国师也已经转身走回三进院子,他们对视一眼,还是决定继续下完这盘棋。

出了国师府,走出很远,黄裳回望一眼如一尊巨灵盘踞在地上的雄伟建筑,小声问道:“师父,什么叫国师啊。”

臭椿道人收起心绪,回过神,轻声解释道:“国主平庸,就是帝王师。君王英明,就是帝王友。”

黄裳羡慕不已,由衷赞叹道:“大官!好牛气!”

枯瘦道人笑了笑。其实最早提出这个观点的读书人,是一位朋友的父亲。

这个朋友,名叫孟梁,字不炗。喜欢自称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剑客。

记得跟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在金甲洲结伴游历过一段山水路程,双方都懂得交浅言深的道理,老道士就说自己在金甲洲,就没有师父靠山什么的,都没个道统。吊儿郎当的邋遢汉子,喝酒从来只喝贵的,容易喝得面红耳赤,一到结账的时候就醉眼朦胧,说话含糊不清,一等到老道士把账结了,立马就跟还魂似的,缩脖子双肩一颤,打个激灵,瞬间龙精虎猛起来。

他有次难得聊到自己的家世,说他爹啊,就是个儒生,一辈子读书,教书,写书,这辈子就只是一介书生。

他还感叹说,我不会教书更不会写书,但其实我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啊,真不骗人,平生多慷慨,从来无牢骚。

那厮出了酒楼,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呲牙咧嘴,嫌弃菜肴咸了淡了,酒里边八成兑水了,连累老哥被杀猪了。

约莫是察觉到身边老道士的眼神不太善。打个酒嗝的男人便开始掉书袋,不知道从哪本生僻书籍上边抄来的言语。

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人心中造化阴阳。世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宽窄皆在酒杯里颠倒乾坤。

后来双方逐渐混熟了,老道士还陪着他一起走了趟扶摇洲,如今想来,还是后悔的。

双方最后一次喝酒,酒铺外边飘着鹅毛大雪,男人好像真的喝高了,嚷嚷着说要远游,酒铺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男人便扯开嗓子,说了句,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命不易哉,敬之惜之。老板娘是识货的,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她便问这个才情好像与相貌截然相反的男人,有无功名。

汉子可能是脸皮薄,有些赧颜,嚅嚅喏喏,说他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江湖剑客。

外边天寒地冻,酒过三巡,喝得心肠都是热的,出了铺子,大雪尚未停歇,双方离别之际,视野所及,梅花开了。

他说自己就要去个很远的地方,去找个名字里边带“熙”字的人,看看他学问到底高不高,看看对方读书的死活。

顺便看看他家有没有那种既漂亮又温柔且贤惠的还是待嫁的好姑娘。

老道士调侃一句,若是这般好的女子,偏偏已经嫁人了呢。

阿良扶了扶斗笠,再抹了把嘴,眼睛里边有光,嘿嘿笑着。

不再吊儿郎当,与朋友说了声珍重,独自走在风雪中的男人,地上积雪簌簌作响,男人背对着老道士,他抬起手臂,握拳作别。

臭椿道人伤感不已。

结果等到第二天老道人刚好路过附近街巷,大老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去酒铺,发现那厮背对着门,正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跟那位笑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唱拳喝酒呢。

往事历历在目如翻一部不厚的旧书。

走在千步廊,臭椿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家乡那边,前些年有个说法。

远看近看各是什么来着的?

见过了年轻隐官,也不像啊。

————

国师府后院,貂帽少女双手叉腰,仰着头,看着个头很高的宋云间,还有更高的桃树,方才蓦然间花开绚烂。

小陌坐在台阶上,将行山杖横放在膝。

陈平安在林守一屋子,跟曹晴朗聊了些“家学心法”,不涉圣贤道理,都是些为人处世如何跟读书人往来的诀窍,比如要去拜访一位着作等身的老先生,事先并不了解的话,前一天晚上总要仔细翻翻人家的书籍,第二天见了面,才好聊天。

陈平安放下一本册子,是林守一闲来无事自己编撰的集“雪”字诗集,也有些注释批语,“比老厨子差点意思。”

林守一笑道:“怎么比。”

陈平安站起身,问道:“我去找个摊子,蹭碗馄饨吃,一起?”

一向温文尔雅的林守一,道:“我不跟废物坐一桌。”

离开这件屋子,他缓缓走在能够听见笔锋在纸上簌簌作响的那条抄手游廊,一间间屋内忙碌公务的年轻官员们,继续忙碌。

其实陈平安并不如何喜欢冬天的下雪。就像当年他带着裴钱,曾经路过大泉王朝的京城,在山顶远看蜃景城,真是一幅琉璃仙境似的美景,山与城,其实没有几步路,陈平安还是没有去那边逛逛。并非只是以这种方式,主动跟姚近之划清界线,也因为陈平安对于大雪天,其实是一直怕的,哪怕练拳学剑了,境界越来越高,每逢大雪纷飞的时节,还是会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一个国家怕大旱,一个穷人怕雪天。

路边的早点铺子,男人落座,要了一碗馄饨和梅干菜肉饼,细嚼慢咽起来,街上人来人往,他会留心男人的靴子,女子的佩饰。

铺子掌柜也不知道这位不起眼的客人,会是一个大骊王朝数得着的有钱人。

董水井抬起头,有些意外,可真是一位预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了,董水井放下筷子,笑道:“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使了一层障眼法的陈平安,他从桌上的竹筒里边抽出一双筷子,要了碗芹菜馄饨。

董水井说道:“祝贺。”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这么见外。明明走到了国师府,竟然连门都没进。怎么,觉得我当了官,便要分道扬镳。”

董水井犹豫了一下,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总要避嫌几分。”

领他走上赊刀人这条道路的许先生曾经说过,钱与权,若双方都能纯粹,也能是道德君子,节妇烈女。可只要黏糊在一起,就是干柴烈火,男盗女娼。

董水井直截了当说道:“我如今的生意,也不太需要依仗国师的威势了。”

陈平安不以为意,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为了避嫌而生疏,不好吧。”

董水井说道:“只是在大骊京城这边稍微注意点,在其它地方,该如何还是如何,不至于愈行愈远。”

陈平安笑问道:“你跟我见外,我却不跟你客气,问一句,董半城心中的假想敌,是范先生,还是刘财神?”

在赚钱这件事上,陈平安少有自愧不如的同龄人,董水井算一个。

挣钱既靠嗅觉也靠直觉。天底下哪个行当,不需要讲究个祖师爷赏饭吃?

董水井显然早有腹稿,说道:“既不想学范先生,当个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也没有刘财神那种壮大家族的心思,我赚钱,就只是赚钱,喜欢赚钱的过程,期间到底挣了多少,我会计数,一直想着哪天,账簿上就只躺着能买几碗馄饨的钱,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

陈平安大口嚼着饼,含糊不清说道:“这种话,听着就欠揍,谁信呐。”

董水井笑道:“以前也没跟谁说过这种心里话,别人不信,你会信的。”

陈平安问道:“还看书吗?”

董水井点头道:“当然。不过多是些杂书,不涉及经籍义理。”

陈平安劝说道:“别人就算了,读不读书,看什么书,总是兴趣为先。你不一样,大钱要么配以大德,至少也要配以强术,还是要多看点书的。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问先生关于治学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先生耐心听完,给出的评价,总说好,或是很好,极好的。”

董水井眼神古怪。

陈平安笑道:“你此刻是怎么想的,我当初就是怎么想的。所以后来有次在城头,练剑之余,问左师兄,才知道原因,原来是先生觉得读书有所得,不管是有疑惑有思考还是有见解,就是真的好,并不是糊弄我,也并非我是关门弟子,才说好。再者先生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情都多,他的心胸不止是读书读宽的,也是被人间万事给强行撑开的。”

董水井默然。

陈平安夹了一筷子馄饨,细嚼慢咽,缓缓道:“做学问,既要苦心孤诣,耐得住寂寞,也要杀气腾腾,就像陋巷遇敌,狭路相逢,从喉咙处着刀,定要见血,才肯收手。”

“在国师府书桌的一本游记上边,看见一番崔师兄亲笔的读书心得。”

“治学要有杀气,看书要有绝招。好书,一般的书,通杀。书上的圣贤豪杰,奸人贼子,皆斩。”

一个没有读过一天学塾的男人,在跟一个从小就打定主意要赚很多钱的男人,他们在路边摊吃着馄饨,聊着治学的事情。

董水井深深看了眼桌对面的同龄人,“有自己的心得么。”

陈平安抬手招呼掌柜,递过去手里边的空碗,又要了一碗馄饨,笑道:“有,怎么会没有,琢磨出了个笨法子,先前在心湖书楼里边,已经积攒百万条书摘了,可惜……全没了。无所谓了,重头再来便是。总之就是先以量取胜,再求提炼,慢慢来。儒家的经史子集,道家的三洞四辅等等,不跟你吹牛,我这些年是好好钻研过目录、版本、文献这类专书的。我这路数,自然是考据多,发明少,抄录多,归纳少。形容庙大,有跑马关山门的说法,早年第一次见到这个说法,便一下子给镇住了,后来又在书上看到龙宫藏书的那桩佛门典故,更是匪夷所思,所以我的读书门径,独家心法,再简单不过了,在某一时刻,做到了字面意思上的‘书读完了’,嘿,这就是修道的好处了。”

董水井点点头,“以前就听老人讲过,我们这辈子挣了多少钱,都是上辈子攒下来的,下辈子的福祸,都是这辈子的功过。”

出了家乡,董水井也听过类似的道理,比如此生此身的智慧,是我们一辈子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

董水井思量片刻,“偶尔,只是偶尔,还是会有点后悔,当年没有继续读书,想着是不是跟你们一起去山崖书院求学更好。”

当年他跟嘉春嘉都放弃了那趟注定危机四伏的求学之路,从此与李宝瓶、林守一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无法想象,那个曾经一背书就昏昏欲睡、一下课就活蹦乱跳的李槐,竟然都成了正儿八经的书院贤人。

董水井自嘲道:“说实话,也没想过自己真能当上腰缠万贯的土财主。人各有命,我们都很幸运了。”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笑道:“无妨,学问在书上,也在书外。”

董水井愣了愣。

陈平安说道:“其实是齐先生说的,我只是照搬。”

董水井笑了笑,“像。”

就像董水井他们很难喊他一声小师叔。

而他陈平安好像也很难喊一声齐师兄。

远处,一座售卖胭脂水粉摊子旁边,顾璨问道:“怎么不凑上去混吃混喝?”

刘羡阳笑道:“虽然是关系不错的同乡,不过终究不是一路人。”

一个太会挣钱,总觉得明天会吃不饱饭,一个太会花钱,永远相信明天一定不会饿着。

刘羡阳虽然比董水井略大,但是他们都曾在齐先生的学塾一起读过书,可以算是半个同窗了。

顾璨说道:“说白了就是自认挣钱的本事不如人家,没脸往董半城身边凑。”

刘羡阳点头道:“董水井赚钱的能耐,跟我练剑的天赋,如出一辙,都没道理可讲。”

不得不说,我们家乡,真是出人才啊。

顾璨说道:“你这个人,表面嘻嘻哈哈,其实胜负心比谁都重,小气倒是不小气,什么都肯教给陈平安,等到他比你强了,你怕输,就干脆碰也不碰这门学问了。”

刘羡阳点头道:“是有这个臭毛病,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顾璨说道:“那你还练什么剑?”

刘羡阳只好祭出杀手锏,“别逼我放出陈平安骂你啊。”

顾璨撇撇嘴。

摊主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姑娘,对那高大男子说道:“这位客官,不买东西就挪挪位置,耽误生意好久了。”

刘羡阳只好让出位置,顾璨跟着挪步,不曾想那姑娘笑道:“小哥儿,没说你。”

自认这辈子看得破一个“名”字、却堪不破一个“钱”字的董半城,就像走在一条财源滚滚流淌的财路上边。

他心湖间响起一个嗓音,“董水井,再多挣点钱,等到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争取合伙开个铺子,我还是当二掌柜。”

董水井停下脚步,转头望去,笑道:“好!”

陈平安走向刘羡阳和顾璨那边,一起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凑巧街巷拐角处走出一位面色冷清的年轻女子,刚好跟他们仨碰了头。

一别多年,再见王朱,也无任何遐想,刘羡阳神色洒然,抱拳笑道:“稚圭姑娘,好久不见,想念想念。”

王朱伸出手,“听说你要办喜酒了,请帖拿来。”

刘羡阳大笑道:“请帖就免了,份子钱也不必给,以后我与道侣若是路过东海水府,牌面给到就足够了。”

王朱笑道:“好面儿,老样子。”

顾璨在旁暗戳戳道:“他乡遇老乡,两眼泪哗哗。何况还是被牵过红线的,即便有缘无分,睡不到一块去,也该抱头痛哭一场才对。”

王朱笑眯眯道:“当年泥瓶巷的地面之所以还算干净,归功于某个鼻涕虫狗改不了吃屎的一张臭嘴。”

顾璨故作恍然道:“咱俩约好了的,一条泥瓶巷,狗屎归我,鸡粪归你,也不晓得是谁最喜欢占小便宜,非要多吃多占。”

王朱略作思索状,笑道:“记得某年夏天,接连十几天,不知道是谁每天顶着大太阳、撅着屁股趴在田边,都没能钓出那条黄鳝,好不好玩?”

顾璨哦了一声,说道:“那条探头探脑的黄鳝啊,我把它取名为宋集薪的,贼是贼了点。”

刘羡阳连忙咳嗽一声,王朱瞪了顾璨一眼。

陈平安从头到尾都不说话。

这类过招,太习以为常了,还远远不至于到红脸闹翻的地步。

刘羡阳抬臂招手,啧啧称奇道,“啥日子,出门接连遇贵人,宋搬柴,这边这边!”

等到藩王宋睦走近了,顾璨扯了扯嘴角,啧了一声,“还挺人模狗样的,学那戏文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晓得一个肉包子几文钱嘛你?”

宋集薪斜眼顾璨,微笑道:“出门前翻过黄历了,今儿不宜打儿子。”

顾璨问道:“啥时候嗝屁,我好继承家业。”

刘羡阳大笑不已。

宋集薪提醒道:“姓刘的,好像就你不是泥瓶巷的。”

刘羡阳笑呵呵道:“啥时候喝你跟稚圭姑娘的喜酒啊,我可是把份子钱早就备好了的。”

顾璨冷笑道:“曾经都是哑巴吃黄连心里苦的难兄难弟,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王朱眨了眨眼睛,“怎么讲?”

陈平安说道:“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们学学我,少说几句怪话。”

宋集薪啧啧出声,刘羡阳呸了一声,王朱哦了一声,顾璨笑呵呵。

治学之道,立志于学,学问学问,先学后问,再学再问,川流不息,浩荡百川流。

国师陈平安,剑仙刘羡阳,宗主顾璨,藩王宋集薪,水君王朱。

他们一起走在不如先前喧哗热闹、但还是很长的宽阔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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