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子低声说道,还在和完颜琮说儿时趣事的完颜珣愣了一下,然后缘子便起身站到了他的对面。
珠罗远看缘子站了过去,心中大惊,带着人就从山脚的树林中冲了出来。
侍卫没想到还真有人赶来刺杀,“护驾!”
刀剑出鞘声如银瓶炸裂,完颜珣见十余人突然出现朝他袭来,全都衣衫尽湿,这些人没有遮面,但脸上都是凌乱的湿发,像是刚从河中逃出来的水鬼。
完颜珣的心中有一丝骇然,哪里还辨得清面目,当即喝到:“诛杀逆贼!”
很快,他的面前就被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
珠罗来不及和侍卫们说你们搞错了对象,该防的人不是我,她只想快速突破这个重围,揭开杨普缘的面具。
珠罗甩开额间湿发,正对上侍卫长惊愕的目光,她张口欲和对方说清,却听对方大喊道:“是叛贼珠罗和她的党羽,皇上有令,杀无赦!”
珠罗一边用力抵挡着来者的攻势,一边说道,“郓王福晋是宋国的奸细,你们应该杀的人是她!”
“哼,你与宋国的勾当陛下一清二楚,休要狡辩栽赃他人!”
侍卫长根本不听她的话,还如此说,珠罗的心沉到了谷底,误会太深了,她必须亲自向陛下解释。
她一改只守不攻的势头,拼力将侍卫长砍伤,然后往前突围。
“缘子……”完颜琮咳嗽着移到完颜珣身侧。
“你起来做什么?”缘子回头嗔怒道,“宝嘉,护好你家王爷。”
“是!”宝嘉几乎寸步不离完颜琮。
“珠罗功夫了得,你替我护着皇兄……”
缘子没再理会他,翻了个白眼。
完颜珣知道是珠罗后有一丝的动摇,他是知道珠罗曾经对他的感情的,所以非常信任她,但扎阿那经常质疑他的决定在前,珠罗擅作主张灾后,他就已经警觉了,是自己平时宠信他们太过。
他最开始只是打算小惩大诫,没想到珠罗拒不归案,还暗中监视完颜琮两人,他知道珠罗一直不放心杨普缘,但那时完颜珣更觉得,珠罗已经目中无他,完全是为了私欲,这样的人,便是弃子,留着说不定是祸患。
但多年情谊和苦劳还是让完颜珣纠结了两日的,直到扎阿那发疯,他断不能忍,后来无意发现,扎阿那和珠罗在宫中竟然还有势力,而这些人竟不受自己掌控。
他让侍卫长能收编则收编,不能收编就直接斩杀。
自此后,珠罗变成了他必须要除去的人之一。
但他始终不明,珠罗若真的爱他,缘何又要如此做,这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远比早就提防的人背叛更加强烈。
可前些天他得到的密报中发现,珠罗竟然和宋朝的丞相史弥远连上了线,她将驻扎在襄阳城外金军的情况都告诉了对方,他许她宋国的高官厚禄以及……美男。
听起来很荒谬吗?但是完颜珣会信,他很快就想同珠罗定然是因为多年的付出得不到他的回馈所以才有了其他的心思,她也是如花的年纪,为了自己拼命,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垂怜,而现在她对自己失望死心,便生出了更强烈的恨。
缘子让人伪造这一切的时候可没想到完颜珣想的这些弯弯绕,只是觉得这个越来越多疑、越来越专制的君王肯定忍不了,没想到不进如此,还极度自恋。
今日他也只是恍惚了一下,直到是珠罗后也没有改变自己诛杀的命令,只是从挡在前面的侍卫们间的缝隙看过去,珠罗似乎很快就要逼近这里了。
他现在身边能信任的竟然是……杨普缘?
但杨普缘怎么会愿意帮他呢?
“缘子,皇兄要是有事,你我也活不成的……”完颜琮的声音虚弱,内容却掷地有声。
缘子叹了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然后回头对宝嘉说,“无论谁出了什么事,你的任务只是护住你家王爷,知道吗?”
缘子是不怕完颜珣怪罪的,宝嘉这丫头也是不怕的,完颜琮最后拉住缘子的手,“注意安全。”
这是只有两个人才能明白的话,缘子看着他笑了笑,点点头,“嗯。”
话音刚落,完颜珣就见缘子一跃而起,从层层侍卫中似是飞了出去。
刀光剑影中,珠罗和缘子短兵相接。
“叮——”两刃相撞,珠罗顿时有些诧异。
杨普缘这几年的实力她是知晓的,枪法出神入化自不必说,骑射也精进许多,但这些都不适宜近战,没想到她今日没有带佩剑,倒是带了这把当初她赢宝嘉的金刀。
珠罗刚刚从水下偷渡过来的羞恼现在都化为了兴奋,杨普缘今日肯定会败在自己手中。
金刀用起来确实不太顺手,缘子根本不用故意卸力或者卖破绽,堪堪能守住自己不被激愤地珠罗砍伤,毫无回击之力。
完颜琮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何局势,只是一味地担心,他想问问宝嘉,让她给自己个定心丸,余光却瞥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在……
宝嘉似乎是在往完颜珣的身上蹭着什么粉末。
此时的完颜珣关心眼前战况,他身旁的人也都十分地紧张,根本没人关注到宝嘉的动作,完颜琮虽心中有疑惑,却也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
宝嘉对上完颜琮的眼睛,有一瞬的慌乱,草草地将剩下的粉末洒在完颜珣周身的衣物上,然后再将纸包收好。
完颜琮正瞪着宝嘉,责怪她又胡来,那边就又听到“当——”的一声,缘子和珠罗手中的兵刃一齐脱手飞旋而起。
珠罗本能地去抓向空中离她更近的兵器——缘子的那把金刀。
缘子也想要凌空接住珠罗的兵刃,但显然,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就是现在!
珠罗找准时机,趁缘子还没有适应眼前变故,拿着金刀直直地冲向缘子。
“去死吧!”
缘子似是来不及别让,金刀一下子就刺入了她的胸口,前襟很快就洇出了大片的血迹。
“缘子!”
完颜琮看到了!他看到缘子受伤了,他要冲出去,却被宝嘉紧紧抱住,“王爷,外面不安全!”
完颜珣现在有些后悔了,这个杨普缘万一要是死了,完颜琮会不会再一次和自己翻脸。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连杨普缘都不是珠罗的对手,他也没把握自己带的这些侍卫能不能敌得过他们,毕竟已经有不少侍卫都死于珠罗带来的人之手了。
养虎为患啊、真是养虎为患。
正在完颜琮哭嚎却不得动弹、完颜珣心思千回百转之际,缘子渗出鲜血的嘴角动了动,眼睛讽刺地盯着珠罗,然后吐出一句话。
旁人自是听不清,珠罗却听得真切。
“你忘了你的手下当年是怎么死的了吗?”
珠罗一瞬间就想到了七郎,那个死在杨普缘手中的人,她上一刻嚣张狂妄的面容马上就惊惶起来,她大意了,不能离这个人太近。
可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缘子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飞快地划出一道弧线。
她一如当年刚下山的时候,忍着痛,也要玉石俱焚。
珠罗只觉脖子一凉,然后就有止不住的血往外流着,她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她早就知道杨普缘可能恢复了记忆不是吗,怎么还是败了……
她在倒下之前还在望着完颜珣的方向,眼中充满不舍与不解,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杨普缘没有对他动手,却反过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噗嗤——”她的身体再次被一个侍卫的兵刃贯穿,这人似是怕她没死透,会卷土重来。
她倒在了地上,有太多的疑问和遗憾,可惜都没有答案。
缘子瘫坐在地上,似乎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她看着珠罗仍睁着眼睛,却再也没了声息,这才放下心来。
“缘子——!”
完颜琮狠狠咬了宝嘉一口都没能让她放手,最终还是在侍卫们将这些歹人全部制住后才让他冲了过来。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缘子身侧,见完颜琮来了,缘子竟笑了。
完颜琮颤抖着双手拿出药瓶往缘子胸前的伤口上倒,倒上去的药粉很快也被染上了红色。
直至整个药瓶倒尽,他似是疯魔般,目眦欲裂,“怎么还不好,怎么还不好!”
他又去怀中拿别的药瓶,却被缘子握住了手,“别浪费时间了,陪我再多说会话吧。”
完颜琮低着头哭得像个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倒是缘子,感觉自己精神尚可,“你那日和我说的话,我也再和你说一遍,你我夫妻一场,我已十分知足,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吗?”
“来世?”完颜琮抬头,“我不管什么来世,我现在就要你活着,你活着!”
缘子似是被他的情绪触动,眼中也充满了泪光,“之前我还担心你的病情,现在我先你而去,倒是叫你伤心了。”
侍卫长带着侍卫们确认了歹人全都伏诛,去向完颜珣禀报,完颜珣示意他去看看杨普缘是否还有救,侍卫长走得近了些,看到这郓王福晋的瞳孔都要开始涣散,似乎是真的要不行了。
他拿手去想要去探她的脉搏,却被完颜琮喝道:“别碰她!”
侍卫长也不敢再动,但他已经确定,没有回转余地。
完颜珣见侍卫长如此回禀,心中一时不知该喜该忧,杨普缘也始终是个隐患,现在除了本该是好事,但他现在对这个弟弟又生出许多不忍,如何面对他又成了难题。
“宝嘉,照顾好他……啊……”
宝嘉此时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呜呜地哭着点头,缘子的声息越来越弱,最终连手臂也垂了下去。
“缘子……缘子……”
完颜琮握着她冰凉的手,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不是说好可以保护自己的吗?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说过会没事的!”完颜琮一直摇着缘子的身体,可是没人回应他。
“王爷……”宝嘉哭着喊道,“缘子已经去了,您不要再折腾她了,让她安息吧。”
完颜珣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不是不忍打扰,而是不敢。
“去了?”完颜琮似是如梦初醒般呢喃着,“去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完颜琮也倒在了地上。
宝嘉赶紧过去接住他,这都什么情况,全都是意料之外。
她慌乱地搭上完颜琮的脉搏,还好,还有脉搏。
这回完颜珣站不住了,赶紧跑了过去,“怎么回事?”
“急火攻心。”
完颜珣声音也跟着颤抖,“回宫,立刻回宫!”
三日后的金国宫中。
“事情都办妥了?”完颜珣问着自己的心腹。
“是,昨晚就已经下葬了。”
完颜珣当日将完颜琮接回宫中医治,就如宝嘉当时说的那样,太医医治的结果也是急火攻心,虽然看起来吓人,却无性命之忧。
完颜珣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杨普缘的问题他又不知该如何解。
好在忠心护主的宝嘉献上一策,将杨普缘尽快下葬,之前为了欺瞒完颜琮,完颜珣给漓月先设了一个衣冠冢,方便祭拜,还承诺待完颜琮百年后一起在房山合葬。
现在正好,将杨普缘葬在此处,也算是合情合理。
等完颜琮醒来,就不要提杨普缘的事情,装作这是他自己编织的一个梦,他的福晋漓月,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已经殁了。
世上本无杨普缘。
完颜琮现在身子本就不好,大概也不会到处行走,无论是在宫中、王府上还是郊外,只要把周围这几个人的嘴管住,这事也不难办。
完颜珣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暂时先这么办。
完颜琮翌日便苏醒过来,完颜珣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过去,但派了贴身的太监前去探望。
传回来的情况竟然是这人不吃不喝不说话,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目光空洞。
太医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怕不是完了,可无论是脉搏还是鼻息,这人都活得好好的。
最后还是宝嘉说的,她家王爷应当还是心病。
可她无论是哄着还是骗着,床上的这个人都不发一语,也没有任何回应。
饭吃不进去倒是其次,连汤药也不喝,太医们很是焦急。
宝嘉大着胆子直接给人往里灌药,得到了也只是呛咳和干呕的结局。
完颜珣当时坐不住了,过去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很是宠爱的弟弟,“你到底怎么了?你想要什么,你说啊!”
完颜瑰那个不省心的听说完颜琮在宫中养病,非要进来看,他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完颜琮这个样子,但对这小子也不能硬来,不仅宫中的太妃被他哄住了,他的岳家也不是好打发的。
他在完颜琮那里受了挫,又安抚了完颜瑰,满腔的怒火全都冲着侍卫长他们去了,当日的护卫不力等等被当作了罪名,除了领罚以外就是让他们赶紧把事情办妥了。
如今得到杨普缘下葬的消息,他觉得可以喘一口气了。
“皇上……”太监从殿外进来。
“说。”
侍卫长如今是完颜珣最信任的人,根本没有避讳。
太监脸上有些喜色,“郓王殿下要见您。”
完颜琮肯说话了?还要见自己?
完颜珣从椅子上站起来,刚露出欣喜的面容,又开始怀疑起来,他会不会说些自己不爱听的?
算了,自己抵死不认就好,就像宝嘉说的,给他编一个谎言。
如若他想起了前尘往事……有盒子及故事重提,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完颜珣从惴惴不安到气定神闲,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然后便起身去见完颜琮。
宝嘉忐忑地将完颜珣迎进殿内,她现在也摸不清这些人的路数。
“阿琮……”完颜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他了。
“皇兄。”完颜琮的声音飘浮,不用风吹就散了。
“我在,你这几天把我吓坏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完颜琮的眼神空洞,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问他任何事情,而是说,“我要回庄子上。”
完颜珣皱眉,感觉他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他试探道,“那边条件差,我不放心,在宫中随时都有太医照应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完颜琮又重复道:“我要回庄子上。”
完颜琮的目光坚定,语气虽轻,传达出的情绪却不容置疑。
平时看起来温和,倔强的时候却谁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完颜珣也不想和他僵持,他知道自己若是强留,这个人说不定会一直绝食下去。
到时候自己还会落得个逼死弟弟的名声。
“好。那你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回去。我再派几名太医随你过去。”
见完颜珣答应,完颜琮点了下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没有欣喜,没有感激,什么表情都没有。
完颜珣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弟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自己心里却特别难受。
吃过东西的完颜琮踏上归途,重新住回了庄子,只不过,里面已经被完颜珣抹去了所有关于缘子的痕迹。
宝嘉见完颜琮巡视一圈并没有说什么,心中七上八下。
完颜琮见随行的人都不在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按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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