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吗？”
“停了。”
“那回去吧。我饿死了。”
大雪初霁，新月当空。天地间一片清朗。两人御剑而归。
回到怀星居，白归一点燃火炉，苏星河等两个人都暖热了才道，“我饿了，你去做饭。”
“我不饿。”白归一刚说完肚子突然大大叫了一声，像是打他的脸一样。
“你是不饿，你肚子饿了。”
“你光吃现成的吗？想吃自己去做。”
“哪有你这样的人，我大老远来给你过生辰，你一顿饭都不让我吃饱。”
“你好意思说，礼物带了吗？”
苏星河把那两只兔子提过来，“给你。”
“给我的？不是给夜扶桑的？”
“你这口醋白吃了。我可是大老远从须弥谷给你带回来的。感动吧？”
白归一始料未及。他犹然记得以前自己想养的时候，苏星河可是不同意。他只好作罢。现在竟然主动送来了。心里到底好受一些。
再者说，兔子竟然是以前自己送给裴东来的那对兔子繁殖的后代，如此，更有意义了。
“既然感动，那快去做饭。”
“你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好歹做一顿给我吃。”
“你吃了我做的饭一定会铭记终生的。”
“该有多难吃啊？”
“反正小白都不吃。你到底去不去？”苏星河不满抱怨，“其实不去也行。饭菜不招待，身体招待也行。反正你和饭，我总要吃一样的。”
“闭嘴。这里等着。”
苏星河看着白归一离去的背影，“非要我拿话挤兑你才肯去。”
说完腹中又是一阵饥饿。于是四处去找能果腹的东西。最后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了几个红泥封着的坛子，与几包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林林总总，十几件有余。
一一来看，发现里面包罗万象，有花雕醉鱼干、腊肠、龙眼肉、火腿、海鸭蛋、桂花酱、秋梨膏、华顶云雾茶、金桔饼、野蜂蜜、绿豆糕、松茸、银耳等野味。有几样放置时间太久发霉了，剩下的倒是还好。
心下了然，这大概是从江陵回来，一路上购置的特产，多半是相送自己。只是后来两人又闹了误会，于是索性不送了。
到底心里生出几分怨气来，不知是怨自己，还是在气他。最后拿了晒干的龙眼肉来吃。
片刻后，白归一把夜宵端上了桌。一道爆炒鸡丁，一道芥辣凉拌鸡丝，一盅鸡汤。另外是两碗米饭。
虽然都是鸡肉，好歹做出了三个味道来，不至于太过单调。
“你不是说家里没东西了吗？那个柜子里你藏了那么多是准备招待谁的？”
“没谁。准备扔了的，许久不在家，忘记了。”
白归一不看他，坐下开始吃饭。
苏星河心里更觉不快，拿筷子敲了敲盘子，“我不吃辣。”
“我吃。”白归一语气不善，“谁做饭，谁做主。”
“一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不仅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刻意的。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你才一直不拿我当回事。”
“没有。”
“没有么？上一次我死乞白赖才求回来你。这次对你不屑一顾了，你反倒纠缠不休了。太容易得到手的人，总是不知道珍惜。”
苏星河被挤兑得无话可说，只好老实吃饭。鸡汤喝了，米饭也吃了，最后吃了一口芥辣鸡丝，然后就呛得眼睛发红，不住喝茶。
半夜开始咳嗽。次日醒来，喉咙已然半哑。
白归一这才知道苏星河是真的不吃辣，不是他在矫情，也不是他在故意为难。他以前一直以为酒他都喝了，却唯独不吃辣。这是情理不通的，却不知道每个人的身体都有各自的习惯与喜好，不是能够举一反三，以偏概全的。
于是觉得自己昨夜有些过分，又去兰亭借了东西回来。在煮红豆粥的时候他想的是，过了年一定要去购置几个仆人与厨子回来，否则自己仍旧是个伺候人的命。
早饭未曾上桌，黎刚来了。他前来送账册与一应零碎的事物。上一年伪造账册一事，眼下又提上日程了。鉴于印信已经有了模板，今年轻松许多，且时间宽裕。时至今日李甘棠才让人送来。
白归一也不敢大意，让黎刚转告李甘棠，给自己派两个厨子与一些吃食来。他可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厨房里。
早饭是清淡的，红豆粥，什锦包，海鸭蛋和小鱼干。
总算没了红红的辣椒与呛人的气味。苏星河终于能够大快朵颐了。主要是气顺了，吃的东西倒是其次。
只是白归一忙碌起来，一直伏案写写画画，就是他的“天算”都在手中噼里啪啦作响。
李甘棠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午就把仆人和厨子们打发过来了。十个婢女，十个小厮，三个厨子，一辆马车，还有满满一车的鸡鸭鱼蛋和各色时蔬鲜果。
于是白归一终于能够从厨房抽身而退，重新投入账册风波中去。苏星河也总算能够安慰一番被亏待的肠胃了。只是白归一午饭胡乱对付了几口，晚饭仍旧搪塞。
也不与苏星河多说几句话。苏星河一个人无所事事，闷得要死。最后躺在他大腿上看书，他也没说什么，仍旧埋头在一堆账册里。
苏星河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只言片语都未曾入心，“赏脸看我一眼行不行？”
白归一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专注自己的账册。
“谢了，当真是一眼。就好像多看一眼我收你钱一样。”苏星河实在想不通，“我这本书就没有你手里枯燥的账册吸引人吗？”
“你这本书只看封面就足够引诱天下苍生了。”白归一拨了几个乾坤子，又写了两三笔，“好好看你的书，别和我说话。”
“我有不好好看书吗？谁想和你说话。”
“你既好好看了，就该知道书都拿反了。”
苏星河一看，果然是，上面的字都是倒着的。于是颠倒过来看。
白归一又道，“换一本，这不是你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苏星河嘴硬，说完勉强着看了一页，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这本书说的乱七八糟的。”
“《沧浪诗话》，你又不写诗。自然如看天书，就像我看你的医术一样。”
苏星河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忙什么？”
说着上前去看。最上面是一个账册，账册的封面上有一个螭龙的图腾。他一看眼睛都直了，不住摇头赞叹，“你胆儿真大。”
“一直很大。”
“竟然当着我的面。”
“我为何不敢当着你的面？”
“你是真不知道？”
白归一闻听此言抬眼看他，他觉得苏星河的神色很古怪，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古怪。他觉得莫名其妙。
苏星河从身上取出一枚令牌扔到桌子上。
白归一拿来看，那是一枚金质的令牌。前面写着“海晏河清”，后面是一只螭龙。与每一本账册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傻了，终于意识到李甘棠让他做的假账竟然是海晏河清宫第三宫名下产业的账目。现在苏星河贵为海晏河清宫的宫主，他竟然当着他的面伪造账册，坑蒙他管辖的钱财。
他的胆子，果然很大。
太岁头上都敢动土。
苏星河将账本翻了翻，忍不住咋舌，“我就说这第三宫的收入是逐年递减，却不知道背后有猫腻，养着你们这么大一个蛀虫呢。回去彻底清查一遍，不知道能逮到几条吃里扒外的走狗。”
白归一觉得自己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无论做什么他该回避着苏星河的，现在他们已经是两条船上的人了，各为其主，道不相同。
若他真的回去清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多少己方埋伏在海晏河清宫的暗探，都要白费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有些提心吊胆，可看苏星河的神色，似乎更多的是在试探自己，否则，那话原本可以不必说，完全不会打草惊蛇，给自己留下补救的余地，心神这才稳定几分，“我做的账，回去你随便查，看看到底能查出来什么猫腻。”
“这一关第三宫好过，我这里不好过。”
白归一当然知道重点在他这个一宫之主这里，他很识时务服软，“那你说吧，到底要什么？”
苏星河抬眼看他，眼中生了媚气，“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呢？”
“陪睡？”
“呵，这么直接？我看是你想要我陪你才对。”苏星河拿了他的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片刻后递给他。
白归一看了看，皱起额头，“什么呀？”
“那天你说的话。”
“是吗？我竟然说了这么多？”白归一又仔细看了一遍，“可你给我看这东西做什么？”
“你把这张纸吃了，我就放你们一马。”
“我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吃了？纸又不好吃。”
“你自己说的，食言是怎么来的？”
白归一这才记起来，有一次他写了诀别之语给苏星河，后来后悔了，就把那纸吃了下去，以此称之为“食言”。
苏星河的意思是想要他收回分手的决定，白归一不是不左右摇摆的。可是，若真是同意了，那么，他又成为什么人了，对感情也太过轻慢了。
再说，他为人处世，一直都是非常有原则，无比有底线的，怎么一遇见苏星河，一碰到情之一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想随时更改，反复无常了？可是，他即使真的后悔了，也不至于拿感情去交换他物。
“我不想出卖感情。”
“感情既然不能出卖，不如出卖身体？不是我小看你，这两者你都做不来的。就跟白重九一样。”
“我哥？他怎么了？”
“莫管他人，只说我们。其实，我们之间感情始终都在，不过是关系一直起伏不定罢了。出卖感情？太难听了。再说即使你想出卖，难道我就肯要了？”
白归一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在我做决定之前，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能说的上次不都说了么？再者，我原本也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哪怕我误会你？”
“解释在我，信任由你。”苏星河深有感触，言为心声，“其实比起来爱我，我更希望你能懂我，信我。若是没有这两块基石，爱这条路，无论和谁都是走不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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