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明容的人在一处宫墙角落里找到了沈姮殷，明容赶紧带着人赶过去。
沈姮殷被人抓住两条胳膊，手里仍攥着几朵花。
“姐姐救我！他们……他们不知为何……”
“娘子，这沈姑娘明知对花粉过敏，仍往身上涂抹，赏花宴已开始，这是欺君之罪！”一旁的人解释道。
沈姮殷两边眼皮又红又肿，像个小金鱼，浑身的皮肤也起了疹子，吸着鼻涕，跟美女是一点儿沾不上边了。
“你们先下去。”
“娘子……”
“下去。”明容笑起来。
沈姮殷原本还很惶恐，见明容竟不生气，满脸疑惑。
“你就这么不想进宫？”
只剩了明容和山迎江潮，沈姮殷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因为眼皮肿着，只能努力瞪着眼，才能从缝儿里看清楚人。
“太后喜欢你，皇帝亦是重情义的人，进了宫，即便不得盛宠，也亏待不了你，吃穿用度都比在国公府里好，在国公府里你不过是个孤女，爷娘留下来的产业一部分被你叔伯们抢去，一多半在我姑姑手里，待你进宫后就是给了你，田产于你又何用？姮殷妹妹这样聪明，一定能看出其中利害，为何执意不肯？莫非你有心上人？”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如此不顾一切，多半是因为心上人。
沈姮殷果然点了点头，两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
明容笑道：“是哪家的儿郎，值得你连皇帝都看不上？”
沈姮殷连忙摇头：“妹妹不敢、不敢瞧不起圣人。只是那儿郎……我、我不知是谁家的。”她咬着嘴唇，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
明容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那你在哪儿见过他呢？”
“一日清晨，我的小狗儿跑出门了，我追着它出了坊区，便、便看到一个公子骑着马过去，甚、甚是好看……”沈姮殷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明容无语了，“长安模样俊俏的郎君到处都是，你都不知是谁家的，光见人家模样好，就为着这个连姑姑都敢违逆？”
“也不是！”沈姮殷摆手解释道，“我、我像是小时候见过……可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是国公府家的亲戚故交？你可记得那公子瞧着多大年纪？”
“和姐姐差不多。”
这下范围就小很多了，希望沈姮殷瞧上的那个还未成婚。
眼见着沈姮殷这副模样是不可能再去赏花宴了，明容遣人去郑太后和大徐氏那里回了话，用沈姮殷的披帛给她把头罩住，带着她出宫。
“你且回家待着，至于是哪家的郎君，我替你去打听，可若人家成婚了，上赶着当妾室不如去宫里当妾室。你可明白我意思？”
沈姮殷乖巧地点头，明容叹了口气。
幸亏徐照朴和渠国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渠国公府的亲朋好友，忠勇侯府多半也认识，第二日，明容回去问了程夫人，看她可有印象。
程夫人听闻是沈姮殷的事，诧异道：“你也知道你姑姑指着她进宫得宠，怎么还帮着那姑娘干这种事！殿下可知道？”
“我跟他说了，他无所谓。”明容笑了笑，给程夫人塞了一块鲜花饼。
“他倒是由着你胡来。”程夫人瞪了她一眼，把鲜花饼放在一旁，“沈姑娘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大姑姐必然还要她进宫，即便那个公子也能瞧上沈姮殷，又怎能比得上今上？执意如此，不是叫你姑姑不快么？”
“如若不试一试便叫沈妹妹进宫，那不是一辈子的遗憾么。阿娘当年也是这么教我的。”
程夫人微微一怔，垂下眼帘，“只是我如今，倒后悔当初叫你一试了。”
她和徐照朴的福分，没能给他们的女儿。
“阿娘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回到王府，赵叔元仍在军营没回来，他这一年来也不去别处，时常就在军营里，跟一群武将也打得火热，偶尔有朝臣上书，说靖王和武将往来过多，恐怕不合规矩。不过他毕竟有军功傍身，也曾随军出征过，这样的言论也无人在意。
“可有眉目了吗？”
“回娘子，画像都在这里了。”苏元禾坐到桌边，将纸张一页页摊开，“与渠国公府有往来的，又与娘子年纪相仿的，便都在这里了。”
“我瞧瞧。”
明容瞧了瞧，把样貌称不上俊秀的先给剔除了，如此，倒也没剩多少。
“嗯，我拿去给沈姮殷看看。”
国公府里住得亲戚众多，沈姮殷的住处她又没去过，特意让府里的婆子带路，刚到院门口，便听到打骂声。
“呃，王妃，老奴先带您去厅里吃口茶吧。”
“不必了。”明容推开她，她已看见院子里背对她跪着一个年轻女孩儿，想必只有沈姮殷了。
她径直走进去，一个嬷嬷拿着小臂宽的板子往沈姮殷手上抽，那上面已布满红痕，泛着血丝，大徐氏站在一旁对沈姮殷怒目而视。
“你瞒得过别人却知瞒不过我！故此才在赏花宴那日往身上抹东西，否则怎至于面目全非！我好吃好穿供养你至今，给你指了条进宫的明路，你是失了心疯了……”
“姑姑！”明容打断她，笑着走上前去，“这么好的天气，沈妹妹做了什么错事，惹姑姑发这么大的火？嬷嬷，先歇歇吧，给姑姑煮碗降火的茶汤来。”
碍着明容在场，大徐氏不好再责问沈姮殷，让人先将她带回屋里去，自己和明容去正厅。
“让你看了笑话了……”
大徐氏捧着茶碗，眼眶一湿。
“自家人，何来笑话之说。沈妹妹若执意不肯进宫，此事便罢了吧。”明容将帕子递给她，大徐氏挤出一丝笑，接过摁了摁眼睛。
“你说的倒轻巧，可国公府如今的光景，你难道不知道？本指望姮殷进宫，可……强扭的瓜不甜，我若强要她进宫，说难听些，若在圣上耳朵边吹吹风，国公府更不好过了。”
大徐氏心里清楚，沈姮殷同她没什么感情，同沈家更没有感情。
大房掌家，好歹多少顾着她将她供着，可这么多亲戚，谁又能时刻注意一个孤女，三房给她留下的家产便被那些叔伯们侵占去了一部分，甚至新的衣裳首饰，都被她那些堂姐妹们占了去。
就说她自己……她原本瞧不上三房那些薄产。可沈潭溪如今眼见着只能凭借祖荫，在军营里踏踏实实积累军功，翰林院里那个青年才俊是七叔，自幼只知道读圣贤书，瞧不上一大家子麻烦事，又怎么肯顾着些家里。
沈姮殷若是进宫了，那些田产铺子，便能够填进沈家的窟窿里，那些亲戚们只知花钱不知挣钱，铜钱流水似的出去，全靠渠国公的赏赐，他们那点俸禄够个什么！
“姑姑，我去问问沈妹妹吧，看她，到底瞧上了哪家的儿郎。柳暗花明又一村，谁又能说得清呢？哥哥初上战场，稍有不利是正常的，姑姑还是要有信心。沈家今后，还指着哥哥呢。”
大徐氏心里稍许宽慰，点点头，明容起身告退，去到沈姮殷院子里。
沈姮殷坐在床上，满脸泪痕，两手摊在被褥上，一旁的丫头给她手上涂药。
“嘶。”
沈姮殷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住了，微微闭上眼，由着那丫头涂药。
“你还真是吃了苦头了。”
明容坐到榻边软垫上，笑着看她，“先别急着哭丧着脸，我找你是为了给你看这个的。”
她招招手，山迎将画像给沈姮殷，沈姮殷顿时目露惊喜，可手疼得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明容，让她帮自己。
明容笑叹了一声，一张一张拿给她看，“你瞧，哪一个是？”
苏元禾不愧是当年扬州鸨母瞧上的好苗子，画工还是有几分厉害的。
然而沈姮殷全看完了，却摇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明容诧异道，自己又拿过来翻了翻，确认没有遗漏，“不可能啊？连郑家都算进去了，还能少了谁？”
难不成沈姮殷眼光毒辣，她觉得丑的，沈姮殷反以为美？
“你再仔细看看呢？什么谁脸上有痣谁没有的。”
沈姮殷摇摇头：“那日离得太远，这些东西怎么看得清呢？”
江潮忽然提醒道：“娘子，您是不是，忘了侯府？”
“侯府？”明容猛地回头看她，又看看沈姮殷，自己和苏元禾怎么都把侯府忘了。
“不可能。”明容下意识道。
“为什么不……”江潮还欲再问，被山迎拦下来，朝她摇了摇头。
夜晚，山迎正在绣帕子，江潮抱着衣服过来，坐在她身旁。
“白日里，你为什么不许我再问？”
“你蠢啊？沈姑娘是什么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大郎是世子，日后要袭爵的，二郎先前不讨圣人喜欢，只在礼部当个主事，这两个，谁都不能娶沈姑娘。”山迎翻了个白眼。
徐光舻在礼部任主事，这件事着实让明容气了许久，勋贵之家的儿郎，又有功在身，举荐到圣人跟前，却只得了个八品的主事，任谁都能瞧出来，皇帝不太喜欢他，那些官员自然有人明里暗里地给他穿小鞋。
徐光舻是不与人计较，但明容显然看不过去，好几次和赵叔元议论起来，说皇帝这事儿实在做的过分。让庆宁长公主远嫁的是先帝，又不是徐光舻，凭什么气撒到徐光舻头上。
赵叔元笑起来，“你难道要大哥把气撒到父亲身上？”
明容便没了话，只是心里不舒服。
程淑婉和王茂咸的婚事便在本月，那次又没问出来沈姮殷到底瞧上的是谁，此事便搁置了。
赵叔元和徐家几个跟着王茂咸一起去程家接人，而明容则和程夫人等人待在王家吃茶说笑。
她有些感慨，若非自己嫁做人妇，这事该在程家陪着程淑婉，顺带着刁难那些儿郎们。
“咱家哥儿啊真是天不亮就起来了，嗐！你们还没瞧见，那一身红袍给他得意的，打跑了突厥人也没见这么高兴过！”
王夫人嗑着瓜子，笑得爽朗，和一干含蓄的京城妇人不一样，她的笑声明亮热烈得像塞外的太阳，即便有瞧不起她的妇人，也不免为之觉得精神一振。况且今日圣人和郑太后又送了贺礼来，她们便是心里再看不惯这乡巴佬夫人，嘴上也不敢说。
儿子成婚，王铎也从关内赶来了，在外头招待宾客。王茂咸和徐光舻交好，如今又与徐光舟交情匪浅，加上王铎从前就与徐照朴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再见自然一下子打得火热，两个粗汉子揽在一起，徐照朴给王铎道恭喜，王铎也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恭喜，引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那头王茂咸自然做不出催妆诗，搬了徐光舻过来，徐光舻在礼部不得志，当然要在此处大显身手，诗作一成，同僚友人一齐喝彩，王茂咸兴冲冲地拿了去催门，里面一群程家的儿郎姑娘们，见了徐家的几个也不好意思多为难，笑嘻嘻地把门开了。
明容站在人群里，看着红扇后程淑婉朦胧明媚的面庞，满心欢喜望着王茂咸，想起来自己出嫁那日，倒只当是走了个流程，没有那般心心念念之感。
一应礼成，正吃着酒，忽然有人喊她，回过头，是沈姮殷身边的丫头。
“王妃，姑娘想请王妃去后院一叙。”
明容想了想，同周围人告罪，起身离开去院子里。
“妹妹何事找我？”
沈姮殷在杏花树下徘徊，听见声音立刻笑着转身，拉住明容道，“姐姐，我看见那位公子了，是、是姐姐的二哥。”她说完，满眼希冀地看着明容。
明容舔了一下后槽牙，忍着没有甩开沈姮殷的手。
“你确定？”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多余。
“我、我方才恰好见到了，他喝多了，在此处醒酒，我只敢躲在柱子后面看，但千真万确是他。”沈姮殷说着说着红了脸，有些不敢看明容。
明容揉了揉太阳穴，“此事我会问过母亲，但要紧的是还是哥哥的意思。”
马车的帘子降下来，明容的笑容便没了，赵叔元敏锐地察觉到，凑过去问道：“发生何事了？”
“沈姑娘，心仪的是我二哥。”
“哦？”赵叔元打趣她，“之前还这么热心，一到你自家哥哥头上，你便觉得沈姑娘是个麻烦了。她一无所有，家产都不能自理，这样的人，其实最适合进宫，而不适合联姻。”
“你别笑我了。”明容皱了皱眉头，她忽然想起来苏元禾的事情。
苏元禾当年，也是被她以同样的理由阻拦，虽然后来徐光舟确实也对苏元禾毫无男女之情就是了。
“以你二哥的能耐，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强大的妻家，你最了解他，难道还不知道？他只在乎两心相许，而非门当户对。”
“你觉得，我应该帮沈姑娘？”
赵叔元点点头，“光舻兄如今居礼部主事之位并非无能，无非是大哥还未消气，子晦兄看重门第，而你是我的娘子，难道你还要光舻兄也择一豪族，徐家是鼎盛了，可其他人要盯上了。”
明容失笑：“你还挺替我着想。”
赵叔元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那是自然。你我夫妻一体，你负责攻，我自然要负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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