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交代了掌柜的一声，就拉着苏星河去了隔壁。那里专门纂刻文人雅士的印章，是以各种玉石品类齐全。
夜扶桑看了又看，突然心痒难耐起来，买了几块和田玉籽料、黑曜石、黑檀木，菩提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与一整套齐全的刻刀工具，就牵着苏星河的手走在大街上。
“你是准备自己来刻？我看你刻刀都买了。”
“当然啦。想亲手在石头上雕刻出心上人的名字，然后当礼物送给他。”
“想法很好，只是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怎么会让你失望呢？我白归一是谁，千万年难遇的神鬼之才，雕刻印章也太小儿科了。”
“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夜扶桑大言不惭，“还真没有。”
苏星河立刻开口，“那你给我生个孩子。”
“啊？”夜扶桑傻了，片刻后垂头丧气道，“你也别为难我了，这个我真不会。”
“看你还吹牛。”
“那个……我饿了。”夜扶桑左顾右看，“不如我们去清欢楼喝牛肉汤吧。”
“清欢楼那么远。”
“我们买辆马车。”
“你有钱吗？”
“我最值钱的就是你了，把你卖了我就有钱了。”夜扶桑拉着他，“走吧，反正又无事，正好把洛阳城玩儿个遍，吃个遍。”
两人一直到华灯初上才归家。因了筋疲力尽，于是早早就倒在床上，很快入了眠。
翌日。日上三竿。
夜扶桑醒的时候苏星河还在睡。有阳光落进来，洒上他的脸颊，勾勒出一片明暗交叠，高低起伏。这张脸太过美好，总让人有一种严重的不真实之感。
自己离开十六年，再次相见也一如昨日，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其实也难怪，苏星河剑法卓然，灵力匪浅，本身又是修仙问道之人，自然抵抗得了岁月的侵蚀。
只是，他那颗心终究是苍老了。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无奈与悲凉。若非自己重新与其相遇，恐怕他与光明地的夜崇阳也无任何不同吧？
他突然想起苏明伦的那句话——情浅不专是人生悲剧，可情深不寿又何尝不是人生大忌呢？
也幸好，冥冥之中，上天还是让两人重逢了，虽然历经磨难与误会，终于修成了正果。这么一想，他突然对天命升起了几分微薄的感激之情。
夜扶桑看苏星河睡得沉，脸上毫无戒备，面孔也柔和几分，完全不像平时那般冰冷，倒是让人有些情不自禁了，于是附身吻了吻他的眉心。
然后起身更衣晨洗，去了装裱铺子取回了《千里江山万寿图》。那个老板反倒恋恋不舍了，非要打探作画题字之人的下落。
夜扶桑只是笑而不答。到最后那个老板都想反给他银子了。他被逼无奈，只好提笔写了一首诗，然后潇洒离去。
“身前名利不足夸，碗底无酒也是侠。春风有梦无凭信，一处相思作天涯。”
掌柜的捋着胡须颇为遗憾，“自从诗画字三绝的兰二公子封笔，也很少见到这般才情出众之人了。只是这个兰陵笑笑生是谁，老朽竟然从未听闻。看这诗情与字品皆为不俗，不该寂寂无名啊。多半是我孤陋寡闻了。”
苏星河起来时，夜扶桑已经在摆弄他买回来的那些工具了。
“你真的会吗？”
“凡事总有第一次。”
苏星河拉着他的手看了看，“你这双手都不是做这种事情的。”
“这是人家夜扶桑的，又不是我的。”夜扶桑看着自己眼前那双柔软白皙，十指尖尖的手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看都是没吃过苦没受过罪的富家大少爷的手。好歹也是练过剑的人，茧子都没有。”
“夜扶桑这人也还算刻苦勤奋，否则也不会以三流的剑法不足一年就在风云榜上有名。”
“那是名师出高徒。有你这位高人在，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
这话苏星河听了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只是脸上依旧从容淡定。
“印章的图纸我写了好几个，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苏星河一张一张来看，最后挑了一张递给他，“我看你上手挺快的。”
“触类旁通。我以前修习的鬼道魂术，少不了刻桃符、辟邪珠，驱魔符、钧天罗盘什么的。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还给你刻过练字的字帖和书卷。”
“嗯。当然没忘。那你小心，别被伤到。我看这刻刀锋利得很。”
“再小心也避免不了的。你是没见——嗯，没牵过我的手，上面伤痕累累的。”
“经常受伤？”
“也没有吧。主要是修习玄门术法，要经常以鲜血入道，增强术法威力，所以受伤算是很平常的。”
“只修剑道不好吗？”
“也没有不好吧。我只是觉得既然生了一双通灵之眼，肯定是要与神鬼妖魔打交道的，埋没了就太可惜了，再说家里也有这个渊源，也就借了便利多用了些功夫。”
“你的眼睛能够通灵？”苏星河始觉惊讶。
“是啊，我没有告诉你吗？也可能是你没有问过吧。话说回来，你那个时候最讨厌我喋喋不休，若非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又碰巧发现我偷看你洗澡一事，也不可能我三百遍书没抄完，就让我马不停蹄滚出白鹿洞。”
“我看你倒是现在可以接着抄书。”
“不要吧，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你也没少抄书。我这边刚把你从白鹿洞打发走没半个月，你又因为背不出《中庸》被孟紫蟾罚去抄十遍。你算算你在苍梧山三年，白鹿洞里面的书，你都抄个遍了吧。”
“那个……”夜扶桑有些不好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我每年年考都是第二吗？”
“然后呢？”
“所以我怎么可能背不出《中庸》呢。”
“那《剑道十三章》呢？”
“你随便说一句，我不仅能说出来上下句，连哪一页哪一行我都能说出来。”
“我身上正好带着。”
“我还怕你？”
苏星河被他激了心性，于是挑了几句来问，想要验证真假，不曾想夜扶桑真的如自己所言，对答如流，且分析透彻。
他不死心，又拿出来《行止》。
夜扶桑立刻摆手，“这个你别考我，我背不来。”
“你不是都抄了一百遍了？”
“我不喜欢的书，别说抄了一百遍，就是一万遍，我还是背不来。像是《雅正》、《端方》、《行止》、《训云》、《子不语》、《思无邪》这些书，你一早别来考我。这些都是我在苍梧山时的噩梦。现在好不容易梦醒了，你还非要把我拽回去。”
“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被经常孟紫蟾罚去我那里抄书？”
夜扶桑撞了撞他的肩膀，笑言，“想见你啊，于是就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孟紫蟾这人比古青羊通透，次数多了也能发现我是故意背不上来，也意识到我是故意不循规蹈矩。”
“他既然知道为何仍旧罚你？”
“大概是他也觉得你一个人在后山太寂寞了，所以把我发配过去陪你说话解闷吧。这么算起来他还是你我的月老呢。”
苏星河怔怔的没有说话，心里突然平地起了波澜。不仅是因为曾经的白归一，也因为曾经的孟紫蟾。
也怪不得自从白归一离世后，自己虽然将苍梧山的三条门规都作废了，可弟子越界后惩罚去白鹿洞抄书一事却保留了下来。
多半也是孟紫蟾想要后山多几分热闹，有些许活人的生气吧。
很久后他道，“你既然早就存了这般心思，为何不一早告诉我呢？”
“我故意胡说八道去试探你，你就那么生气，若真的一本正经告诉你自己的心意，我还有命在么？”夜扶桑摇头，“其实那个时候别说你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苏星河刚才还有些后悔自己那般冰冷，然后才让两人错过了多年。可听了夜扶桑这话突然又意识到，这种关系与男女之间完全不同，真是求偶失败，也不过是心灰沮丧，从头再来。
可是这样的关系，哪里想被人发现？本来就要费心遮掩，方不被人轻视，嘲笑，不解，辱骂。万一被对方发现，若是对方也是同道中人还好，算是皆大欢喜，若是对方并非同路人，那就连最后的的自尊与底气也失去了。
这般心情他不是也经历过吗？所以，也幸好一切还有机会，也幸好他喜欢的人，与自己选择了同一条路，奔向了同一个方向。
苏星河情之所至，抬起夜扶桑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这次的亲密接触有了刚才那番交心更加柔情似水，浓情蜜意。苏星河放开他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升起了它念。
夜扶桑突然惊叫一声。
苏星河放开他，因被扰了兴致，就有几分埋怨了，“我又没咬到你。”
“是它咬到我了。”夜扶桑看着手指上被刻刀挂出的伤口，“都流血了。”
“都让你小心一些了。”
“我心里都是你，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这个。”夜扶桑闷闷不乐，“我都没怪你，你反倒来怪我。”
“手拿过来，我给你上药。”
经此一打扰，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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