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妘倪却看向谢仪（文默）。
谢仪会意，接话道，“陛下醒来，晏娘娘称劳累凤体欠安得了恩赦回宫歇息。下官请安，晏娘娘给了下官一碗盏。是陛下近日服汤药所用。”
说罢，谢仪拿出碗盏。
不料，未等肖言琅将碗盏拿近，青冥就说，“有毒。”
肖言琅一惊，“确定？可需要仔细些？”
给皇上下毒，非同小可。
“碗盏已做清洗，残余不足以为害。”青冥说，“且此毒微末，用时亦不会致命。”
妘倪道，“母后略晓用药之道。此物也由陈太医看过，确如青冥所言。”
难怪，惠妃中毒，东宫遇刺，之后又是满城搜捕，肆无忌惮。原是天子抱恙。
“陛下得醒，想是皇后娘娘功劳。”
妘倪点头。
谢仪道，“此前皇后娘娘借更衣为由回了一趟寝宫，在发间藏了用以针灸的银针，再以几枚素簪遮掩。趁人不备时，冒天险为圣上行针催醒。”
肖言琅由衷感叹，“娘娘聪慧皆具胆识。”
妘倪叹了声，亦点头认同肖言琅所言。然后又问，“太子此计不成，更觉察父王心生不满，恐怕不会轻易罢手。”
肖言琅道，“娘娘既带出此物，妘倪兄当知娘娘苦心。”
妘倪皱眉，似乎是对于太子的箭锋也指向了肖言琅这一点有了歉意。的确是心怀情义之人。
肖言琅劝道，“二殿下不必心忧，太子若真视我为眼中刺按耐不住，反而好办。就怕他以静制动，你我反倒不便动作。”
“我本无意。”妘倪又说起这句话，”母后素来也只愿安稳度日，不曾想被逼至此。”
“二殿下难道还不明白，惠妃假意退位，陛下即刻将后位赐于晏娘娘，就有了望你制衡的意思，或也有以观后效之意。”
“后效？”
肖言琅笑了笑，“想来此前所有人都认定了将来皇位的归属。”
妘倪道，“的确。且我等皇兄弟也无争储的念头，即使有，也早断了这样念想。”
听得出来，妘倪所言非虚，与他说话也少了顾忌。
肖言琅道，“但这未必是龙体康健的天子想看到的局面。所谓后效，自然是易储。但东宫之位不可妄动，动之如动国本。”
妘倪眉头皱得更紧，“国泰民安才是我等皇子应考虑的事情，我不愿因一己之私动摇大局。”
“二殿下不必多虑，也不必做什么。二殿下多年战场杀伐，在战场上可以放手厮杀，手刃敌人。但在宫墙之中，我们不用那种方式杀敌。我们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别人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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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东院比任何时候都热闹，妘倪与谢仪前脚走，就有侍从匆匆跑来禀报，“御前三大监之一，晟公公已出宫门。”
自肖言琅有意“倒戈”妘倪，他便安排了人盯着各处宫门，以观动向。他挑的人办事自是尽心得力，不仅及时回禀，也将身份摸得清楚。
乐瑶坊一事牵涉到他，除非燕郊要在明面上无视离晋，甚至摆明不愿建交结盟，否则当朝天子必要遣人来探视安抚。而这个前来探视的人，身份地位也代表这份诚意深浅。
御前三大监之一，足矣。
他是离晋亲王，论礼制本该派太子前来，论事由也该派始作俑者：太子妘疏。如此，也证明燕郊皇帝的确因乐瑶坊一事对太子生出不满，且这份不满，也因派大监前来谓同昭示朝野。
肖言琅心笑，妘疏当初表示自己这储君的位子坐得并不安稳，看来也并非完全是假话。燕郊皇帝的不满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乐瑶坊一事，就能如此明示的。
惠妃聪明，想必巫祸案就是贼喊捉贼，再演一出示弱退让，委曲求全。之后突然染病，博圣上怜惜，再有二皇子忧心晏皇后急切讨要陈太医，已然入套。若就此暂且作缓，局面应大不相同。
但方裴纵火陈太医府邸，陈老两位门徒暴毙家中，误打误撞地，不仅是让二皇子心生恨意，有了最初结盟的倾向。照料晏皇后的陈太医突遭此劫，燕郊皇帝不可能不怀疑，继而将其与内宫争斗联系在一起。
这也是肖言琅并没有真正惩罚方裴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自然还有母亲姝妃的原因。方裴爱乌及巫，只要他与母亲的目标仍是一致的，方裴便绝无可能背叛他。
有了方裴误打误撞的掺和，皇帝疑心，陈太医也被调回晏皇后身边。惠妃与太子的局要么无声无息地作罢——其实也不失一种缓兵之计。只是太子抓到中宫卫尉身份可疑这一点，心觉抓到极有力大可一箭以雕，同时扳倒晏皇后与二皇子，甚至给他当头一击，又怎么舍得无声无息地作罢。
妘疏这一步并没有走错。他的确想了千万说辞，更可以离晋与燕郊的关系暂退禁军保下那几名女子。但他没想到妘疏会对他下狠手，一不做二不休。届时死无对证，金殿对峙任他妘疏来说，二皇子很明显不是妘疏的对手。
只是妘疏当他是变数，却忽略了青冥。妘疏怎么也想不到，禁军在乐瑶坊严刑逼供，为他做着扳倒晏皇后与二皇子的准备，青冥却是将乐瑶坊的人和禁军都杀光，一个活口不留。更是借烛台引燃的火，将富丽堂皇盛极一时的乐瑶坊烧得断壁残垣。
与青冥这种不计生死的人来比，妘疏怎可能狠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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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公公来，肖言琅装作毫不知情，直到院前的小厮传话，他才一脸惊讶地出来迎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晟公公代天子探视安抚，除了送来天子赏赐，当然还是得交谈几句。
肖言琅顺势说，“听闻陛下有恙，本想进宫请见，但听闻皇子请安都作罢，外使更不便打扰。”
晟公公笑了笑，“贵卿有心，陛下偶感风寒无大碍、前些日只因太医嘱，陛下需静养休息，才免了皇子大臣们的请安。”
好一个太医嘱，也好一个静养休息。
肖言琅暗讽，面上倒是温和笑着，与晟公公说，“陛下一病，城中便作大乱，好在陛下醒得及时。想来太医妙手，及时查清病源，对症下药。”
他这话里有话的太明显，晟公公除非是个聋子才听不出来。
从妘倪处，肖言琅得知三大监都是随当今圣上一同长大的近侍宦官。但可不可能出问题这一点，并不能从性情与相伴年岁上来判断。
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自然难从晟公公脸上瞧出什么。
晟公公听闻肖言琅所言，面色如常。之后便是几句客套，就要告辞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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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公公走后，在一旁静若无人的青冥突然说，“潜入大内并非难事。”
肖言琅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不必冒险，潜入大内并无太大意义，现在这样叫宫内的人来猜测我们的行动不是更好？”
青冥却说，“三大监。”
肖言琅反问，“你也怀疑三大监中出了问题？”
“所呈食物，近侍宦官必为天子试毒。”
的确，虽然如今三大监位高，试毒这种事都由其他近侍宦官来做。这毒无色无味也不致命，但沾染便如风寒一般。想要瞒住三大监很难，但三大监要悄无声息地封手下宦官的嘴，轻而易举。
肖言琅若有所思，待他想罢回神，发觉青冥正看着他。他犹疑了会，还是摇头。这不是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刻，青冥再有把握成功潜入，但那必竟是十万禁军把守着的地方。
他说，“燕郊非我离晋，皇宫事更是家事，自有如妘倪与晏皇后这般人出手。二皇子此来也并非需要我插手，而是虽要另一种助力，坚定此后行事之心罢了。”
皇后带出茶盏，是为示警妘倪。有的人燕郊帝暂醒，但仍卧病榻，想来也是皇后娘娘留手——虽查出下毒一事，但尚未揪出下毒之人。就如他与妘倪所说一般，妘倪需要等，等的是先揪出御前关键，等太子孤注一掷。
他也需要等，等妘倪作为。
青冥没说话。
肖言琅撑着下巴想了会，很突然地说，“潜入离晋内宫，是难事么？”
青冥只看着他。
肖言琅弯着眼梢笑，“万一哪天我获罪入狱，大内宗室牢狱，易潜入么？”
那座密不透风的铁桶。
青冥回，“嗯。”
肖言琅脸色微变，脑海飞快闪过画面——那个地方，除非杀进去。肖言琅收敛神色，笑嗔，“你应该说我不会有那一天。”
青冥没有回答。
肖言琅明白，青冥都知道。他所谋之事，泄露一个字就可能被关进那座铁桶，立即处斩，或是在那阴寒之地孤老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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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膳，肖言琅迎来了稀客五殿下妘玦。自演武后，肖言琅没有再接触过这位五皇子殿下。曾经一面之缘只觉得这位五殿下不似皇室儿女，更像富贵人家的潇洒公子，天真率性。
而这一回，妘玦一见肖言琅，什么礼都罢了，拉着肖言琅便要进房间，还嚷嚷着，“都别跟着。”
肖言琅见状也散了院中的下人。
紧接着，妘玦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哪间才是肖言琅所住，直愣愣地问，“你住哪间？”
肖言琅失笑，赶紧领着妘玦去往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妘玦开门见山，“我知道言琅兄聪慧，我来没有别的意思，你赶紧想个法子整死太子！”
肖言琅惊愕得瞪圆了眼睛，这五殿下也太过口无遮拦。
妘玦见肖言琅这表情，不以为然，“怕什么，现在满朝皆知我与太子结了梁子，解不了了！”妘玦气得拍桌，愤愤地坐下去，然后又说，“你就不生气？他差点弄死你啊。”
先前觉得这五皇子天真率性，但也想过其是城府深藏之人，惯会掩饰。当日观看演武时说的话，肖言琅觉得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如今看来，五殿下的话里有话不是玩弄心机，而是爱憎分明的阴阳怪气。
肖言琅笑道，“我自然生气，但你找我来对付太子，怎么想的。”
见人说人话，面对妘玦，肖言琅说话的方式也随之而变。这无意间让妘玦与他更似交情颇深相处随意的朋友兄弟。
妘玦说，“有什么不好？你讨厌他，我也讨厌他，再说他一门心思要对付二哥，晏娘娘不争不抢，前朝不拉党，后宫不结派，更委屈惯了。我还不帮着点，这宫里还有谁会帮？现在宫外有你，我听二哥说了，这回金殿对峙都亏你的主意，不然二哥又得吃大亏，涨太子气焰。”
话是说得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直率的人也不会喜欢别人与他弯弯绕绕。肖言琅索性也直白，“你二哥就没跟你说，此刻我们要的是耐心？”
妘玦眨巴两下眼睛，“我还没来得及去二哥那呢。二哥来过了？又不叫我！”
肖言琅又失笑，“你不也没叫上你二哥？”
妘倪不叫妘玦同来，不难想，是不想妘玦涉入过深。妘玦年纪小，性情过于率真，妘倪爱弟之情一目了然。难怪那日花酒街乐瑶坊，也只有二皇子率府兵前来，平日常去乐瑶坊的五皇子反而没有出现。想必是被妘倪拦下了。
果然，妘玦抱怨，“他是什么都不想叫我知道，我要是告诉他来你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拦我，索性先不同他说了。”
“所以他来便没有叫你。你不是很清楚么。”
妘玦语塞，梗着脖子说，“我不管那许多。总之啊，从现在起，你得算上我一份。我不能让二哥一个人冒险。”
原来妘玦都清楚。
肖言琅自知劝不住这位五殿下，轮不到他来劝，他也没有责任劝，“既然如此，你就更该听我的，耐心等。”
“等？等什么？”
肖言琅想了想，说，“今日，你二哥来过，御前晟公公代陛下来过，你来过，还缺谁？”
妘玦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肖言琅又道，“你若真想做些事，就想办法护着晏皇后。这两日，去给你这位母后请个安。”
“我当然会去给母后请安。”
肖言琅笑道，“也代我向皇后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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