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琮见缘子还想说什么，他上前一步，“我是你所说的金国郓王，但在此之前，我先是完颜琮，一个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而已。”
“哈哈哈……”周将军大笑起来，“你承认了就好，什么普通人，贪生怕死罢了。”
缘子能理解完颜琮的话，杨将军和静纯几人也听明白了，但周将军……显然理解不上去。
“杨将军，上次我说把对面那个完颜珣督军的弟弟绑过来，被打断了，这回我看也不用费功夫了，这叫什么？羊入虎口哈哈，就把他绑在城头，逼他们退兵！不退兵就杀了他！”
周将军讲的眉飞色舞，缘子的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虽然这人还不知道他说的督军弟弟就是眼前的完颜琮，但梦中的情形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她该怎么办。
杨祖春敏锐地察觉到缘子的变化，他拍了拍周将军的臂膀，“周老弟啊，不瞒你说，完颜琮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周将军刚觉得“老弟”这两个字亲切，转头就愣住了，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完颜琮这几年一直致力于治病救人，且从不分这人是汉人、金人还是西夏人，对我们毫无敌意，而且他也从未参与过金国任何事务，完颜珣对这个弟弟不闻不问，你就算要威胁金军，也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啊。若是此时把他杀了，只会给对面以借口，说不定还能激发他们的士气，于我军毫无益处啊！”
周将军现在的脑子不是很够转，最可气的是，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亲卫还在旁边频频点头，他忍不住直接踹了亲卫一脚。
杨将军没有理会他的举动，而是继续道：“况且，你还真不能动他，他是我请来祛灾的，是我的客人。”
周将军皱眉道，“那不就是个托词嘛！祛什么灾？”
“最近连续下雨，军中已有不少人患病，这不是普通的风寒症状，要重视起来，杨将军只是担心同大家讲了会军心不稳，所以才没有宣扬出去，正好借着前次请过道士的由头再请几位道长来看看。”
荆彬半真半假的话这次真的唬住了周将军，可怜的他被几人轮番攻势，终于有所动摇。
“那……他到底是金人，在我军中，也不合……”
这次轮到缘子打断了他的话，“难道红袄军中就全是汉人吗？据我所知，也有一部分受压迫的金人，他们是不是也不合规矩？而且，完颜琮的母亲也是汉人，他还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也正因如此，他在金国的王室并不受待见，与他们也不是一心。”
周将军这次没有再反驳，但也没就此作罢的表示，完颜琮举起右手四指道：“在座诸位，今日我完颜琮对天起誓，绝不同金国朝廷沆瀣一气，绝不向金国出卖宋军一丝动向，绝不背叛以心相托之人！”
他看向缘子，继续郑重道：“如有违逆，我完颜琮不得好死，我母亲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我完颜一脉天地不容！”
不止缘子看着他眼眶泛红，屋内众人没有不为之震撼的，就连周将军也撇撇嘴，拿自己母亲和宗族起誓，是个狠人，除非他在这世上还真就全无在意之人了。
“哎呀，算了算了，我没有逼谁的意思，杨将军都相信，我在这多管什么闲事，走了走了。”
杨祖春单手扣住了周将军的肩，“倒还是要感谢周将军如此费心，此事有些不好同旁人道，所以没有和大家解释，以后若还有其他疑心的地方，还要劳烦周将军彻查到底呢！只是今日的事情，不能再多一人知道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周将军也用过这种手段驭下，他没过多纠结，冲着两个亲卫道：“听到没，嘴巴严点，要不就给我变成真哑巴！”
“是！”
等周将军带着两个亲卫出去后，刘辩知也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还没等缘子向杨祖春汇报这几日所查的情形，就见蝶漪向完颜琮靠近了一点。
“你真是第五道的弟子？”
完颜琮有些讶异，不过还是不卑不亢的道：“如假包换。”
蝶漪默默叹了口气，“我的师父是钟离夕。”
完颜琮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大师姐的徒弟，师父倒是经常提起，可惜我未有缘与之一见。”
蝶漪似乎不愿提更多关于师父的事情，只向完颜琮行了个奇怪的礼节，“蝶漪拜见师叔，之前无礼了。”
完颜琮赶紧回了个差不多的礼，又寒暄了几句，其他几人没想到还会有同门相认这样的戏码，都觉得世间万事万物如此机缘巧合。
就连缘子都是刚想起来，第五道还有两个徒弟——钟离夕和诸葛勋，之前查柳倩儿的事情时是知道的，但后来也没和完颜琮的师父联系上，现下见此场景，只觉有些想笑。
蝶漪回头对缘子道：“我听你的，回临安等你，不会在这给你添乱。”
缘子和静纯皆是一怔，只知蝶漪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竟也没想到同门力量如此之大。
静纯可不管蝶漪怎么变了，但就算她先前阴阳怪气了两句，好歹也算她的盟友，当次时却不一样了，她赶紧开口，“姨父，缘子让我们先回去，她既不和我们一道走，也不让我留下来陪她，难道这次的事情还不够证明我们的能力吗？所以，她肯定不是想单纯留在这里帮您这么简单，她肯定是有更危险的事情要去做！”
缘子和杨祖春听得瞠目结舌，以静纯现在能获取到的信息和她一贯的想法，应当是猜不出缘子到底要做什么，但许是急中生智，竟然说中了真相。
只可惜，她告状的对象错了。
杨祖春反应也快，当即道：“静纯，这也是我的意思，军营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艰苦，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但却远远不够，想想你们这一路过来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所以必须回去，不能胡闹！”
静纯面对杨祖春的威压，果然不敢再提留下，她不是贪生怕死，是真的担心自己没有经验会拖人家后腿，她自认为自己行不是真的行，人家主将认可你才行……
但她还是做着最后挣扎，“缘子虽然比我有经验，但是姨娘如此想念她，她也不该留在这里涉险，应当和我们一道回去。”
“你姨娘那边我已经写信说过了，缘子留在这里也不是要她带兵打仗的，军中现在恐有疫病不是虚言，她有在陈州处置的经验，帮襄阳渡过难关后她便会回去。”杨祖春说完这些后，表情突然变得慈爱起来，“静纯，缘子是我唯一的女儿。”
静纯喉中感觉被什么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低下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是他的女儿，他不忍她涉险。
但他是她的父亲，他更知晓女儿和自己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第二天，静纯乖乖地被梦言护着，同蝶漪、灵芝还有缘子的信件一起，踏上了回临安的路。
缘子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完颜琮看着缘子。
她的眼中有不舍、有希冀，唯独没有悲伤。
完颜琮低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缘子呼出一口气，“回去吧。”
完颜琮挑挑眉，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跟在后面再次开口，“我说的不是这个，是……”
缘子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什么？”
“对岸。”
缘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迟疑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难道我猜错了？”
缘子这才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听岔，却又不知自己哪里漏了破绽。
静纯肯定是误打误撞猜着了，但被父亲否了之后再没提出质疑，难道就是那时，完颜琮有了怀疑？
缘子等不及回到府中，况且那里也不一定就能保证绝对安全，她带着完颜琮和走到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见缘子此刻的举动，并且没有听到否认的答案，完颜琮就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其实从离开的那刻我就开始怀疑了，你做事从来都要万全，但是对于大花二花、或者你的银甲兵，其实你并没有妥帖的安置他们，这不像你的风格。还有宝嘉，若事发，她首当其冲，你会放她自己在那？所以，要么这边事情妥帖后你再次偷梁换柱，要么……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走。”
缘子被说中心事，没有心虚，反而有种难言的幸福。
这也是为什么，她还是会兜兜转转选择眼前这个人，因为太懂她了。
世上知己难寻，完颜琮为其一，蝶漪为其二。
她知道，蝶漪肯定也看出了些门道，否则不会那么洒脱地回去，还是回临安。
完颜琮不知缘子的思绪飘得远了，接着问道：“我能理解，可是杨将军呢，她也舍得你回去？”
缘子笑笑，“完颜琮，你知道我回去是要做什么吧？”
完颜琮神色如常，“大概也能猜到些。”
“所以，你还愿意我回去吗？甚至，还要利用你……”
缘子说完竟见到完颜琮笑了，而且是从不曾有的魅惑，“那是我的荣幸，我愿意做你手中的枪、腰间的剑、胯下的马……所有一切你能用得上的东西，有时候，我还会嫉妒，恨自己不是它们……”
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竟然红了。
她不想再与这个人谈下去，转身往回走。
完颜琮笑得愈加放肆，跟在身边问，“既然你一开始就决定还会回去，你大可不用带上我，这是为什么？”
缘子翻身上马，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完颜琮也一跃而上，紧跟不放，“难道是为了让我特意见未来岳父一面？”
他的声音被风吹到缘子耳中，没有带走她脸上的红晕，反倒添了些颜色。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烦死了！”
完颜琮笑着跟在后面，没有再说话，如果时光能停下，多好。
襄阳军中没有疫症，只是平常的风寒，完颜琮还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处置瘟症的措施整理成书，拿给杨祖春备着。
缘子从灵芝那里学了简单的易容，再估摸着从盐城往返的时间，觉得再过几日就可出发。
军中是否有奸细的事情，她也和杨祖春交待清楚了，她敢肯定的是没有珠罗一党，其他组织的手段，她暂时还看不出来。
这几年疏于此道，荆彬倒是更有发言权。
“我觉得杨将军猜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朝中有人在军中放了眼睛，他们不急于传递及时的情报，而是见缝插针。还有襄阳军中成分复杂，很难筛出来。”
缘子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从九村走出来的烂漫少年，现在脸周也有了青青的胡茬，眉中更是有了两道浅浅的沟壑。
“如果这样找难如大海捞针，不如倒查。”
“倒查？”
“我已经让梦言带了消息回去，到时候看看各方反应就知道了。”
荆彬点点头，也觉得此法可行，只是……
“你真的还是要回去？”
“还有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的人吗？天时、地利、人和。”
荆彬并没有缘子想得那么乐观，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她宽慰大家的罢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若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要入这龙潭虎穴，又怎能内心毫无波澜。
荆彬偷偷瞄着杨将军，神色复杂。
而另一个男人却丝毫不用考虑这些，因为他认为他会一直陪着。
只不过，他也有别的烦心事。
比如说，周将军的亲卫邀他喝酒，说一来是为了感谢救过他的至亲，二来为那日的事情赔罪。
完颜琮又不傻，这肯定是鸿门宴，缘子不在身边，他才不会去。
但就算他是个精通骑射的七尺男儿，但是面对几个五大三粗的红袄军，他也使不出其他本事来。
被“请”到周将军住所的时候，还真是备了一桌酒席，牛羊肉俱全，看来还下了血本。
完颜琮面色不虞，“有话直说。”
周将军本还想“哈哈”两句，但见了完颜琮丝毫不与他周旋，自己也懒得装了，遂屏退左右。
“之前见你在杨将军面前那个样子，没以为你还是个直性子，这样也好，我就直说了。”
完颜琮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拒绝。
周将军想到自己要说的话突然扭捏了起来，他眼睛一转，直接闷了一口就，“哈”了一声才凑近了问他。
“我听说……你原来是术虎高琪的女婿，你和你丈人关系咋样？”
等缘子冲进周将军的房间时，周将军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完颜琮坐在一旁，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见到缘子略带惊惶的神情，心中像是化开了蜜一般，面色也暖了起来。
周将军的亲卫见拦人不成就赶紧进去禀告自家将军，没想到将军竟然倒下了，这可把他们吓得不轻，直接喝到：“我家将军怎么了？”
“他喝醉了。”完颜琮淡淡道。
“不可能，周将军酒量好得很。”言下之意谁都懂，但这几人毕竟是杨将军的人，也不能开罪。
缘子见完颜琮没事，也放下心来，走近敲了敲周将军，见他面色红润，鼻息顺畅，便道：“周将军真是喝醉了，你们去请军医开解酒方子吧。”
缘子说完便带着完颜琮走了，出了院门远些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
完颜琮努努嘴，“你都没问我怎么样？”
“我看你好的很。”
完颜琮跟着缘子回了房间，歪着头问她，“你怕我出事对不对？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缘子虽然没有回答完颜琮，自己心里却在回想着答案，那个时候，想着要是完颜琮出事，她就把周将军剐了！
但是她又知道，周将军是莽了点，但不蠢，完颜琮大概是不会有事的，却又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目的。
“他到底要干什么？”
完颜琮本意也只是想逗逗她，他“灌醉”周将军后本可以提前离开，等在那里就是想看看某人什么时候会来，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看到了，心满意足。
她是否亲口说出答案就不那么重要了。
完颜琮看向缘子道，“我还饿着呢。”
“他不是给你备了酒菜了嘛。”
“我哪敢吃……”
缘子本想和父亲一起用晚膳的，可还没来得及，就听说了这事，现在折腾一番回来，自己也饿了。
等膳食送过来，完颜琮吃了几口，这才道：“周将军打听到我和术虎高琪曾有姻亲关系，引诱我拉拢术虎高琪，从内部推翻完颜珣，四方红袄军必定鼎立相助，帮我登上皇位。到时再修宋金两国之好。”
缘子觉得还好自己吃的不多，没有一下子噎住，但是听了也有些无语。
刚刚觉得周将军不蠢的是自己吗？这老家伙憋了几天，憋出这么个主意。
撺掇完颜琮篡位，她都从未想过，难道终究是自己胆子太小了？
见缘子陷入沉思，完颜琮又吃了两口继续道：“这就把你吓住了？”
缘子抬眼瞧他，见他一副戏谑的样子，突然被激了一下，“那你有没有答应他？”
完颜琮笑道，“别急，还有呢。”
缘子一开始还没理解什么意思，但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周将军还说了，待我在金国坐稳皇位，红袄军便借兵南下，到时两方人马互相支持，带着将士回朝清君侧，把史弥远一党铲除，皇帝也撑不了多久，杨将军在军中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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