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就这么站在枝上，隐于叶中。青冥看肖言琅看得坦然，目光清冷又单纯。肖言琅却被看得闪躲，左顾右盼，又舍不得地看回来。对上视线，又眨着眼将视线错开。
肖言琅有些无措，这般立于枝头，他的重心全倚在青冥箍着他的腰的那只手臂上。他不免向庭院凉亭张望，“下去坐，此处不会有旁人来。”
青冥却说，“未必。”
肖言琅说的不会有旁人来，只能代表过去，甚至能过去都不一定。不过是肖言琅无法察觉是否有旁人来。
肖言琅清楚此事要害，但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他根本无法平静心绪来同青冥说话。
他竟似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还不及跟前十五岁少年淡然。不禁想及年少时与尉风之间，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否有过这样情怯羞涩。
或是与尉风太相熟，自幼相识，丈量着彼此的成长，情感累积，情欲萌生，一切都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
肖言琅的视线停在青冥肩膀后，树干上的一簇新芽上。见肖言琅走神，青冥扶了他一把，未及肖言琅反应青冥的动作是如何，他已坐在了上一层树枝上。
一偏头，就与青冥四目相接，直直地对视。
肖言琅抓着身下树枝，树枝粗壮也能坐稳，更有错落树枝，肖言琅稍一往后就能靠得到。只要他不乱动，便不会跌落。
青冥早收了揽他腰的手，抱着双臂，闲适地立在树枝上，背后树杆。
肖言琅垂下眼——稍一抬眼皮，余光就能见青冥。
他垂眼说，“你打算从襄王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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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为止，宫中一系列的事都没有与襄王母子扯上任何关系。
青冥淡淡说道，“中宫不成，则立贵妃。”
言下之意便是襄王母亲德妃晋贵妃位。
肖言琅笑了笑，“何以如此确定？”就连他也只是怀疑，而这份怀疑也是因立豫妃为后的呼声太高，如今言官遇害，后位成了烫手山芋，除非父王亲下圣旨属意于谁——但显然现今妃嫔之中，没有人再能像当初王氏贵妃，叫父王毫无犹疑地属其后位。
依父王心理，很可能顺势将此事搁置，暂不立后。
青冥好似知道肖言琅心中所想，说道，“如殿下心中所想。”
“后位暂不好争求，贵妃之位，豫妃仍可成首选。”
“豫妃为正二品，德妃为正一品，豫妃已在立后一事上越过德妃。且，宁王更乐意除掉襄王这个对手。”
肖言琅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枭卫对宫中情势了如指掌实属正常。从前青冥只是不在意，万事与己无关。
已不用再问言官是不是青冥或与之相关者动的手——肖言琅也在此刻想起来，自己正是要以此为由联络青冥等人，就当是为“确认”。
想及那日宁王在镜花阁同他所说的话，豫妃极可能借此以退为进，向陛下求说不在意位份高低，说些诸如“能常侍君左右，为君诞育子嗣，便是最大的福份”之类后宫老话套话，再表一表不愿牵扯进这些纷争之中的心迹，在父王跟前再讨一份安份守己，无欲无求的欢心。
但这也不能将德妃与贵妃位联系在一起。
肖言琅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后宫一淑仪一贵嫔有孕，另外，姝妃与德妃也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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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言琅怔愣了好一会，他在青冥面前似乎也忘了要遮掩和控制一下情绪外露。
他怔愣、更震惊。不仅是因青冥的“了如指掌”，更因姝妃有孕——瞒得滴水不漏，连他也在其内。
肖言琅心中暗笑，父王也真是了得，一两月内，四位嫔妃有孕。但这一想，他心中忽生出隐隐的怪异感，只是一时没想透彻。
姝妃有孕一事，叫他想起曾与方裴说“万一母亲有了新的孩子将他替代”，不知能不能算一语成谶。
青冥又一次看穿察觉到肖言琅的心事，“姝妃的孩子生不下来。”
肖言琅看了青冥一眼，又垂下眼。
宫中孩子难长成，姝妃这一胎未必能将他替代。况且他也不再是当年小儿，绝不会叫人轻易将他替代。
但青冥所言，他没有反对。
他这位母亲，就算情绪激动地同他坦白，看起来毫无破绽，连他也不曾察觉，仍是瞒了一份心思在里头。不争后位是真，贵妃之位却未必。
但这贵妃的金冠是要落在德妃头上的——不日，这金冠就将变为戕害皇嗣的罪枷。
杀一个人对枭卫而言，不及一粒沙被海浪卷走，杀害一个未成型的胎儿对于满手血污的枭卫而言不值一提。且这份丧子的痛楚，王氏早就想还给姝妃。
失去方裴，再失一子。
肖言琅想着，突然笑出声来。他仰着下颌，笑得开心、畅快。至少他这样认为。
但青冥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曲起的食指指背轻擦过他的眼角。
肖言琅一惊，匆匆别开脸。
青冥的语气仍是淡淡的，“还有一淑仪与一贵嫔。”
“她们没有那份心机与分量。”肖言琅笑道，“更不及本王那位母亲心狠手辣。”
即使将她们失子的事与德妃联系在一起，也未必能将德妃扳倒。
但换作姝妃，她最知如何致人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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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许久没说话，肖言琅心中难以言说的百感交集渐渐平复，青冥忽而从腰后取下一小枚黄油纸袋子，递到肖言琅跟前。
肖言琅一眼就看见其上显眼的红字，“素”。
素缘斋的油纸梅子。
肖言琅看向青冥，青冥仍是面无表情，眼神亦无丝毫波澜——仿若一件再微不足道，再寻常不过的事，轻过呼吸。
他接下纸袋，取出一颗，仔细拆开包着梅子的油纸，却没吃。
他问青冥，“你吃吗？”
青冥看一眼梅子，从肖言琅手中拿了过来。
肖言琅看着青冥将梅子吃完，将梅核吐出，手指一弹，击穿了数枚绿叶，不知飞去了哪里。
肖言琅又问，“喜欢吃吗？”
青冥没有回答。
肖言琅说，“我原本不爱吃这么甜的。”
他将袋子封口处重新照原样叠好，然后双手拿着放在腿上，“小时候，我很爱吃山楂糕，酸酸甜甜的。”
青冥仍是沉默。
肖言琅问他，“你喜欢吃什么？”
青冥想了想，他所剩下的记忆不多，不多的记忆里只有肖言琅给他的素缘斋的油纸梅子——虽然并不是给他的。
于是，他说，“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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