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大家认爹的热情实在是太过于高涨，卫襄忍住了将那块冰坨子砸碎成渣的冲动，最终还是任由尉迟嘉拿出一个专门装妖怪的玉瓶，将这条“子孙满天下”的蛟龙装了进去。
天空重新恢复了湛蓝色，海面上肆虐的风浪也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又随着黑影的消失，恢复到了先前的静谧死寂。
刚刚发生过的那一切了无痕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船舱里，卫襄正在数人头：
“你觉得这是你爹，你也觉得这是你爹，你还觉得这是你爹……至于你——”
卫襄手指头在龙鱼的脑袋上戳了戳：
“你原本就认定这是你爹！”
卫襄无奈的瘫坐回了椅子上，感叹道：
“你们的爹是有多么博爱，多么花心，多么神通广大啊？不但能从这聚灵阵溜出去，还能东南西北海到处生娃，真是让人佩服！”
“小仙子，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说‘这就是我爹’，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爹’……”
“没错，我很清楚我爹已经死了，可是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我们也控制不了……”
西泠和祝言试图解释，被卫襄直接挥手打断：
“打住！不必解释了，或许他还真是你们的爹呢，不过你们随便认爹都是可以的，唯独小笨……”
卫襄以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望着蛇妖小笨：
“你确定，你和小白要有情人终成兄妹吗？”
想想看，这两条蛇妖本来非常恩爱，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也在一起睡了，还准备一起生蛋，结果却忽然变兄妹——
卫襄觉得小笨好惨好惨，惨绝人寰的那种！
但是小笨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反倒一本正经地反问卫襄：
“兄妹怎么了？兄妹就不能在一起了？我们蛇类，兄妹也可以在一起生蛋啊。”
卫襄：……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哦，不，这家伙原本就不是人！
卫襄再也不想跟这些小妖怪们说话了。
她转过身去问硕果仅存的尉迟嘉：
“你，你肯定不会觉得这妖怪是你爹是吧？”
尉迟嘉被卫襄这警惕的小眼神儿逗笑了，摇摇头：
“没有，我完全没觉得这怪物会是我爹，我爹早就长眠在大周的土地上了。”
卫襄连连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牢牢记得，我爹还好好的活在大周的土地上呢！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不难知道，来，我们一起来看看。”
尉迟嘉温柔地在卫襄手里放了一样东西。
卫襄眼前一亮，兴奋地跳了起来：
“搜魂符！没错，就用这个！”
凡是有魂魄存在的生物，搜魂符皆能施展出自己无上的威力。
没多大会儿，卫襄就将这条蛟龙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搜刮了个差不多，然后，瞠目结舌：
“他居然觉得，这几只真的是他的儿女——那边热衷于认爹，这边热衷于认娃，这什么世道啊？！”
尉迟嘉没有回答，依旧将全部心神放在蛟龙的识海中，并且很快得出了结论：
“只有小白和龙鱼是他真正的孩子，别的，都是着了道了。”
“着了道？着了谁的道？难道这聚灵阵里面还有别人？”
卫襄不由得朝窗外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上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再出现。
尉迟嘉悠悠叹道：“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存在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存在的人？”卫襄越发迷糊，“谁啊这么有本事，不存在了还能害人？还有啊，你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这么慢慢吞吞的，我还得猜来猜去。”
尉迟嘉将神识从蛟龙的识海中彻底抽离出来，在卫襄身旁坐下，问道：
“襄襄，我们的本体是东海十三域之一，语凝海的灵丹，但是你知道灵丹是怎么来的吗？”
“不就是自己生于天地混沌之间，然后在混元鼎之中炼成的吗？”
“并非如此。”尉迟嘉摇摇头，打破了卫襄的认知：“天地初开的时候，天地之间尚且属于神灵掌管，有各种各样的创世神，我们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创造出来的。而这个地方，就是父神创造出来的。”
“父神？”卫襄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陌生中带着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只听师父说过母神，是掌管繁衍生息的神袛，但是父神，是做什么的？负责播种吗？”
播种……
“咳咳，小仙子，你稍微注意一下言辞哈，稍微注意……”
正听得聚精会神的祝言老脸一红，小声提醒。
卫襄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什么了，我要注意言辞？”
话说从前她在长安逛青楼的时候，这词儿已经是最为文雅的了！
“好吧，当我没说。”祝言立刻认怂。
西泠也捅了捅祝言：“你呀你，人家男人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事儿啊，小心挨揍！”
尉迟嘉：……其实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是老脸微微红了红罢了。
这三个男性的心理活动卫襄根本不在意，她继续追着尉迟嘉问：
“这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吧？你得给我说清楚，父神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嘛……”尉迟嘉竭力恢复一本正经，慢慢解释道：“和你理解的差不多，毕竟天地之间的生灵必须阴阳结合才能繁衍，有母神，就必定要有父神。而父神掌管的，是繁衍和养育。”
“所以呢？”
“所以凡是接触过父神之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父神之力扯上因果——明确点儿说，就是做了父亲的人，会格外慈爱，觉得出现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孩子，而没有做父亲的人，则会特别向往父爱，觉得出现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西泠和祝言，还有小笨，就是被这种力量影响了。”
“这……还能再扯点儿吗？我们两个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
卫襄完全没法儿相信世间还有这种变态的力量，这不是和给人下蛊差不多吗？
尉迟嘉笑道：“我们两个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本体，恰好是被其他神灵创造出来的，遇上父神之力，才不会受影响。”
天地初开，很多神灵，父神母神……就尉迟嘉说的这么几句话，卫襄就觉得有点儿头疼，她隐约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儿不是修仙的料，不然，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并且如此难以理解呢？
不过卫襄这人天生的没心没肺，虽然怀疑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但现在怀疑也晚了。她也不打算钻牛角尖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那父神遗留下来的力量，除了会让人乱认儿子乱认爹，还有其他什么坏处吗？”
“真正伤害到人的坏处几乎不会有，但是会有一个很多人都无法摆脱的坏处。”
“什么？”
“就是接触了父神之力的人，无论是觉得自己是当爹的人，还是觉得自己是当儿子的人，都会因为心中这种无法割舍的羁绊，留在这里。”
尉迟嘉认真地解释完，又加了两个字：
“永远。”
“永远留在这里……那也就是说，被困在这里，然后死在这里？”卫襄觉得这也挺可怕的啊。
尉迟嘉点点头：
“没错，只不过别的凶险之地是人的身体走不出去，这里的凶险之处在于，人的灵魂走不出去。”
“那这条蛟龙……他是误入这里，然后留在这里的吗？”卫襄指了指被装进瓶子里的蛟龙，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好好看清楚。
“这个嘛……”尉迟嘉有点儿感慨：“他不是误入这里的，他是三百年前，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卫襄难以置信：“他疯了？”
“如果说他疯了，也对，他的确为了得到父神遗留下来的力量，失去了理智。”
卫襄更不明白了：“这个地方的力量？这个地方除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认儿子认爹，还能有什么呢？”
“还有一座能够源源不断掠夺天地灵力的上古大阵。如果能得到父神的力量，就能让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如同对待父亲一般的孺慕，如此一来，他要驱使别人，易如反掌。如果这座聚灵阵再能被带走，那就等于他直接获得了天地之间大部分的灵力，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这里的聚灵阵能被带走？难怪这蛟龙这么疯狂，是个人都得疯狂地来拼一把。”
卫襄点头感叹，瞬间就理解了蛟龙的疯狂——如果早些听说这件事，她肯定也想把这聚灵阵给搬走啊。
不过她对于蛟龙这种看不清自身的愚蠢行为还是深深引以为戒的：
“可惜我们现在心有余力不足，这种上古大阵，想都不要想了，我们还是赶紧发掘一下，他们几个的寒冰本源到底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吧。”
卫襄可没忘记之前四个人被瓷实地冻在水缸里的那八只爪子。
听卫襄问起这个，尉迟嘉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寒冰本源，就是布下这聚灵阵的基石。”
“什么意思？”卫襄掏了掏耳朵，唯恐自己听错了。“
“也就是说，父神当初布下这聚灵阵的时候，正是以这北海深处的寒冰本源为基石，冻结了无数的海水，才布下的聚灵阵。因为聚灵阵这种大阵，违背天地准则，在陆地上根本布不了，水里也无法布阵，后来父神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以寒冰本源结冰为基石，勉强布下了这个聚灵阵。”
“勉强……就这么勉强布下的阵，就已经很可怕了好吧？”
卫襄通过这句话，才真正意识到了上古那些大神们的可怕之处，可惜这么强悍的力量最后都被天地所不容，硬生生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啊。
但是现在，绝不是感慨的时候，卫襄随即想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那照这么说，我们想要得到这北海的寒冰之力，也就是说寒冰本源，还得先把这聚灵阵毁了不成？”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尉迟嘉点头给与肯定。
卫襄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上：
“算了算了，这寒冰之力我不要了——万一闹到最后，我们扛不住父神之力的侵蚀，永远留在这里了怎么办？我们还是先回东海去吧，等我们跟师父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再来这里取出寒冰本源。”
“襄襄这主意是极好的，可惜，我们暂时，可能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什么意思？我们又没有乱认爹！”
卫襄一惊一乍的小心脏再次加快了跳动，简直要承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了！
这一次，尉迟嘉没有再详尽地解释，而是牵着卫襄的手，直接走出了船舱，指着他们头顶那层透明如水晶的结界：
“襄襄，你现在再看，你能发现跟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卫襄眯眼顺着尉迟嘉的手看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不对：
“这是……”
她松开尉迟嘉的手，往船舷边走了过去，伸出手掌，摊开在空气中。
然后有细如牛毛一般的雨水慢慢地在她掌心聚集。
海上没有任何遮挡的阳光此时穿过透明的结界洒落下来，她手心里的雨滴如同一把细碎的琉璃沙子一般闪耀着细小耀眼的光芒，像是好看又璀璨的太阳雨。
但她能感觉得到，这不是雨水，这是凝结成了实质的灵力。
所以……
“这里的结界是要破了吗？”卫襄抬头看着苍穹之上的结界，努力想要看出结界上是否出现了破洞。
可惜那层结界并非她的目力所能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是这个结界要破了，是这个结界，完成了它的使命，要彻底毁掉这个曾经的父神道场——包括此时此刻身处父神道场和聚灵阵中的所有生灵。”
尉迟嘉走上前，站在卫襄身边，声音里带着几许凝重，几许感慨。
“使命？它的使命是什么？”
“它的使命，大概就是等我们的到来。”
尉迟嘉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再次伸手牵住了卫襄的手。
然后卫襄诧异地回头看向了尉迟嘉——
重生这么久，除了她几次濒死之时，尉迟嘉的手从来没有这样颤抖过！
那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出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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