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庄园。
“爸。”
莫箫頔规规矩矩走进父亲的书房，等着早已意料到地暴风骤雨。
“听说你这半个月都不在青岛，跑去上海去做什么？”
莫振国只是语调冷冷的，他面窗背对着莫箫頔，叫后者读不出更多信息。
莫箫頔走到他跟前，镇定自若答道：“没什么，那边的工作我也有在处理，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绝无差池。”
“今天是特意跑回来给小丫头过生日的。”
莫振国才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倒不像是盛怒的意思，反而是有些烦扰。
“嗯。”
莫箫頔也不想跟父亲藏着掖着，所谓“知子莫若父”，他知道瞒不过父亲的火眼金睛，玩儿了现会更没面子。
莫振国边走向沙发，边说道：“没带她一起过来？怕你妈又给她脸色看？”
莫箫頔没有说话。
还有一句俗话叫“知妻莫若夫”。
陆娉婷为什么看乔柒柒不顺眼，莫箫頔可能只知皮毛，真正的内因，恐怕只有莫振国最清楚。
“有时间多回家陪陪你妈，一家人多聚在一起自然就亲了，你妈也就不会吃小丫头的醋了。”
莫箫頔很懂得笑了笑。
莫振国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非要翻出来，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还要揭出几个惊天秘密才算完，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爸，您这么急着找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莫振国一眼识破他归心似箭，笑着骂道：“一走三个月，回来不说先来看看爸爸，这好不容易把你请来，就这么急着走，看来这古人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绝非妄言。”
被父亲句句戳在点子上，莫箫頔很是尴尬。
“爸，我陪你下盘棋吧！”
莫振国精通棋艺，自然从小就开始培养莫箫頔，父子俩棋艺不相上下，一盘下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莫箫頔提这个最耗时间的活动，无非就是不让父亲感到他的浮躁焦急。
“好，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进。”
父子两人默契的找准位置坐下，落起子来。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非要收养她们姐妹吗？”
莫振国执白先行。
“父母不在了，她们最近的法定监护人就是外婆，当时外婆因为车祸打击，一病不起。再来就是她们的伯父，林姨突然小产，导致抑郁，因此也不适合。”
莫箫頔落了一颗妙子，开局有利，莫振国连连点头暗叹。
后者思量着，悠悠地说道：“表面上是这样没错。”
“实际并非如此么？”
莫振国落了子。
“亦是亦非。”
莫振国继续说道：“发生车祸那年你才九岁，有些细节我从没跟你说过，所以你对车祸本身应该没什么了解。”
莫箫頔匆匆摆了一步，问道：“我的确不太知道，难道其中还存在什么隐情么？”
“当年警方对案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乔爱民酒驾超速，没能及时发现转角，才发生了意外坠崖事故，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莫振国稳稳在莫箫頔刚落的子旁边，落下相反颜色的棋子，有抬头看了一眼莫箫頔。
莫箫頔才发现，刚才只想着听事件，那一颗实在下得太草率。
他的懊恼只不过在心里转了一圈，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开始补救。
莫箫頔问：“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这也就骗骗不会下棋的人罢了，像莫振国这种棋精，不但能看穿对手的失误，更能看穿他此刻内心的波动。
莫振国捏着棋子，犹豫了半天，目光呆滞的停在一个位置上，仿佛并不是在想该往哪里落子。
他从容地把子放在棋盘早就想好的位置上，开口道。
“那天的山顶晚宴，我也在现场，我亲眼看见他们夫妇离开酒店时，是小丫头的妈妈开车，而她爸爸根本就在后座上躺着。”
莫箫頔抬起头，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上。
“您跟警方说了么？”
“说过，但他们可能为了早结案，只是搪塞我说，中途换了司机也说不定，毕竟找到他们时，两具尸体均被甩出车外，究竟是谁开的车，无从得知。”
莫箫頔随手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黑子，下在有利位置上。
“凭这点也不能断定一定不是意外。”
“现场的地面上没有发现任何刹车或打轮的痕迹。一个正常人开车，更何况是个女人，按理说车速不会太快，怎么可能不采取任何措施，直直撞破围栏。”
莫振国边讲着自己的疑虑，边落了子。
莫箫頔漫无目的地搅动着盒子里的棋子。
“车子的制动系统如果遭到人为破坏，很容易被警方查出来，而且极容易被被害人事先察觉，我想凶手应该没这么愚蠢。”
他随便拿出一子落下。
“这就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地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制造这场看似意外的事故呢？”????
莫振国站起身来。
绕进自己的办公桌里，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质的档案袋。
显然，它破旧得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当年收集到的所以线索。”
莫箫頔自然接过档案袋，直接绕开了缠在原片上的棉线，将里边的纸质材料全部抽出半截。
仅仅看每张的抬头，证人证言，事故现场照片，尸检报告，事故认定报告等等，规定的流程和有关细节资料还真不少。
莫箫頔只是略略浏览了一番，便将一厚叠材料塞回袋里。
边着绕棉线，边问道：“您怀疑，这事是谁做的？”
“你猜呢？”
莫振国从容地黑白棋子交界处落了一子，不当不正，不偏不倚，将难题重新抛回给莫箫頔。
莫箫頔并未慌张。
观着棋局，顺手摸出一枚黑子，放在指尖调转玩味。
“自古就有九龙夺嫡的传说，皇权不容二主，哪个不是踏着自己亲兄弟的鲜血坐上权利的至高点。”
话音落，黑子正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点在“龙头”的位置上。
莫振国不禁点了头，感叹这一出手的非同寻常之处。
“乔氏近些年的运转每况愈下，大有被林氏内部收购的态势。”
“乔老爷子看得不错，乔建邦不过是一介庸才，根本没能力掌管偌大个集团。正经本事没有，可比起这歪心思，怕是没几个人能斗得过他。”
莫振国一颗白子，堵在龙尾最要害的地方。
就是不死，也要痛很久。
都说师父教徒弟都会留一手，亲父子也不例外。
姜，的确是老的辣。
这是教给莫箫頔，虎头蛇尾要不得，再厉害的人，也怕别人在背后捅刀子。
这一击，打得莫箫頔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几年，服饰行业也恰逢瓶颈，竞争前所未有激烈，如果没他那个资产雄厚的老丈人替他硬撑着，恐怕他早就该另谋生路了。”
莫箫頔不动声色地向莫振国的心腹重地发起进攻。
莫振国又怎么能看不出来？
他执子的手落到半空中便停住了。
望着莫箫頔，笑意高深道：“所以，现在就到替你过世的老岳丈扳回一城的时候。”
这一手以御代攻的棋下去，他看着莫箫頔并未在意，后者的沉稳笃定，才是他当初开始教他的初衷所在。
成大事者，精明睿智是一方面，处变不惊才是制胜的王道。
真正在同一个平台上的人，没有哪个是头脑简单的，有时候拼的就是心态，拼的就是运气。
胜不骄败不馁，即使遇到逆境不慌乱，不抱怨，运气也就跟着回来了。
莫振国趁莫箫頔思索的空挡，继续说道：“再怎么说，乔氏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得益于小丫头的父亲，他们夫妇二人还为此赔上了性命，不能让可怜的遗孤到头来一无所有。既然老天不管，这个公道，总得有人主持。”
莫箫頔低头盯着棋盘，看似漫不经心地回道。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那个老狐狸欠柒柒的，我一定叫他连本带利，一并吐个干净。”
他在一个嫌少注意的位置落下黑子，圈住了大片区域。
莫振国既心痛，又欣喜地收回了七八颗白子。
“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莫箫頔也跟着笑了笑，有一丝小小的得意，却不张扬。
“还不是全仰仗师父教的好。”
这话说的莫振国甚是欢喜。
他这辈子就莫箫頔这一个儿子，他的出类拔萃始终是当父亲的骄傲。
父子二人的棋局大战了三个小时，最终以莫振国半子险胜。
人生如棋局，父亲要教会儿子的，不仅仅是做人如棋子般黑白分明，更是在这攻防进退中，一张一弛，掌握尺度，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才是人生博弈的意义所在。
临走前，莫振国亲自送莫箫頔到楼下，并叮咛道。
“小丫头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用一生去疼爱，千万别辜负她，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千万不要等失去了再去后悔，那就来不及了，明白吗？”
莫振国感同身受的样子，仿佛这话不仅仅是说给莫箫頔听的，更是对自己伤疤重揭，只有血才能提醒他抹不去的痛。
“我此生定不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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