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棠雪湫再醒来，她有幸看到了这入秋的第一场属于济州岛的雨天。
她打开窗户，树下飞落的树叶，天气阴沉沉的，外面的雨丝很细密，再坐的近些，感受着雨丝抽在脸上。
她睁开眼睛，摸了摸肚子，饿了。
她叠起被子，收拾自己散落整个包的安眠药，细细的数了一遍，自己吃了五颗啊。
“还真是命大……”
棠雪湫起来简单的洗漱，拿着皮筋给自己随意扎了一个丸子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膊，立马翻白眼挪开。
“臭了臭了。”
包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看来一会儿得洗衣服才行。
“哦莫！！”
老板看着棠雪湫出来，吓了一跳。她今天就在犹豫要不要推开这个客人的门，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好。”
“你好，醒了。”
“嗯，睡得很好，之后会额外给小费的。”棠雪湫说着走上台阶。
“哈哈哈那倒不用。”
“有什么吃的吗？我想吃肉。”
“好，这就为去准备。”
棠雪湫看着这家店，开在济州岛上的日式风格的汤店。伸手拨动着台子上的小物件，招财猫猫晃动着手臂。
走出大门，来到庭院里，中间的树长的枝繁叶茂，就快要深秋了，也没掉光叶子。
“你好。”
棠雪湫看着走过来的男人，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后挪开目光，围着树干转圈。
“我是这家旅馆老板的儿子，客人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我叫阿盛。”
棠雪湫绕了一圈，坐在木榻上，她穿着印有雏菊的睡衣睡裤，脚尖勾着拖鞋来回晃动脚。
阿盛看出来棠雪湫不想和人说话，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
雨丝越来越密了，滴落在脚踝上，让棠雪湫生出些疼意，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济州岛秋季的雨，就像是密密麻麻扎在心上的利刃，让人有着无尽的悲伤。
“客人！！”
棠雪湫抬起头，是老板在招呼她。
“饭好了。”
棠雪湫点了点头，跳下木榻径直淋着雨穿过整个院子。
饭桌上，不算丰盛的饭菜，对于棠雪湫这种会做饭的人来说，这些算是能吃。
肉不是很多，但是好在是给棠雪湫一个人准备的，即便是肉盘子空了，棠雪湫也吃汤饭饱了。
“客人，你今天要出去逛逛吗？”
“说不准。”
“那你就不能去石庙或者在路上遇见山神，都不能靠近，你吃了肉，会冲撞他们的。”
棠雪湫看着老板的叮嘱，点了点头，她都不一定离开她的被窝。
“你们旅馆只有你和你儿子吗？”
“对，一直都是我们母子经营，前半年来了一个女人，不要工资愿意上山采茶，只要给个睡觉和吃饭的地方就行。”
“这个女人也是神神秘秘的，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别看她瘦瘦小小的但是干活特别麻利。”
“有时候还会自己做冰棍拿到景区去买，钱也会分我一半，就让她一直在这里住着了。”
“她住在哪儿？”
“就在客人您楼上。”
棠雪湫抬起眼看着天花板，垂下眼眸，随后起身走回房间。
老板娘摇了摇头，正是一个怪人。
“老板，我要泡汤，你帮我准备衣服和房间。”
老板看着又突然推开门棠雪湫，惊讶的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金多美推着这个卖冰棍车子回来了，她收拾好东西进来，站在门厅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
“阿一古！大雨天的去买冰棍，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阿姨，下雨天吃冰棍才是更有另一番滋味。”金多美笑着。
“你快去泡澡，驱驱寒气。”
“谢谢阿姨。”
“哦对了，那个奇怪的客人在你隔壁泡汤，你注意点。”
“好。”金多美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笑得有些僵硬。
棠雪湫伸出脚探下去，暖呼呼的热气扑腾在脸上，慢慢的下去，汤池水不深，坐下去刚好到脖子处。
那从四面八方拥裹的暖意，让棠雪湫控制不住的把脸埋进水池里，想让它解冻一下僵硬的鼻子。
雨天的气温低，汤池里朦朦胧胧的雾气越来越重，抬起眼看着头顶的灯，眼睛都不闭眯的直视它。
“刷啦”
隔壁也传来了水声，应该是其他客人进来泡汤池吧。棠雪湫抬起胳膊，看着胳膊上顺着掉落的水滴，眼睛有些不聚焦。
棠雪湫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但又感觉自己早就病了，心里、身体上的创口已经是千疮百孔，好不了了。
就连心里最干净的地方，现在也是被胶布粘住，只要轻轻的撕开，就会有一股腐烂发臭的气味。
“呼…活着好麻烦啊……”
棠雪湫无意识的叹息，倒是隔壁动静挺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掉在地上了。
棠雪湫目光移到那道屏风上，移回目光，自己说的太大声吓到隔壁了吗？
金多美的手表掉在地上跌入水里，她看着屏风后，等想起来要捡手表的时候，手表已经跟着水流流到了下面的隔间。
她紧张的快步走过去，想要埋进水里去捡，但还是差一点。
棠雪湫看着从屏风的缝隙漂过来的手表，抬手捡起它，看着屏风后，慢慢移动过去。
“你好，请问是你的手表吗？”
金多美没有说话，她开不了口，开口就是带着哭腔的颤音，她不能也不想自己这样懦弱。
棠雪湫看着手表，看着屏风下伸过来的手指，礼貌的蹲下去把手表递给她。
就在这个时候，手表的屏幕突然亮起来了，棠雪湫一眼就看到了手表的壁纸，那是坐在跷跷板上肆意张扬的自己。
“金多美……”
愣神之际，手表已经被人拿走了。
棠雪湫这才反应过来，屏风后面是那个日思夜想的朋友，她悲凄的笑了笑。手指放在屏风上。
“好久不见。”
金多美没有说话，但棠雪湫就靠着屏风坐了下来，就好像是突然找到了说话的欲望。
“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也是真能忍得住，这么久不联系我，还不让我找你。”
“不过还好，我有一个家大业大的表哥，还对我很好，我一下就来。来了五天了，睡了四天，差一点给老板吓死。”
“我从学校逃出来了，我爸我妈说要把我的腿打断。切，都这么多年了，我的腿依旧健在。”
“我在学校过了一段比我前二十几年人生还黑暗的时光，我不想看着自己被黑暗吞没，我就逃了。也没地方可以容纳我，我就去投奔我表哥，虽然有钱花但是无法忍受奔三老光棍的唠叨。”
“他给我直接打包到济州岛了，让我来旅游。哈哈哈……”
“金多美…你过得…还好吗？”
对面还是没说话。
“我过的不太好，经常睡不着，吃安眠药也睡不着。我尝试过一周不睡觉，眼带大的吓人。”
“金多美…你走了之后，那个学校就不再那么温暖了……”
“老师……我的油画功底又涨了不少……”
“多美啊，我好像病了……”
之后棠雪湫再没说话，只是靠在屏风上默默流泪，她摸着左眼，干涩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眼泪流干了吗……”
“还记得我们说的那个故事吗？当巫女流干了眼泪，伐木工砍断了自己的手臂，国王撑船百年，他们回不去了。”
“金多美，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等了很久，老板今天提醒。
“客人呐，汤池泡太久对身体不好，请尽快出来吧。”
棠雪湫笑了笑，慢慢的站起来，寒冷再一次席卷了全身。
当天夜里，坐在一起吃饭，金多美坐在离棠雪湫最远的地方，棠雪湫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
穿着颜色单一的汤服，就像是看不见饭桌上其他人一样，直接拿起筷子就吃饭，完全不顾其他人。
老板和阿盛都不在乎，只要客人给的钱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金多美只是抽空随意瞟了棠雪湫一样，之后就是安安静静的吃饭。
棠雪湫吃饱以后坐在木榻上，雨还在下，只是现在小很多了，她看着旁边的雨伞，拿起来，撑着伞出去了。
金多美看着棠雪湫离开的背影，抿紧嘴巴。
棠雪湫看着济州岛临近夜晚的风景，树叶被吹打着刷刷作响。
路上，石堆上，土路山路上，随眼可见的都是石雕，这就是老板说的山神吗？
“姐姐！”
棠雪湫停住手上的动作抬起眼，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她面前。“姐姐，山神爷爷是不能摸的。”
“是嘛。”
“除非是法力无边的白神娘娘，她拥有着济州岛最强的法力。”
“嗯。”棠雪湫对于神话，封建迷信没什么可信的。
“姐姐济州岛秋季的第一场雨，晚上九点必须回家，你要尽快回去哦。”
小男孩儿说完就跑开了，棠雪湫愣愣的看着他奔跑洒脱的背影。
家？她早就没有了。
“哦，客人你回来了。我还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你回来呢，济州岛的规定，入秋第一场雨，九点前必须回家。”
“为什么？”棠雪湫收起雨伞，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雨水。
“据说九点之后白神娘娘和山神会显世，挨家挨户的祝福，希望来年济州岛风调雨顺。”
“也有说，白神娘娘神色俊美，看过之后就会跟着白神娘娘离开，躯体留在人间，魂魄和白神娘娘融为一体。”
棠雪湫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白神娘娘这种东西，请把她的灵魂带走吧。
“客人，早点休息哦。”阿盛说完就跑进店里，今天是他最喜欢的一场球赛呢。
今天的月亮格外的明亮，也圆。
金多美站在棠雪湫身后，看着月亮和她。
风起吹下的树叶，落在棠雪湫的脑袋上，像是有感应一样回过头去，没人……
之后的几天棠雪湫总是一个人出去，很晚才回来，总是出去一身衣服回来就变了。
老板还私下猜测，这个客人好像是买的一样，经常看见她坐上不同的车子。
金多美才不相信这些，但是说的多了，就会被引诱，她想知道棠雪湫去哪儿了？
这天棠雪湫一走，金多美就跟在后面，看见她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她连忙坐上一辆车跟在后面。
棠雪湫发现了这边的海特别的好看，她喜欢躺在礁石上，等着海水涨潮将她卷走。
金多美看着棠雪湫躺在礁石上晒太阳，悬着的心算是放平了，她仔细端详着棠雪湫。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就应该放在橱窗里展示。
浪来了，棠雪湫的耳朵已经进水了，那种突然被充盈的感觉，让她感受到满足。
今天的浪很大，只是几个来回就带着棠雪湫一点点移动，金多美吓坏了，她连忙往下跑。
但是太慢了，她就那样看着海浪卷走了棠雪湫，那种眼睁睁失去她的感觉，就像着刺骨的海水一样，撬开她的骨缝，死命的往里面钻。
“棠雪湫！！！棠雪湫！！”
棠雪湫依旧闭着眼，她就想是人鱼公主一样，坦然的躺在海里，金多美拼命的向她游去，但是被海浪拍打回去。
棠雪湫沉下去了，金多美想都不想的就钻进海里，就像是奋不顾身的勇士一样，她要抓住她的宝藏。
棠雪湫被抓住手腕的那一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丁达尔效应……
她的光，穿越了一整个海浪，抓住了她。
沙滩上，金多美一巴掌就扇在棠雪湫脸上，几乎是用劲全身的气力，自己也跟着跌倒在一边。
“噗哈哈哈”
“呜呜呜”
两道不和谐的声音，就那样慢慢的融在一起。
棠雪湫看着着灼热的阳光，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只有肝肠寸断的笑意。
海鸥飞下来，啄食着棠雪湫腿上黏着的海螺，棠雪湫坐起来动手清理着身上的海里携带物。
“我本来要泡一会儿的，也只有一套衣服，你自己找衣服换。”
棠雪湫说完就要换个地方再去泡泡，金多美跪坐起来看着她。“这些天你一直在泡海水？”
“是了，要不然你身上有着浓重的海腥味儿，棠雪湫，你在找死吗？活着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棠雪湫冷冷的说完就要离开。
“你就是个混蛋！”金多美慢慢的站起来，她的腿肚子到现在还是软的。
“活着，就当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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