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日天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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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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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2081年,陈日天七十九岁之时,所有的堂兄、堂姐,皆已入土为安,去往另一个世界了。除了自己的老婆与孩子,在陈家这一辈中,与日天有着血缘关系的,只留下仅大了自己六岁的亲兄长,和年轻自己一岁的表弟了。

五月初,又快到哥哥的生日了,虽然他们早已不在意,可也总会记得。谁知就在生日前整整一周,陈日天的哥哥便已撑不住了。不过,能活到八十五岁,对于一个年轻时做了三十多年肥胖人士的他,也算活的满满当当了。

陈日天的哥哥平时看起来憨憨的,游手好闲,可明眼人早已看出他只是懒得出风头,隐藏实力罢了,从几十年前第一任老总去世后的家族会议上便可看出来。曾经日天无法解决一些问题时,他也是会悄无声息地解决,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可谓是公司蒸蒸日上的“幕后黑手”了。想起当年老总弥留之际,还说过想要直接将衣钵传给他,就是为了能让他将这份才能发挥出来,所以如此相信他。可老总确实没算到他两次成为董事长的机会都没有去接下,而是都一甩手交给了自己的弟弟,而正巧陈日天在表面上极佳,也喜欢做领导者,才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可如今他也无法再做什么事了,好在公司根基已深,也不畏惧什么挫折了,小事不用陈日天管,大事陈日天也不是解决不了,也算此生无憾了。那些养在身边的亲信们,大多也自己成了家,有些人的孩子愿意接替自己父亲的位置,而至少有一半去另寻出路了,陈日天和他哥哥从来不会逼着他们。

不过陈日天已经好久没流过泪了,如今八十年手足兄弟离世,终于还是击破了他的防线。

这还没完,就在这一年的六月,黄玄从本州省连夜赶回了大陆。他早已在那里有了自己的生意和家庭,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而这会儿匆匆而归,必然是出事了。

黄乐然的肺癌又加剧了,在三年前被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为时已晚,顶多是能比完全的晚期多活一会儿罢了,再加上她也已上了年纪,机能衰弱,治愈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靠着医院的疗程强撑了三年,这一次直接严重到压迫神经而不省人事了,终日倒在重症监护室里,时晕时醒的,必然是活不过几天了。果然在黄玄回来的第二天晚,他再一次端来热水准备为母亲擦拭身体。而得知黄乐然这种情况,刘宇宁当然也不再扯什么正妻小三这样的话了,日天只要想去看,就赶快去看吧。可偏偏这两天需要董事长的事一个接着一个,不禁更令陈日天希望身边有着黄乐然的日子。而日天总算也在此时赶到了,虽然监护室里要尽量压着声音,可还是挡不住他一声声急促的“黄乐然,乐然!”

此时的黄玄正好用热毛巾擦在母亲的额头上,也不知是热水的刺激,还是她听见了陈日天的声音,昏迷的黄乐然忽然睁大了双眼,右手死死握住了儿子的手臂,着实给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

“妈…妈!?”

“陈总…日天…小玄…我不能再…贴身陪着你们了……”

她的吐字极其清楚,但说完后整个人就僵在了那儿,完全就是一副“非静止画面”。直至黄玄感受到她的右手没了握力,而日天放在她胸口的手也感受不到了心跳,才知晓,原来她从三天前死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在生命的尽头,再同时看到自己所爱的这对父子一面,然后将生命定格在了七十七岁。

稍微可以让陈日天的心情得以喘息一会儿,也平平淡淡的来到了2082年,那属于自己的八十大寿。如此特殊的时间节点,他难得地想召集所有的老朋友,可…

初中就算了,其他学龄期常有联系的朋友们,还活着的也就只有邓元胜和宋雨欣了,而一个在住院,一个嫁去了山东且现在正孤独地在养老院中,来不了。

曾经有过交情但不常联系的一个人,大名鼎鼎的“扛把子”曹天乐,陈日天打听了好久才得知,他早在十年前就为了给孙子出气,去带人打了一架,后来给人报复,一阵乱棍偷袭把他肋骨打折了四根,还挑选在小区的巷子里导致半天没人发现,最后终究没抢救回来,死了。

几番折腾下来,能来的只有几个人,刘宇宁、陈芸、张婻、邵永健、梁丽、邵进、陈曦、邵兰、俞卓远,以及陈家的内部成员。其实说明白点,也就是家里所有人了。本计划轰轰烈烈,歌舞升平的八十大寿,终究也就是一场家族聚会。

“也不赖。”

陈日天吸了一口烟。

酒饱饭足,众亲纷纷离开,只剩陈日天一家人挨个坐在家中的餐桌旁。

他拿出一本书,很厚,就像一本古籍的原着一样,递给了陈芸。

“芸儿,这是我写的自传,是我毕生的心血。唉…记录了我‘窝囊’的八十年。对了,这里面还有着你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哦。”

“啊?日天,你还瞒着我什么呢?”宇宁笑道。

“嗨!芸儿,答应我不要打开它,只要在我过世前,不要让任何人窥探到里面的内容。当我过世之后,你们便尽情阅读吧,宇宁也是,如果你感到恼火,我也只能在另一头向你道歉了。”

陈芸听着这种话,带着些苦笑地伸出手,接过的时候又发现日天还紧紧抓着它,明显是还有话要说。

“向我保证几件事,在我过世之后,一定要将其出版,可以由你自己加上前言,但不允许改正文的任何一个字,即使是明显的错别字,务必保证我写了什么就是什么,听懂?”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爸,我一定会的。”陈芸如此答应道,也成功接过了那本书,不能翻开,可没说不准看封面,而封面上也很简单,只是一个书名:《我的路》。

“一会我把电子稿打的包发给你,也是一样,不准打开。”

“嗯!”

日天将手中的香烟吸尽。

这书里有他不为人知的小事,有他与光琉的神秘恋情,有着他背着刘宇宁干出的所有事,以及当年看似“热恋期”中,陈日天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希望自己去世之后,刘宇宁知道这些,也能原谅他吧。如果无法原谅,届时天堂相见,他愿自堕地狱。

只不过,刘宇宁也没机会在人间决定这件事了……

仅仅是第二年二月,刚刚过完新年,刘宇宁也罹患了突如其来的肺癌,甚至在发现时就比黄乐然的更加严重了些,也许是因为她的年龄更高吧。

住了院,得知为了治疗,刘宇宁需要将自己的长发全部剃去。自年轻时,她的美便不光在于脸蛋与身材,乌黑的及腰长发亦是最美的衬托。如今虽然皮肤皱了,发丝也白了,可也是个漂亮奶奶啊。

日天将她搂在怀中,一旁是他刚买的电推器。他不停轻抚着宇宁的白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珍惜过,直到快要失去她。日天是多么舍不得宇宁的发丝,当然,他更舍不得的,是刘宇宁啊。如果说长发没了可以再留,还可以利用假发,这生命消逝,便一去不返了。

“日天,剃掉它吧,别难过了。”宇宁安慰着日天,自己的眸中却早已荡漾着泪光。

日天撇过身子去拿电推器,顺便也偷偷抹了一把双眼。

“我要动手了…”日天将刀口抵在了宇宁的发际线上。

“动…动手吧…”宇宁的眼圈彻底红了。她本以为可以憋住,但亲眼看见一团团白发在面前落下,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日天的手在她的呜咽声下,颤抖地更厉害了。

“日…日天…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说吧。”

“无论我…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哭…”

“为…为什么?”光提出这个问题,日天就差点掉了眼泪。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日天难过了,如果你为我哭了很多次,我怕我…会后悔地无法瞑目……”

日天猛吸了一下鼻子,又在她的背后偷偷抹去泪珠,“好,我会的…”他死咬着牙,故作镇定的样貌。

宇宁其实猜到了日天的神态,只是光有这句话,就足够让她流着泪的脸庞上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

这些日子里,日天将公司全权交给了陈芸管理,他想亲自没日没夜地照顾宇宁。曾经在家中,总是日天主外,宇宁主内,却也不算“主”,每每日天有一点点需要,能第一时间将满足送给她的,永远是宇宁。这也是日天拒绝了儿女来陪护的原因,不是占有欲,只是他希望宇宁在有生之年,也能作为一个被服务的人,一个被挚爱服务的人。事到如今,要说令日天最后悔的事,就是初四到大学毕业这十年里对宇宁的冷落。

“日天,公司真的不要紧吗?”

“我觉得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而活过。”

“怎么会?”

“我的一生,两分给了生活,三分给了家族,五分给了你…”

“别这么说呀,我只是个女人,怎么比得过家族呢?”

“你是一个女人,你是我陈日天的女人,一辈子没有属于过任何其他人。是我曾错付了你太多,如今这微不足道的陪伴,就当是我赔偿你的吧。”

“你这什么话呀,没有你,我还不知道在哪儿过苦日子呢。”

“别说了,你的人生已经被我约束了太多,也为我牺牲了太多,现在,可以的话,能自由些就自由些吧。”日天憋住了泪,只是通过猛吸一口鼻涕恢复状态,“对了,今天是你七十九岁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哦…原来我都撑这么久了呀。那…我想你再吻我一次,不要亲一下就好,要像年轻时那样,一个放浪的,好色的日天,深深吻我的嘴。”

日天抿嘴点了点脑袋,“好。”他答应后,动了动椅子,将脸靠了过去,先是贴上了她的唇,随后二人默契地歪了脑袋,张开了嘴唇,将舌头攻入了对方的口腔。这一套动作从十六岁到八十岁,从来没有改变过。

直到深夜,日天仍不愿睡去,久久坐在了宇宁的身边,看他这样子,宇宁又怎能睡得着。

“宇宁…八十大寿那天,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日天忽然问道。

“我…”宇宁知道,他的心中绝对坚信自己会“永生”,可自己什么状态自己最清楚了,当然,她不会明着说出口,“那…那天你就穿着西装,然后让我穿着婚纱,再像今天这样,吻我。”

只是…仅仅过了一周,宇宁便已到了弥留之际,家人、子孙、全部围在身边。站在最近位置的,当然是陈日天。

宇宁的脸色已全然苍白,原本宇宁不以口红妆点便无比红润的嘴唇,也已不见赤色。

“日天…老公…我现在,可以说那句…‘不现实’的话了…”

“什么话?”

“我爱你…爱一辈子…”

她渐渐无力支撑双眼的眼皮,使它们缓缓闭合。日天的双目早已注满泪水,但他死死将他们憋在眼珠中打转,因为他答应过宇宁,不会让她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

待到宇宁的眼皮完全闭合,挤出最后一滴泪水,和最后一抹笑容,随后皮肤开始发凉,鼻中也再没有一丝气息。

“呃——唔…呜…呜啊————”日天根本无法继续忍下去了,也毫不在乎旁人地放声大哭,他要把他负了刘宇宁的,全部倾吐。

“爷爷…”陈曦想着上前扶一把跪在地上的陈日天,却被他的母亲陈芸拦住了,“妈…为什么…”

“让爷爷独自…哭一会儿吧。”陈芸也忍不住流泪了,不光是因为面前的死者正是自己的母亲,她没有遵守诺言,一个人偷偷看完了陈日天写的那本书,所以她现在,是最了解爸爸的心里最大痛苦是什么的人,“奶奶从十五岁就陪伴爷爷到现在,失去了她,爷爷应该最想要的,就是孤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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