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可能永远都是我的影子。”
卫襄放开怀中的女子，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这张脸，摇摇头：
“我不需要影子，而你也无需做我的影子。”
但是卫襄这样的强调，让黑衣女子觉得毫无意义，并且心烦气躁，她一把推开了卫襄，怒道：
“请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好吗？我不是初生在这个世间的婴孩，我不是一无所有，纯净的来到这个世上，我是你分离出来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的身上都有你的烙印，我永远都去不掉！”
“不，可以的，我可以让你去掉这些烙印——我可以让你忘记所有从我这里获得的记忆，我也可以让你的容貌慢慢改变，变得和我不一样，你总有一天会变成独一无二的你。”
“你是在说梦话吗？怎么可能呢，我们是一个魂魄分离出来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断的干干净净，变得不一样？我在混元鼎里见过那只朱雀，我也知道他它有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影子，她告诉过我，影子和原身是永远不可能分割开的！”
黑衣女子后退几步，冷冷的瞪着卫襄，眼底满是怀疑和戒备：
“或者说，你想出了什么办法来对付我，想要诳骗我？”
“你居然会这么想……”
卫襄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
“不是的，原身和影子并非没有办法分割开，只不过是看原身愿不愿意为自己的影子付出代价而已……或许朱雀并不愿意为她的影子付出太大的代价，但是我可以。”
“你能为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可以带你去往重生之地，或者带你去往幽冥之城，只要能够找到让你重生为人的办法，我就愿意割断你我之间的联系，让你真正自由地活在这个世上——”
卫襄朝着黑衣女子伸出手，温柔的神情带着莫大的诱惑力：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独一无二的你，从此以后你和我再无瓜葛，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不再是我的影子，我也不再是你的原身，我们成为各自独立的两个人，你说好不好？”
“你，你是说真的？那你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毕竟是一个魂魄分离出来的两个人，无论黑衣女子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卫襄，她也能够感觉得到卫襄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善意。
她不由的被卫襄言语中描述的那个可能性所吸引，眸中的黑气沉沉稍稍褪去一些，幽深的眼眸中再次浮现出亮光。
“至于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个你无需关心，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不会害你就好。”
趁着黑衣女子犹豫的瞬间，卫襄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善意通过两个人相连的意识释放了过去：
“至少目前来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因为现在的你还是我，而我也还是你——请你，相信我。”
黑衣女子低头看着原身的手，过了好久，才微微点头。
与此同时，却有一个声音在卫襄的脑海中浮现：
“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你将随我一起成魔。”
密室里等待的人也不知道卫襄用了什么方法，又到底是如何说服她的分身的，但他们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蓝衣女子身后缭绕的黑色雾气在慢慢地消散，最终化为乌有。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自己最为了解自己，只有自己能解自己的心魔啊。”
贺兰辰对程无心幽幽感叹。
躲在角落里的韩知非听见了，就在一旁傻兮兮地冒泡：
“这个人，真的是小师妹的分身吗，我怎么觉得，她和从前那些冒充小师妹的人一样啊……”
但是韩知非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谁说她和那些人一样？”
“我说的，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
韩知非下意识地反驳，结果回头一看，卫襄正冷冷地看着他。
韩知非立刻就怂了：
“小师妹你不要吓人好不好，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不会多想，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她，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是想要变得和我一模一样，越像越好，但她，只想变得和我不一样，分别越大越好，最好有一天能到……你们看着她，再也不会想起我的程度。”
“这怎么可能，她是你的分身，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看见她不想起你，这很难啊。”韩知非壮着胆子，实话实说，顺便举起双爪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因为小师妹在他心里就是个神经病，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打人的那种。
但是面对韩知非如此反驳，从前脾气暴躁的卫襄却没有再驳回来，她眼神幽幽地看着韩知非：
“那韩师兄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变得和我不一样——从外在到内心，全部都变得不一样？”
“啊？”韩知非懵住了，完全进入茫然不知所错的状态。
卫襄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没有再盯着他问，转头从德山老头，莱芜，芜青，乃至于程无心沈良夜贺兰辰身边，一个个地走了过去，挨个开始问起来：
“师父，您知道要如何让我和她变得完全不一样吗？”
“师叔，您知道要如何让我和她变得完全不一样吗？”
“大师姐……”
“二师兄……”
“贺兰师兄……”
……
密室中的所有人都被问了个遍，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德山老头首先怒了，恨铁不成钢地咆哮起来：
“你是不是傻？她是你的分身，如果你们真的变得彻底不一样了，那也就意味着你这个原身和分身之间的联系要切断了，你知不知道原身和分身之间切断一切联系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抽筋换骨，魂魄生离！魂魄生离相当于是把你的三魂七魄分一半出来给她，到时候你不变成傻子，也会变成一个白痴！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宁可一把掐死你！你告诉我，你是想让她变成傻子，还是你想变成傻子？”
“这还用变傻子吗？师兄，你须得知道，你这徒弟原本就是个傻子，若是不傻，也断然不会干出这种事情！”莱芜在旁冷眼相看，冷嘲出声。
唯有芜青依旧心软，看着神情黯然的卫襄，再听听她问出来的这话，依稀知道她是跟她的那个分身说了什么，才得以暂时消除那个分身的心魔的。
可是……
“襄襄，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帮你。我们是你的师叔长辈，不管你怎么想，我们肯定是要先顾及你的安危，才会去考虑别人的生死。”
芜青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对我们来说，宁可将你的分身彻底封印，也不可能让你冒着魂魄生离的风险去为她解开心魔。”
听到芜青这么说，卫襄倒也没有生气，默默的朝着芜青行了一礼之后，就转而看向了程无心。
程无心和沈良夜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对着卫襄摇了摇头。
卫襄明白，他们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他们与师父和师叔一样，不可能置他她于不顾。
而她也没有办法责怪她们什么，毕竟闯祸的人是她自己，这个烂摊子，终归还是要她自己来收拾。
卫襄沉默的将闭目睡去的蓝衣女子重新收入了混元鼎中，与众人告别：
“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且容我去语凝海走一趟。”
“你去语凝海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死心？”
德山老头看着徒弟这执迷不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也罢，你去，你去试一试，看看有谁能成全你这荒谬的想法！”
说完，又对着始终像是透明人一样在旁边站着的尉迟嘉，怒气斥道：
“还有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废物！”
程无心也淡淡的看了尉迟嘉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尉迟嘉对小师妹是个什么样子，她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件事情，她怎么会一言不发？
而尉迟嘉面对师父的怒斥与众人疑惑的眼神，神情始终淡定，只是随着卫襄对众人行了一礼之后，就和卫襄一起走出了密室，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密室中一阵寂静，好一会儿之后，才响起德山老头恨恨的声音：
“原先还盼着她回来，现在看看，回来干什么？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徒弟！”
“就是，小师妹实在是太不省心了，总是惹师父生气……”
傻兮兮的韩知非私以为小师妹这次一定是惹了师父动怒，立刻抓住机会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可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师父本质上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傲娇老头。
所以他再次荣幸的得到了德山老头赏的一个大耳刮子：
“你以为你就省心吗？这么多年了，连御空而行都做不到，废物一个！你小师妹都这样了，你也不说跟上去看看，一点同门之谊都没有，还有脸说！还不给我滚出去！”
无辜被迁怒的韩知非：……呜呜呜，明明做错事情的是小师妹好吧？
为什么挨打的总是他！
语凝海，碧波荡漾，万籁俱寂，一切都和卫襄离去之时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不知道那波涛汹涌之下存在的镜灵们，能不能给她一个回答。
卫襄在海上的礁石上停了下来，将蓝衣女子放了出来。
心魔暂解之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像是经历过一场重创一般，格外疲惫，陷入沉眠中迟迟不愿意醒来。
此时被卫襄强行唤醒，她睁着迷离的眼睛四处看了看，方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倒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卫襄和尉迟嘉：
“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是想把我送进语凝海底的石洞中，和你们的白师兄作伴吗？”
要说彻底去除心魔，在混沌界，除了自己战胜心魔以外，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语凝海的石洞中，经历一个又一个由镜灵编织而成的梦境，在梦境中解开自己的心魔。
若是能够解开，固然很好，但要是解不开，便会丧命在梦境中，魂魄成为那些镜灵的养料，永远都不能再出来。
这一点，卫襄知道，身为卫襄的分身，她也是知道的。
卫襄望着她，仿佛看到了往昔脑子不转弯的自己。
她指了指脚下的碧波，无奈叹息：
“你难道忘了我是谁了吗？我是语凝海的主人，你也就是语凝海的主人，这语凝海中的万千镜灵，对我们来说，有用吗？”
“……”
蓝衣女子总算也想起来这茬，戒备的神情稍稍退去，但看着卫襄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问：
“那你在这里把我叫醒干什么？你不是说可以带我去幽冥之城，可以带我去重生之地吗？”
“没错，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可以带你去幽冥之城投胎转世，也可以带你去重生之地脱胎换骨，而现在，我只是想最后问一问你，以后真的不想和我再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了吗？”
“当然不愿意。”
蓝衣女子干脆地答道：
“既然要和你彻底分割开来，就是因为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也真的不愿意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相像，诚如你所说，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希望我们两个，终此一生，再无交集。”
“真的，连一点点不舍都没有吗？”
听到蓝衣女子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卫襄不由得有些伤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前这个女子是她的肉中肉，是她的魂中魂，比她的亲儿子跟她的关系还要密切。
可是，她们终将分道扬镳，彻底分离。
蓝衣女子心头也有一丝伤感掠过，但很快就化作了决绝：
“没有。当初你将我分离出来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过这个结果，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仅仅和你长得像，我的性格也和你一样，——我不容许自己不是这世界的独一无二。”
“也对，其实我们本质上也是一样的人呢。”
卫襄笑了笑，心头忽然如释重负，最后的那一点牵念不舍，也就此舍去。
其实也并不是彻底分离开，从此以后完全不一样。
就算以后彼此消失在茫茫世间，再重逢都未必认得出来，这一点想要独一无二的执拗脾气，永远都是相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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