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是个大院子，里面有好多建筑。
王韶不是导游，也没介绍这些建筑都是干什么的，径直带着王大卫去拜见顶头上司张山甫。
作为王韶的幕僚，王大卫一般情况下不会单独面见张山甫，但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准将来什么时候就需要那么一次半次的，所以王韶先让两人认识一下，混个脸熟。王大卫如是想。
而张山甫给王大卫的印象则是——守规矩。举手抬足，一板一眼，皆有章法，严于律己......后半句就没有了，他散发出的气场让旁边的人也不由得想要跟着一起守。
不到五分钟，王韶告退，带着王大卫出门，接下来去拜见李评。
张山甫下个月出差，带队去辽国，参加耶律洪基四十岁生日趴体，并送上几句吉祥话。表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肯定还有其他工作，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一来一回起码三个月，在此期间，他的工作由李评接手。
李评，风趣，幽默，没有丝毫官架子，对王大卫尤其友善。
好吧！王大卫知道，李评有个族侄，叫李克躬，字叔敬，常用名，李三。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李克躬应该在西王庄一号楼三楼的某间客房里睡大觉。从李克躬这儿论，李评算长辈。这就比较气人，他也没比王大卫大几岁。
聊了十几分钟，有小吏送来公文，李都承旨要工作了，两人顺势告辞。
回到王韶的办公室，王大卫端茶倒水，伺候着，王韶批阅公文。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禀事，是河西房的马主事以及支马房的何主事，俩人身后还各自跟着两名下属，抬着两口大木箱。
王韶让其将木箱抬进西耳房。
王大卫站在一旁瞪眼瞧着，心头念叨：够沉的。这要是里面装满银锭的话，那......王叔怕是得在牢里住些日子。太明目张胆了吧！真没把我当外人呐！
等两名主事告退，走远，王大卫压低嗓音叫了声“叔”，抬手指了指西耳房。
王韶先是一愣，再看王大卫的表情，顿时怒火中烧。你小子把老夫当什么人了？你是在侮辱老夫的人品吗？不，你不光侮辱老夫的人品，你还侮辱老夫的智商。气死我啦！当即喝道：“你看看去。混账。”
王大卫钻进西耳房。木箱没锁，掀开盖子，里面全是书。
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河西房.熙宁四年.收支都籍。
随手翻开一页——
熙宁四年八月.付.泾原路镇定寨
守军秋衣壹仟贰佰领
麻履壹仟贰佰双
盐叁佰石
右件如前谨具申呈
再翻，都是类似的文字。原来是账本，这就尴尬喽！王大卫臊眉耷眼地回到主厅。
“嘿嘿！叔，原来您要查账啊！”
“哼！”王韶白了王大卫一眼，“非是老夫要查，而是你要查。”
“啊？啥？我不懂啊！”
“不懂就学，休得聒噪。去，去。”
王大卫滚回西耳房。
查账，通常来说，新官上任都会干一把。
但其实也不是必须的。只要交接清楚，明确接任的时候账上有多少钱，多少应收尚未收，多少应付尚未付，最后跟库房对得上，就行了。
至于前任有没有贪，贪了多少，都跟自己没关系，那是反贪部门的工作。就算他将来东窗事发，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
查账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威慑下属，别在我任上耍花样。
真要查，也不会只让王大卫一个人查，那得动员几十上百人一起行动，每个环节都至少安排两个人，相互监督。
王韶让王大卫查账，还有另一个目的，磨练他的心性。最好，能让王大卫了解民生疾苦、国事多艰，激发其正义感，从此走上青史留名的康庄大道......
然而，王大卫是理科生。让我查，那我就得查出毛病来，除非没毛病，那我也得证明它确实没有。
做假账的手段有哪些呢？
最简单的，算错。支出多算点儿，收入少算点儿，这不就可以揣进自己腰包了吗！不过，太蠢，简直是把证据摊开来给大家观赏。
再高级一点，修改单价。账本上没毛病，数字都对得上。
要是这种，王大卫可就没辙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地人，对大宋的物价基本不了解，眼睛瞪瞎也瞧不出问题来。
那该怎么办？王大卫对着两口大箱子发愁。
穿去，穿回，王大卫喜上眉梢。办法还是有的，本福特定律。
该定律很神奇。一本账，把里面的数字挑出来，不管它什么含义。然后，只取最高位，分类统计。结论是：“1”打头的应该占30.1%；“2”打头的，17.6%；“3”，12.5%；......“9”，4.6%。
极其反直觉。但，它有严格的推导过程。
说干就干。
半个小时后，一本账统计完毕。这种只挑数字，不理会含义的阅读方式极快。然而，看着纸上的九列“正”字，王大卫又懵了——对不上啊！“5”打头的数字最多。
咋回事儿？难不成，账本造假了？还是说，本福特定律不适用于大宋？
科学是有适用范围的，绝非放之四海而皆准，那是宗教特有的自我标榜。研究科学的人需始终牢记——科学从未证明出一条绝对正确的真理。所有我们认为正确的，其实都是可证伪、但尚未被证伪，所以临时凑合用用的半吊子结论。
我现在是不是正处于证伪本福特定律的关口？
呃！不是。本福特定律说的清楚，它就是个便捷的查账小技巧。对上了，说明账本的可疑性比较低；对不上，也无非是可疑性较高而已。不是绝对的。
就比如：一个熟知本福特定律的人造假，他拿出来的账本......这是个魔与道，谁高一尺，谁高一丈的问题。
大宋就没人知道本福特定律吗？虽然本福特定律的发明时间在好几百年之后，但，这可说不准。
兴许就有人知道，只是没公开。因为，社会环境如此，公开也没啥好处，换不来一个爵位。不如保密、家传，给子孙后代留条生计。
扯远了。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办？王大卫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再来一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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