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问背后的裴杰道，“兔子，给尝哥哥说，长大了想做什么？”
“想学剑术。”
“学剑？为什么？”
“保护鹿哥哥。”
孟尝哑然失笑，“你鹿哥哥有我呢，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那尝哥哥觉得我该做什么呢？”
“做什么……还是要好好读书认字，长大了也去长安赶考，以后好封侯拜将，啊，多威风。”
裴杰摇头，“我不想。”
“为什么？”
“爹要不是去考取功名，娘亲也不会死了。”
白归一听了这话异常不是滋味。
孟尝却道，“也不是这话。常州闹灾荒，一半在于天地不仁，一半在于昏君无道、贪官无能。你呀，还是好好念书，将来考取状元，做个好官，造福一方。”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是不听话，没考中状元，可别回来找你鹿哥哥和我。我们俩还等着沾你的光呢。”
裴杰没有说话，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很快，三人来到了巷子口。孟尝把他放下来，“去吧，你外祖父家就是巷子尽头往东一拐的第一户姓陈的人家，大门是黑色的那个。”
白归一把把兔子递给裴杰，“看看这是什么？”
裴杰接过去，立刻笑了，“是兔子。”
“嗯。兔子。你最喜欢的。这兔子可不会被烧没了。”
孟尝也道，“你可好好养着啊。”
“那你们以后会来看我吗？”
“等你把这对小家伙养大了，我和你尝哥哥就来看你。”
“所以啊，你可千万别把它们给养死了。养死了我们可不来了。”
裴杰立刻摇头，“不会不会，我最会养兔子了。”
“是么。”孟尝揉了揉他的头发，“所有东西你鹿哥哥都给你放在手上的万象里了，他教过你怎么用，你可千万别给忘了。”
“嗯。”
“里面有银子，你别给弄丢了。还有，别让人欺负你啊，谁欺负你了，你就说你尝哥哥的名字，一准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还有鹿哥哥。”
“可不。你鹿哥哥最厉害了。那么多妖魔鬼怪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孟尝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改口道，“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多了。反正你就好好的，好好的……一会儿走了，千万别哭，也别回头。”
“为什么？”
孟尝话音有些哽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听话就对了。”
白归一握住他的手，孟尝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前者道，“去吧。”
裴杰道，“我会回去找你们的。”
两人都深知，这一别就是后会无期了。于是敷衍点头，都没有把一个孩子的话当真。
“我说话算话的。我们拉钩。”
“好，拉钩。”三人拉了钩。
“我们一起走，你往东，我和你鹿哥哥往西，谁回头谁就输了，输了的人是小狗。”
裴杰这才抱着兔子往前走。他走的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立刻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处。
孟尝也与白归一往前走。两人走了片刻，白归一一回头，却见孟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半路，且回头朝着那里看去。
白归一道，“不是说好了不回头吗？”
“这兔子还真是听话啊。”孟尝声音低沉，满满都是怅然若失，“不让他回头还真的一去不回了。”
“他一直都很听话的。”白归一道，“走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也好。”
“我怎么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呢？”孟尝说着自己先笑了，“女儿好歹还会回娘家看看不是？这只兔子一走，恐怕就石沉大海了。”
“整天吵着要把他送走的是你，真的到了这一天，最不舍的也是你。”
说到最后，满满的落寞与苦涩。
裴杰抱着兔子躲在巷子尽头的角落里，泪如雨下。
他抱着自己一直坐到天黑。直到有一行人走了过来。那一行人白衣飘飘，手中皆拿佩剑。他一看到他们突然站了起来，一眼不眨看着他们的佩剑，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
有一个女子看到了他，突然朝他一笑，他也礼貌的回了一笑。就是这个软糯清甜的笑打动了人心，让她来到了他身边。她俯身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弟弟，你迷路了吗？”
裴杰看到那个女子模样清秀可人，嘴边一对梨涡，温言浅笑看着自己，说不出的温柔和善。他可怜兮兮道，“我没有家了，就在刚才。”
“你爹娘呢？”
“都死了。”
有一人走过来问，“怎么了，朱儿？”
“大师兄。”女子对她温婉一笑，“遇见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
“他说自己没有家了。”
裴杰看着走过来的那个年轻男人手中的剑，突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摸了摸，他满脸敬畏道，“你的剑真漂亮。”
那人朗声一笑，“你也喜欢剑？”
“我想学剑，你可以教我吗？”
那人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腰板与胳膊，“倒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那我们把他带回去好不好？可以与我作伴。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入门一事，你我哪里说了算。还要师尊他老人家定夺。”
“反正谷中就你我与二师兄三个弟子，多一个人也热闹一些啊。”
“师尊素来讲究善缘。能否入门，就看这孩子与咱们须弥谷是否有缘了。”
女子去牵他的手，“我叫朱砂。这位是我的大师兄石千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杰。”裴杰很慎重开口道。
“那好吧，小杰。”朱砂朝着他伸出了手，“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须弥谷？我们须弥谷可是江湖中剑术最厉害的地方。”
裴杰看了看身后那个黑色的木门，然后把手放在了朱砂的手中。他觉得自己像是委托了将来那般慎重。他终于选择了一条路，这条路不是他人给自己安排好的，而是他想要走的这一条。
他悄悄地离去，一如不曾悄悄地来。
自从送走了裴杰，白归一与孟尝就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等到将近二月末的时候，白归一终于决定前往舂陵一趟。苏星河的生辰就在眼前，每年他的生辰他都会亲自前往余香源，将生辰礼放在白家字号，然后吩咐一个可靠的伙计将东西送往苍梧山，亲自交到他手中。
今年，也是如此。他与孟尝暂别后就朝着舂陵而去。因了重伤痊愈不久，他没有紧赶慢赶，一路走走停停，并未全程御剑。所以赶到时已经是三月初二深夜了。
不曾想在白家字号，他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到的一个人。
那人一张脸冰冷无比。一双剑眉带着三分威严与三分英挺。眼神沉稳果决，又有由内而发的傲气。鼻梁高挺，犹如刀削，对一个男人来说也过于犀利了。再加上整个人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不过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到来人竟然微微抿起了唇角。这倒是让白归一有些意外。
“夜崇阳？你怎么在这里？”
“专程在这里等你。”夜崇阳将茶盏放下，语气闲散，“今天一早就来了。”
“有何贵干？你现在可是很难相请，竟然今日悠闲到主动来看我。怎么？要借钱啊？提前说一声，我最近手头紧，没多余的借给你。”
夜崇阳素知白归一玩世不恭惯了的，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师尊给你的亲笔信。”
白归一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没有接，只是看着夜崇阳，“不必给我了，能猜出来他会写什么，所以不看也罢。”
“不行。你必须接，而且必须当着我的面打开，一字不落看一遍。”
“你要不要这么古板无趣啊。就你这脾气，谁家姑娘会喜欢。”
“我的终身大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夜崇阳神色缓和些许，似乎充满了难以名状的自得与嘲讽。他将那封信往他面前送了送，“你可以拔剑，若是胜过我，自然就不必看。”
虽然白归一不想承认，可是夜崇阳刀法精湛，箭法与骑术也堪称一绝。他若是不曾受伤，也就是能与他打平手，此时肯定会输。
“怕你了行吗？不就是看一封信么，也至于打打杀杀？”白归一满脸不乐意接过信打开来，一目十行，囫囵吞枣看了一遍。
信是古青羊亲笔所写，言辞激烈要他与偷心圣手孟尝划清界限，否则将其逐出师门。这信的内容在白归一打开来看以前就有了心里准备，是以此时看起来倒也不觉惊讶。他神色如常看完，看着夜崇阳开口，“我看完了。你还有事吗？”
夜崇阳倒是有些意外他的反应，“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对你还是对那只山羊？”
“你小子能不能别犯浑！他毕竟是我们的授业恩师。你就学不会尊师重道吗？”
“他传授的道与我追求的道不同，所以师徒之名虚有其表，在我心里根本没有将他当成我的师父。”
白归一找了笔，在背后写了两个字，“看在是你的份儿上，我就写封回信，让你回去好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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