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峰到马师父家，提着一斤的茉莉花茶和一套青花茶具作为手信。
如今科局长都得喝茶叶沫，这一斤茶叶称得上是“贡茶”了。
师父看了大为受用。
师徒二人到了南福前街，见天香池门口“菊花香水”的大灯笼已挂出来，晓得里面已开汤。
天香池的大门楼气势不小，上面嵌一块白矾石，石头当中刻有三个天蓝色大字—天香池。
大门里迎面白粉墙上有个大红颜色的“忍”字。
如今的澡堂子皆如此，这是老板做的“告示”，请各位澡客进门先与忍字照一面，遇事不能发脾气；要着气，要打架，请出去斗；人在澡堂子里，身上一根丝不挂，精赤条条，滑手滑脚，淘气打架要出事。
转个弯进二门，把门上的布帘挑开。二门门呈口有个小柜台，柜台里面有张高高的独凳，天香池经理正坐在独凳上。
罗志峰跟在马师父身后，进了澡堂不时的传来，“马师父，您来了。”
大堂口是普通间，炕上坐的浴客不少，有的洗过了，正在穿衣服；有的才脱衣服；还有的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养神，各有各的姿势。
罗志峰汲着拖鞋，拿起新手巾，啪嗒啪嗒走到池门口，只见门头上面的天香石上，刻着“浴池”两个字，左右白粉墙上还有副对联，上联：杨梅结毒休来洗；下联：酒醉年高莫入池。
他在浴池门口看了看，觉得有趣，随后就仲手抓着池门上的铜圈，用劲拉门；然后，脱去拖鞋，跨步进池。他脚刚跨进池门，才松开手，屁股后头“嘚儿······”一声响，这是澡堂自动关门系统。
洗澡要出汗才舒服。浴池门进进出出的人多，要是老敞着，里头的热气往外散，外头的冷气吹进来，池子里不聚气，哪里能出汗呢；
所以在浴池门外用个木头墩子坠着，有人进浴池，要用劲拉，把浴池门给拉开，木头墩子就提上去；
进了浴池门手一松，木头墩子就往下坠，“暙”的一声，门就自动关起来了，这叫自动关门。
“当时可是你亲口说的好好擦洗擦洗……”
“骆永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是说好好擦洗擦洗，可没让你用水洗啊！咱们干这行的谁不清楚这道道？”
罗志峰和马师父刚进了浴池，烟雾朦胧中见到池子里两个白精条汉子正在争吵。
马师傅一看是熟人，虽然双方的嗓门都不大，但彼此都像是动了气。他知道这时候不便上前，想要转身换个池子。
没想到池子里的人已经看见他：“马师傅，来来，这池水刚换的，汤水正好呢。”
马师傅只好带着罗志峰下了浴池，泡在水里。
他也算是老江湖，刚才一听就知道这二位正闹掰呢。按规矩自己应该避开，奈何何四眼尖看见他。
他下了水看见骆永发的脸色，当下就明白何四喊他的原由，明面上看似让他做和事佬实则想让他做见证人，借他的口将发生的事传扬开来。
当下也就装傻，不理他们，自顾自的闭着眼睛泡在水里。
打小鼓儿的行当有高下等级之分，最低者专收破烂，买不起像样的东西；中等的打鼓的收买旧家具，像点样的旧衣服什么的。
而骆永发、何四这些人要算这行里的人尖子，收的全是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也称之为“打硬鼓儿”的。
这就要有较厚的本钱，过人的眼力，干这行的不少人在当铺或古玩店当过伙计。但这行的人再精明也有“打眼”的时候，花高价收了假货。
骆永发这行的人讲究独来独往吃独食，相互封锁消息，生怕被同行抢走了生意。
但他们之间也会有合作的时候，每遇这时就有人该吃亏上当了。
如张三看中了谁家的东西，给了五十元对方不卖，张三又不想再添钱，就会弄出李四来这家门前打鼓儿。
人家拿出那件东西来卖，结果李四挑了半天毛病只肯给四十元，这家当然不卖。
过两天张三又弄出了王五，这王五只给三十元。
过几天张三再来，那东西五十元就能拿到手了。
卖东西的还以为卖了一个好价，哪会想到让人家算计了。
骆永发与何四之间就常干这种勾当，所以凡让他看上的东西，十之八九跑不了。到时候谁帮了谁，得了手少不了要有所表示。
师徒俩泡在池子里，这时候浴池刚开门没多久，来的人并不多。整个池子的水都是新换的，水温也恰到好处。整个人泡在水里非常舒服。
罗志峰在家里洗澡并不是很方便，这下斜躺着舒服的享受着泡澡的乐趣。
骆永发见马师傅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心里有气，便“哼！”了一声。
马师傅睁开眼看他。
他一看马师傅看他便开腔说：“马师傅，您给评评理。”
原来骆永发收了个刚从古墓出土的瓷器。
他民国年间干的是警察，后来转行做起打小鼓儿。
如今他们这些打小鼓儿的虽然都收编到国营文物商店，但他对瓷器相对外行。
何四看他收了那件瓷器，在一旁夸他有眼力。顺口说，擦洗擦洗品相如何如何好。
等他拿回文物商店，店里师傅看过他的瓷器大惊，问道：“您洗过它？”
骆永发不解地点点头。
店里师傅惋惜的叹道：“玩意是好玩意，只是它笑了。不值钱了！”
骆永发一听脸就白了，他虽是半路出家，却也懂得这行的行话，“笑了”就是有裂纹。
他顺着店里师傅手指的地方，果真看到瓷器从头到底部有一道很长的不太显眼的裂纹。
“这是您洗出的毛病。像这种出土的东西沾水就笑了，这种东西只能用布小心擦干净，千万不能沾水！”
“这玩意像是明天启年间的，少说也得值个300块。用水洗？谁给您出的主意呀？其实出土的东西，拿来什么样就什么样，人家作假都还来不及呢！”
结果骆永发损失惨重，遇见何四就吵了起来。
这事马师傅也帮不上忙，只能打太极和稀泥。
骆永发知道自己业务不精被坑，也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气哼哼的起来穿了衣服走了。
何四见骆永发离去，喊来跑堂的，让他沏壶茶过来。
罗志峰拿出旅行茶具和茶叶，他开始有意识的逐渐展示自己的实力。
何四见罗志峰出手不一般，有意结识。
又问罗志峰：“峰子，你要不要来些茶点或者果干？”
罗志峰便吩咐跑堂的，“辛苦您了，应景的捡几样过来吧。”
沏上茶，何四便和马师傅、罗志峰他们说起一桩往事。
前些日子何四到一遗老遗少那看到一个香炉。
香炉上铸的年代虽然看不清了，但他有九成的把握认定是明宣德年间少有的东西。
投石问路先给对方开价30块钱，最后加到80元，对方咬定120元。
何四一时下不了狠心，没有成交。
事后，何四找到骆永发，商定让骆永发前去砍价，只给30快钱。
两天后骆永发见了何四说，他已去砍过价了。
何四一连几天去遗老遗少那附近转悠，始终不见对方出来。
他便疑心是被骆永发抬价收走了那香炉，又悔又恨。
因他已问过自家国营文物商店里的老师傅，老师傅说，如真是明宣德年间的玩意，到现在至少也得值个500块。
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俏货飞了，而且还是被自己信任的人给黑了，他的心境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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