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妃

叶阳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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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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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明乐心中苦笑,别开视线狠狠的闭了下眼,而片刻之后等到再把视线重新聚焦于这大厅当中的时候又是一片漠然。

纪浩禹从门外进来,艳光逼人。

外面正在交手的双方人马也都趁机撤手,各自退到大厅当中,分别护在自家主子身边。

对于纪浩禹的出现,纪千赫也没多少意外,只是目光淡漠的分别从他和宋灏身上掠过一遍,道:“怎么?今天这又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

“算不上!”纪浩禹道,面目清冷站在大门口,也不废话,直接就对纪千赫开口:“侄儿今日前来,一则为着迎亲,二则是有事要和皇叔商量,情况特殊,阵仗闹的有点大,还请皇叔见谅。”

此时他脸上这副表情与身上喜庆异常的装束显得格格不入,头一次明乐会觉得原来这人也不是天生就衬红色的。

长平皱眉站在他身侧,自打听了柳扬的话之后她的神色就开始有些犹豫不定。

许是药力发作,纪千赫的面色略显出几分异样。

庄随远全神戒备紧张护在旁边,扶着他就势坐回旁边的榻上。

纪千赫坐下之后才神色如常的勾了下唇角道,“说吧,看看你所求是什么事,本王能不能允了你。”

“侄儿需要皇叔的一纸手书。”纪浩禹道,“皇叔为着大兴的朝廷操劳多年,如今年岁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侄儿也不忍看着您再这样的费心费力,所以恳请皇叔修书一封,将您手上掌管的内外兵权移交出来。”

纪浩禹也是个眼里不容砂子的人,他要那个位子,就自然是要一切都尽在掌握。

对于他这样的要求纪千赫也无意外,只就“哦”了一声道,“如果本王不答应呢?”

纪浩禹的唇角弯起,缓缓而笑。

她却是没有和纪千赫直接对上,而是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了宋灏的身上道,“无所谓,如果皇叔还需要时间考虑,侄儿这便带着自己的人撤到庄子外面等候,大邺的摄政王殿下远道而来,又受了皇叔的热情款待,想必你们之间也还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

宋灏想要脱身,就势必要启开纪千赫这块挡路石,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横竖是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宋灏却是不能的。

长平得了这话,眉头不觉皱的更紧。

宋灏却是扼腕的一声叹息,道,“荆王殿下,抱歉了,这一次事,本王改主意了,怕是不能如你的意了。”

纪浩禹的面色微微一变,有些始料未及。

长平心里叹一口气,走到纪浩禹身边,苦笑道,“大邺太皇太后身上的双生蛊,蛊引在他身上。”

双生蛊相互依傍而生,换而言之,纪千赫若是会有什么闪失,那么姜太后就只能陪葬。

纪浩禹的呼吸一窒,有些不可置信的愕然抬头朝纪千赫看去。

双生蛊的雌性蛊虫虽然说是蛊引,但到底也是毒物,纪千赫竟然会全无顾忌的种在了自己身上?

他对那个女人得是有多深的痛恨和执念,竟然不惜以身作茧也要将她这一辈子就死死的束缚。

这个变故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宋灏在这个时候倒戈,对纪浩禹而言就是个可大可小的麻烦。

纪浩禹脸色不觉暗沉几分,冷冷的看着宋灏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要临阵倒戈去保他了?”

在纪千赫的人生阅历当中,从来就没有“妥协”或者“退让”一说,哪怕是宋灏退这一步,他也绝对不会就此作罢,放任他们夫妻两人离开。

宋灏心里苦笑一声,此时才突然明白纪千赫今天会无所顾忌放任他们夫妻进入这庄园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他的本钱!

就因为他身上种了双生蛊,这就是他的保命符,不管事情已经演变到了怎么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局面,只要最后亮出这张底牌,宋灏也就只有妥协的份儿。

“别的事情本王不管,你们叔侄之间要商议朝政瓜分兵权都是你们的事,可是他的人,你却是不能动的。”宋灏道,缓慢的吐出一口气,语气强硬,但眉心控制不住拧起的疙瘩却是同样透露出他此时心里的不甘。

依着纪千赫的个性,唯有将他除掉才能一了百了,可是现在——

他们依然受制,后面的事情就再不好拿捏了。

纪千赫对于这样的局面却是早在意料之中,看着两人对峙便是轻弹了下衣袖对纪浩禹道,“这场婚礼,如果你还想继续那本王就叫人配合你们继续,如若不然,想要就此打住也不无不可。”

纪浩禹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宋灏也是静立不动,但却是在无形之中摆明了立场。

纪千赫看在眼里,却是事不关己的闭上眼,冷然道,“事情要怎么解决你们还可以再商量,待到统一出一个结果再来和本王说也不迟。”

宋灏和纪浩禹再怎么势在必得,哪怕是把一切布署的再周密,最后的局面却也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完全逆转。

庄随远上前一步,冷着声音对长平道,“先把解毒的方子拿出来。”

虽然宋灏也跟着一起着了道儿,可纪千赫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体状况,庄随远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长平的面容隐忍,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就此放弃,那么以后也都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庄随远见她如此,心里就不不觉的多了几分恼意,转而对纪浩禹道,“荆王殿下,王爷早就有言在先,只要你保持本心,那么待到在他百年之后,他手上的一切也都会是您的,如今您在朝中一枝独秀,再没人能够威胁的到您,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大家相安无事,继续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真要硬碰硬,你也得不了好处,何必呢?”

“说什么百年之后?如若皇叔你就只是需要一个傀儡坐在那个位子上替你撑门面,那么之前就留着纪浩桀也就是了,至于我——”纪浩禹冷笑,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冷厉三分道,“抱歉,我做不到!”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贪恋权位的问题,而是这一路走来,他的路早就被苏溪左右,根本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纪千赫的性子,想要他放弃手中权力解甲归田,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同样,依他纪浩禹的个性,他的骄傲和脾气也都不允许他就这样妥协,只去做纪千赫操纵在手中的一个傀儡木偶。

当然了——

他也不能看着纪千赫再去拥立他的那些兄弟。

如今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就成了众皇子眼中的众矢之的,一旦他现在退下来,那就绝对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

纪千赫的机会利用得当。

居然想要将宋灏推出来,作为他的挡箭牌。

纪浩禹冷冷一笑,目光嘲讽的看着宋灏道:“宋灏你是个聪明人,眼下的局势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明知道他这是逼你就范,你难道真就要顺了他的意?你我之间鹬蚌相争,无论谁输谁赢,最终的赢家都只是皇叔他一个人而已。明知道他算计在此,你还是要入这个局?”

他们之中损了任何一个,甚至哪怕是两败俱伤,对纪千赫眼中的大局都无多大关系。

“怎么赌,都是输,荣王殿下的算盘打的精妙,晚辈等人佩服。”明乐走上前去一步,站在宋灏身边。

她看着纪千赫,到了这一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人。

纪千赫没有睁眼,却仿佛是能感觉到她目光当红的探寻之意一般,弯唇笑了笑道,“本王知道你这个丫头精明,不过你也不用再打这方面的主意了。想必你之前就已经找机会和左司确认过了——双生蛊根本就无法化解。之前本王支使梁青玉去做的事不过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干扰你们的判断。本王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今天既然你们夫妻一并找上门来了,要怎么做,就自己决定吧。”

纪千赫可不是孝宗,他这种人,对别人狠得,对自己也同样下的了手。

明乐的心思被他料中,便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对上宋灏的视线,无奈的摇了摇头。

纪千赫不能死!

如果今天叫纪千赫有个万一而连累了姜太后,这就将是会成为压在宋灏心上一辈子的负担。

所以如今,保住这个人,这就是他们唯一所要坚持的东西。

宋灏和明乐一行站在厅中,纪浩禹和长平带人堵在门口,而纪千赫——

事不关己,反而成了闲庭信步漠然坐在一侧的旁观者。

这个场面,他们之间谁也不曾预料到,可偏偏,却成事事实。

纪浩禹的面色阴沉,唇角却是牵起讽刺的笑容,侧目对长平道:“你说吧,今天是要去要留都由你说了算。”

上一次的行刺事件之后纪千赫前院的阵法机关又经苏彤布置改进了,长平提前入这里,并且借了荣王义女的身份,实则就是为了探寻这里的机关布置,否则纪浩禹要带人闯进来也不容易。

本来这件事就是顺利有点超乎想象,是到了这一刻纪浩禹也才了然——

纪千赫其实早就料中了他们的打算,如此将计就计,走的便是一招请君入瓮的局。

真要说到算计,他和宋灏到了纪千赫的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了。

纪浩禹会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丢给她,长平也是始料未及。

长平一愣,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便是诧异的扭头朝纪浩禹看去:“殿下!”

“今日不管礼成与否,你都是本王三聘六礼所纳的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兹事体大,事关人命。本王不会擅自替你来拿这个主意,要怎么做,全凭你说了算。”纪浩禹道,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厅里的纪千赫的等人,并没有把视线分给长平一丝一毫,语气却是清晰而肯定,“你要继续,本王就陪你殊死一搏,你要回头,我们现在就走。”

他要收手,纪千赫如果还想用他去占着那个皇位的话,倒是还可以保他性命无虞,虽然那样的生活非他所愿。

可如果今日要直接放弃——

长平却是必死无疑的。

长平的嘴唇蠕动半天,心中却是因着纪浩禹的这番话震动不已,一直没能说出话来。

她找上纪浩禹的时候就已经对纪浩禹表明了所有的事,如果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真是父子关系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一次的所谓大婚,不过就是用以迷惑朝臣百姓的障眼法罢了。纪浩禹要和纪千赫摊牌,随时可以,但是因为纪千赫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很高,若是不能秘密成事的话绝对会引起朝局动荡,后患无穷。

所以两人便用了大婚做引子,让纪浩禹以迎亲为名光正大的带人过来,围了纪千赫的庄园,先要逼他就范。

这一场所谓的纳妃大典,实则本就是不作数的,但是事到如今,纪浩禹公然给出这样的承诺——

长平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大限度的偏袒和保护。

哪怕他们之间的夫妻名分与礼法不合,但是有了荆王妃的这重身份在,将来待到纪千赫想要追究旧事的时候,纪浩禹就有明确的理由来保她。

而现在,他能给的也就唯此而已。

哪怕是顶着一顶乱伦的帽子,他给她这个身份的肯定,就是她来日里的保命符。

长平的心头微热,神色复杂的看着身边孑然而立的男子,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暖意涌动。

而彼时的纪浩禹,却是心绪不定,心里矛盾的厉害。

宋灏已经被逼站在了纪千赫的阵营之前,此时他们虽是敌对,可是要他对明乐操刀?他也许不是下不了手,可是——

不想出手罢了!

只是如今的局面,却又全部都由不得他!

他若不拼,就前程尽毁,甚至更有可能性命不保。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是仍是想要再给自己多留了一线——

他不做决定,只把这个选择的机会丢给了长平。

长平是他的盟友,为了今天这一局,也是倾尽一切。

长平对明乐的感情他知道,如果长平说放弃的话——

那么——

他就放弃!

哪怕前途灰暗,他会劝慰自己说是不想逼迫身为朋友的长平去做背信弃义的事情,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放弃,并用这样的理由来自欺欺人。

一切都只是天意罢了。

纪浩禹的神色冷漠而平静,负手立在灯影之下的面容冷峻,明明是一个已经刚强冷毅到了极致的存在,可是灯火闪烁,长平还是从他微不可察晃动的眼波当中寻到了破绽。

有些事,明乐是当局者迷,可是她都看的清楚,无论是长安还是纪浩禹,其实她都能看的通透。

这一刻的纪浩禹看似冷酷无情,实则——

这已经是一个鲜明放弃了的态度。

可是如果真是要放弃呢?

“呵——”长平笑了一声出来,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其他人还都紧张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明乐的心里却是已经一凉到底。

“王妃!”长平脸上的表情冷静异常,就那么突然屈膝冲着明乐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明乐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已经预知到了长平今日的决定,可是对于这个决定,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发自心底的叹息一声。

长平隔着人群看着她,双膝跪地,脊背却是挺的笔直,倔强而刚强的让人觉得根本无法撼动,但她开口的语气却是诚挚之间带着决绝,字字清晰的飘入明乐的耳朵里:“您对长平兄妹的恩情,长平铭感五内不敢忘怀,可是今天,我必须得要一意孤行。无论如何,今天我也不能让他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我必须要杀了他替我大哥报仇!”

长安是她的兄长,是一路带着她艰辛跋涉走过来的唯一亲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完全无可取代。

虽然她也感激当年走投无路之下明乐对她们兄妹的援手,可是真正亲人的地位却是无法取代的。

如果长安就只是单纯的为了保护明乐而殒命,她也会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那是她们兄妹欠下明乐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大哥原是可以不用死的,而哪怕是阴错阳差,死在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的手中都好,偏偏他是间接地死在了他一直以来那么努力,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的父亲的纵容之下。

这样——

太不值得!

所以到了今时今日,无论她的对面站着的人是谁,哪怕是曾经对他们兄妹恩重如山的明乐也好,已经没有任何的人或者力量能够撼动她替兄长报仇的愤怒之心了。

更何况——

她可以放弃,却是不能叫纪浩禹也跟着一起为了这一笔旧账埋单。

从她找上纪浩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后面没有回头路了。

纪浩禹闻言却是心中巨震,瞳孔突然一缩错愕不已的朝那女子跪在当前的背影看去——

他以为,长平会退却,会妥协。

可是——

明乐的眼中则是闪过一丝无奈的情绪。

长平和长安一样都是最重情意的人,不管是为着长安还是纪浩禹,长平会做这样的选择都在意料之中。

因为知道长平的坚决,所以明乐也不再试图劝她什么,只是同样冷静自持的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已然是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你也不用再觉得是欠了我什么,你要拿荣王的性命,就尽管用全力就好,我们各凭手段罢!”

她和长平之间,她原来是不想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的,可是长安的事已经打了个死结,无从化解。

她和宋灏倒戈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她没有权利要求长平放弃仇恨,也没有资格要纪浩禹为着他们前功尽毁抛弃自己的立场甚至于人生。

“谢谢王妃的成全!”长平的眼底氤氲了一层水汽,但是她倔强的仰起头,把泪水逼回眼眶,然后对着明乐的方向庄重的磕了个头。

今日过后,她的身份已经是荆王妃,并且不出所料的话,最终还会成为一国之母,这样的举动明显是不合时宜。

可是明乐没有拒绝,而是坦然受了。

她知道长平心里对她的感情,也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长平心里必定会有的挣扎和愧疚,哪怕她此时再怎么想要保住纪千赫的命,却也不能在长平面前占这个人情的便宜。

所以她坦然受了这一礼,把彼此之间整整七年的主仆情分,朋友情谊统统留在过往,来一次公平公正的对决。

长平磕了头,就被身边芸儿扶了起来。

她眼底的神色刚毅,站在纪浩禹的身边。

纪浩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和宋灏对视。

因为两个女人之间割袍断义的惨烈,两个男人也是默许这样的局面进展,两人之间也是形同陌路,眼神拼杀,所有的一切都不留余地。

片刻之后纪浩禹就是果断的抬了抬手。

随着他手下简单的一个手势,转瞬间就有大批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把整栋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叔,到了此时此地,你等的人已经不会来了,我也不逼你,这些年,你对我虽然没存什么真心,但到底我也是得了你的庇佑才可以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这份恩情,我不会或忘。”纪浩禹道,眼底的神色一片凉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笼罩在了一重夜露风霜之下,眉目之间都再不复之前那般洒脱不羁的表象。

他看着纪千赫,面无表情,字字清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亲自对你出手,现在你还有机会,交出统帅三军的虎符和印鉴,然后自己了断了吧。至少念在我们叔侄一场的情分上,我不会苛待你的身后事,照样会将你以摄政王之礼风光大葬,给你无上的尊荣和体面。”

姜太后的生死不在他的考虑之内,那是宋灏和明乐的事,轮不到他来负责。

“操刀饮鸩,一死方休!好,你我之间,早就注定了该是这样的结局。”纪千赫闻言,却是仰天笑了一声出来,神色之间一片超然,丝毫也不被眼前的形势影响道。

灯影下,他看着立在大门口的纪浩禹,亦是字字清晰而紧促:“你说的对,自始至终本王对你的确是从来就不曾用过一分的真心,所以如今你也不必拿什么叔侄情分来给自己寻那些不痛快。你要拿兵权,也没那么麻烦,成王败寇,今天你有本事直接取了本王的项上人头,自然就可以降服三军,为你所用。”

纪千赫把持军权几十年,在军中威信极高。

虽然是如他所言,只要他自己身死,那么他手中掌握的军队就自然应该顺理成章的收归朝廷所有,可如果今天这里的事情传出去,让军中那些忠心于他的将领知道是纪浩禹逼死了他,那么就难保那些人不会恼羞成怒,揭竿而起。

纪浩禹自是听的懂他的言下之意,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却是冷笑,“我既然敢做,就自然有把握可以完全压住此事的风声,皇叔你若是执意不肯就范的话,咱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了!”

话音未落,就再次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挤在大门口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潮水般涌入,长枪直刺,半点也不再顾及纪千赫的身份。

纪千赫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全然不为所动。

“保护王爷!”庄随远却是急了,手一挥就带着手下暗卫在纪千赫的面前拉开一道屏障。

宋灏看着两人之间的阵仗拉开,终究也只能是不得已的被牵扯入局。

挥了挥手,柳扬等人也迎了上去,再拉起第二道屏障,隔离了纪浩禹和纪千赫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说起来讽刺,他和纪浩禹今日本就是冲着同一个目的而来,但不过瞬息之间,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劲敌,互相对垒。

“何必呢?无论是皇位还是兵权,现在对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又何必再做这样的一道无用功,非要赶尽杀绝呢?”宋灏道,负手而立,神情冷淡的看着对面的纪浩禹,“荣王的心思你看的一清二楚,你要夺权也好,你要登位也罢,他都是无心和你计较这些,何必非要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上一次见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纪浩禹嘲讽一笑,目光在几人面上皴巡而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王不妨给你们透个底,早在我进来这里之前,已经命人趁乱在这所庄园内外都埋了火药,要么皇叔你自己了断,要么真要逼到我来出手,今天这里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我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说着他又把视线移给宋灏道,“本王和你们夫妻没有深仇大恨,你们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否则随后真要交起手来伤及无辜,也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宋灏,你母后的性命是命,相对而言妻儿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就算你自己无所畏惧,难道也不顾及王妃的死活了吗?”

语气之中,不乏威胁之意。

其实如若不是明乐在此,之前纪千赫确定他能拿的住宋灏的软肋,也不会毫无顾忌的放任宋灏进来。

而现在纪浩禹同样击中了这个软肋。

“你自己此时人也在这里,就来说这样的大话?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宋灏的眼中迸射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同样漠然看着他。

“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纪浩禹挑眉,说话间已经出手朝宋灏袭去。

宋灏本能的想要迎敌,却被明乐眼疾手快的先拽了一把,同时大声道,“影二!”

影二迎上去,挡开纪浩禹的长剑。

明乐死死的拽着宋灏,面色凝重扭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长平。

长平面有愧色,脸色微微发白,犹豫之下终究是一声不吭。

上一次长安出事那天纪浩禹找宋灏过去本来就是为了商量联手对付纪千赫的事,后来因为长平的介入又以大婚之名提供了便利,今日宋灏以身作饵引得纪千赫上当,可是现在立场突然改变,长平却是拒绝交出解药来了。

“那药不是致命的毒药,只要王爷置身事外再不要插手干预此事,自然平安无恙。”长平抿抿唇,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勇敢的迎上明乐的视线道,“一点区区小毒,肯定难不住柳扬。”

她本来是准备给宋灏解药的,可是现在——

为了叫宋灏置身事外,也就只能保留了。

明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既然立场不同,说什么都是白搭。

“如何?”定了定神,明乐侧目看了柳扬一眼。

“有点麻烦,需要时间。”柳扬道,神情之间一片苦涩,说话间他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朝长平袭去。

彼时纪浩禹正被影二缠住,分身乏术。

唐卡等人立刻拔剑迎敌,而明乐一方影卫等人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也跟着纷纷扑入战圈。

对长平出手,明乐虽然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总不能看着宋灏有所损伤,所以便是一咬牙,只做对此视而不见。

刚刚安静了不消片刻的大厅当中再次刀光剑影纠缠成一片,灯影折射之下晃的人眼花缭乱。

明乐死拽着宋灏的手不准他再逞强——

这个时候,纪千赫犹且惜命的很,再不肯有任何的动作,宋灏若是再动内力保不准就要有所损伤。

相较于明乐,宋灏却要果断的多,见到柳扬已经出手,索性就当机立断对庄随远道,“你们还等什么?叫人把这整个大厅围住,困死了荆王夫妇,本王倒要看看他纪浩禹到底有没有这份魄力鱼死网破!”

此时的纪千赫反而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任由他们双方发挥的态度,只就心平气和的坐在最后面旁观。

庄随远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就一挥手道:“去,把大门给我卡死了!”

纪浩禹虽是带着大批御林军来的,可真要说到战斗力和发挥却还是要指靠着暗卫和他贴身的侍卫。

纪千赫庄园里的守卫个个都是身手不凡,如今百余人齐齐出手施压,虽然也是不易,却硬是强行将那些挤在大门口的侍卫压制的节节败退。

长平见状,脸色已经凝重的无以复加,心里略一权衡就对身边的绿绮道,“去,叫外面的人准备。”

纪浩禹埋了火药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长平没有真的想用,但是如今事态演变,后面的事却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的了。

“好!”绿绮发了狠,咬牙应了就往外奔去。

纪浩禹见到宋灏与他死磕,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将影二逼开让唐阑缠住,自己退出战圈,面有怒色的隔着人群对宋灏道,“明知道他是要坐山观虎看着我们双方相残,宋灏你当真是冥顽不灵,要和本王争一个高下吗?”

“非我所愿,却也不得不是如此。”宋灏道,“你大兴朝中的政务本王无意插手,但是事关我母后的安危,就容不得本王袖手旁观。”

宋灏这样说,明乐心里却更是明白这事情的棘手。

其实本来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宋灏和纪浩禹联手制住纪千赫,将他软禁,然后以他的名义将外称病,这样一来纪浩禹就能名真言顺的接管他手中权限,而他的性命无虞,姜太后也自然就不会受到威胁。

可偏偏他们遇到的人是纪千赫,这个人极端的骄傲自负又不择手段,对他而言就没有屈服一说,这个念头一起明乐就已经笃定的知道行不通,依照纪千赫的为人,到时候肯定不堪受制,他若是走了极端,最后遭殃的还是姜太后。

这一剂双生蛊,的确是将他和宋灏都逼迫到了绝境,半点施展的机会也没有。

纪浩禹也知道事关姜太后的生死,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动宋灏的,可是双方再这么争斗下去,保不准就要两败俱伤,这一刻哪怕是他的涵养再好也险些忍不住要跺脚。

输给纪千赫他可以认栽,可是这么和宋灏拼上——

简直莫名其妙,闹到最后,不管双方是谁死,那都绝对是冤枉的紧。

对这一切,纪千赫只就冷眼旁观,势在必得。

大门口被人流堵死,外面院子里的具体情形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一片兵器碰撞惨烈异常的喊杀声。

眼前的场面失控,逐渐慢慢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之外。

明乐看在眼里也是心急如焚,最终挤在厅中的御林军终于是被庄随远带人强行压制给逼到了院子里。

苏彤瞅准了时机一挥手招呼了几个人过去就要关门,却见着绿绮从外面飞奔而来,脸色极为难看。

长平的心跳一滞,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绿绮几个起落已经扑到面前。

纪浩禹见了她的脸色,就是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外面的人整个儿被人迷倒了。”绿绮道,说话间就是眉头深锁透过人群看了眼坐在最里面榻上的纪千赫,道,“我们的人,还有这别院里的侍卫,全部着了道了。”

绿绮并没有刻意遮掩,虽然也同样没有故意声张,但是纪千赫和宋灏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哪怕屋子里打斗的场面嘈杂,还是足够他们将绿绮的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宋灏和明乐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彼此警觉:“是她?”

而纪千赫闻言,一直冰封不动的面孔上面也逐渐展露了一丝裂痕出来。

他手下本来正拈着一枚棋子在把玩,闻言手下动作便是一滞,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明乐的脑子转的飞快,思及苏溪的为人,立刻就生出一种危机感,大声道:“全都住手!”

这个时候他们在此争端不休,那个女人却是不择手段的。

无论宋灏的人还是纪浩禹的人,乃至于庄随远等人对她都熟悉无比,再加上她这一次开口的确是极具威吓之势,众人竟然真就下意识的齐齐停了手。

明乐上前一步,冷着脸对绿绮道,“荆王让人埋藏的火药呢?引子在哪里?”

苏溪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个时候真要趁火打劫,只怕就算是纪浩禹在这里她也不会有所顾忌。

纪浩禹的眼神一黯,目光嘲讽的别过眼去。

绿绮愣了一下,讷讷道:“人手全被放倒了,那些火药只被卸下来小部分,其余的——”

说话间却是心悸不已。

明乐的意思她已经明白过来,可是自家王爷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绿绮是打从心底里不肯去相信的,只就将这一切归咎于明乐的小人之心。

大殿中的场面一瞬间已经沉寂到了极致。

纪千赫看着,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快慰的笑了一声出来。

他弹了弹袍子起身,目光之中一片冷然的嗤笑一声,紧跟着却是眸色一深道,“与其你们彼此双方在这里纠缠不休的给旁人白看笑话,倒不如由本王来成全了你们。孰是孰非,谁对谁错都到此为止,以后都不用你们烦心了。”

这话他说的轻巧,话音未落便是对庄随远唤了一声:“随远!”

庄随远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骇然的情绪,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出口,终究只是沉重的一声应诺:“是!”

言罢就是信手往空中弹出一颗弹丸。

弹丸在空中裂开,发出一种短促而怪异的声响。

众人心中警觉,下一刻却见着地面金砖绕着这屋子最外围的一圈突然齐齐往空中翻飞而起,打磨的平滑的金色平面在灯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整片整片的方砖飞起,随之而来从地底下破土而出的却是百余名统一灰色短装打扮的蒙面人。

这些人手上所持的武器是经过改良的弓弩,显然是埋藏在此的弩手,而从身手上看却是丝毫不逊于纪千赫身边原先跟随的死士。

这些人现身之后,庄随远麾下原来的百余名护卫也跟着后撤到了外围,手中变戏法一样也都取了援兵身上备用的弓弩。

合起来足有两百名弩手严阵以待,锋芒锐利密密麻麻的箭头直指宋灏和纪浩禹这一行人。

谁也没有想到纪千赫最后会来这一手,原以为他是打算好了一切就等着看宋灏和纪浩禹双方残杀,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更深入一步的打算。

这样相形之下,宋灏和纪浩禹反而觉得可笑——

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在这人眼中原来真的全不过是些等同于跳梁小丑一般的伎俩。

纪千赫的神色冷淡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道:“本王原来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可是既然有人硬要插手进来,也就怪不得本王出尔反尔了。要知道,本王的手底下可还没有叫别人指手画脚来多此一举的先例。本王不会厚此薄彼,就一齐送了你们上路去吧。”

言罢就已经摆摆手便要转身。

宋灏和纪浩禹看着这个阵仗都是脸色惨变。

“原来如此。”纪浩禹挫败的一声叹息,抢先一步上前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今天是我自不量力与人无尤,皇叔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无话可说,可是罪不及妇孺,皇叔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吗?”

既然是对上了纪千赫,他和宋灏就都有这样的觉悟准备,可明乐和长平这些人,他原以为纪千赫是不屑于出手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话可不是空穴额来风。”纪千赫摇头,说着就是怅惘的仰头吐出一口气,“看来所谓的帝王之术,你研习的终究还是不到位。原先本王还觉得可惜会折了你在这里,现在看来,似乎倒也是不必如此惋惜的了。”

今日的事情他本来的确是有放任的打算,可是怪只怪苏溪那个女人又要横插一脚进来,既然如此那就也再怪不得他不择手段了。

之前他不予理会可不就代表着他就会默许纵容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阴私手段,乃至于挑衅。

纪浩禹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

而自始至终,宋灏却是一声不吭的看着。

纪千赫心中诧异,便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道,“怎么,你还在估算要出手制住本王的胜算能有多少?”

宋灏勾了勾唇角,笑容也是如纪浩禹一般,挫败之中带了扼腕,“荣王你生无可恋,可本王对这人世种种却有诸多牵挂,不瞒你说,本王可是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要抱着和你同归于尽的心。如何?这件事,可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灏是个很有胆气和勇气的人,他的临阵退缩则是完全出乎纪千赫的意料之外的。

纪千赫的眉头不觉皱了一下,深思片刻,最后目光落在他身边明乐的身上掠过一圈却是了然。

宋灏的目光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看着他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之前种种,是本王太过异想天开了,如今悔之晚矣。如今乐儿她怀了身孕,本王可不想到地底下去看着自己的孩儿出世。王爷不是一直对于和我母后之间的那一场宿怨耿耿于怀吗?这会儿我也想开了,既然你想要见她,那我便即刻修书一封请她前来,我们之间来做个交换好吗?今天的事,王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马,我们也都受了应有的教训,自是也不会再在您的面前班门弄斧的讨没趣了。”

拿姜太后来换取他们夫妻平安,这番话宋灏说的轻巧,神色之间却是极为认真。

对于宋灏的为人,纪千赫提前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他真要妥协,那么之前在他们被困于此的初期也就会做了,可是他没有。反而事到如今要把姜太后推出来保命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说了这话来激自己的,可是这些话入耳,纪千赫的心里还是不可遏止的攀升上来一股怒意。

看着他眼底漫上来的一层戾气,宋灏也只就视而不见。

明乐微微皱眉,宋灏的打算她此时心中已经略略有数,本来是想开口帮腔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些话由宋灏这个为人儿子的来说会远比她这个隔了一重的儿媳来的更有效果,于是也就忍住不提,只在旁边一声不响的看着。

宋灏看着纪千赫,神色之间一片坦荡,道:“我不知道我母后和王爷您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可是一码归一码,你们之间有私怨那就自行了结好了,当是犯不着拿我们这些小辈的来替那些陈年旧事埋单的吧?”

纪千赫的眼底堆积了浓厚的阴鸷之气,此时唇角才是忍不住的牵扯出一个弧度,他突然反手抽了庄随远的佩剑,剑锋凛冽压在了宋灏颈边,冷然道:“如果本王这就杀了你呢?你说她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

宋灏莞尔,对那柄压在他颈边的长剑视而不见,目光仍是一瞬不瞬的落在纪千赫的脸上道,“王爷若是真有此意,试试便知。”

言下之意却似是料定了纪千赫一定不会下杀手一般。

明乐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心跳的节奏已经狂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纪千赫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谁都没有把握他到底会做到怎样的地步。

宋灏和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唇角犹且带着一丝轻缓的笑意。

纪千赫当是被他这近乎挑衅一般的神色激起了脾气,胸中一怒,手下动作便失去了控制,腕上一震直接持剑往宋灏颈边压去。

“王爷!”柳扬等人俱是惊慌失措的吼了出来。

那一瞬间明乐突然害怕的想哭,她本能的想要闭眼,可是这样的关头之下却是不能,只是强迫自己打气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

纪千赫手中长剑推进,身体自是要本能的前倾。

宋灏眼底的神色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改变,平添了一抹冷厉的杀气,突然就着那剑锋徒手一握,硬是用一只肉掌将那长剑隔开,同时另一掌平推而出——

所取的部位仍是纪千赫的胸口的旧伤处。

纪千赫本能的侧身闪避,可动作进行到一半才突然惊醒——

如今这里的场面全都归他把持,宋灏若是叫他有个三长两短,接下来绝对会受到庄随远疯狂的报复,所以宋灏这一招绝对不是为着要他的命,而是——

为了制住他,好强迫他松口放行。

纪千赫反应过来的速度极快,然则还是晚了,不等他的动作缓过来,果然就见宋灏手掌在击上他胸口前三寸开外的地方突然方向一转,屈指为爪往他喉间捏去。

纪千赫的上半身突然后仰,但动作还是迟了半刻,恰是叫宋灏的指甲在他颈边抓出两道血痕。

宋灏一击不成,纪千赫握着剑的手自是本能的发力要反攻,这一剑下去要削断宋灏控在他剑锋上的手指不在话下。

宋灏自是不会和他肉搏,当即就是撤了手。

而他方才骤然出手,人已经从柳扬等人行成的保护圈中扑了出去。

纪千赫恼羞成怒,庄随远看在眼中根本就不等吩咐就要下令放箭。

而同时,纪浩禹已经出手,趁着宋灏往纪千赫扑去的间隙欺身而上,拔剑就刺了过去。

这一打岔,庄随远就一时顾不得下令,就近迎上去,横剑一掠将宋灏逼退两步。

而这边纪浩禹趁虚而入,纪千赫本来正在应付宋灏,闪避的动作就有些迟缓,恰是被他在手臂上拉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沾染在黑色的广袖上却是半分也不显。

柳扬和唐阑几个则是没能近纪千赫的身,一有动作,直接就被他的随从拦下。

纪浩禹一击不成,待要拔剑再刺的时候纪千赫已经没有再留破绽,两个人的剑锋强硬的抵上。

纪千赫虽然是有顾忌,但是真就逼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运了内力抗衡。

纪浩禹与他想比就太过稚嫩了一些,被他的内里一震就是蓦地脸色涨红,胸口一热一痛的同时连着后退数步,蓦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王爷!”

“殿下!”

绿绮和长平等人齐齐过去将他扶住,纪浩禹也顾不得,直接将手中长剑抛出去道,“宋灏!”

当时为了分散纪千赫的注意力,宋灏是徒手和他对上的,本就吃亏,更何况如今对上的还是纪千赫和庄随远两个,要不是纪千赫旧伤未愈,这会儿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宋灏反手接剑,身前的防卫就难免松懈。

庄随远瞅准了时机,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宋灏接了长剑在手,同时也是闷哼一声,而还不等他再稳住身子,纪千赫来势迅猛的一剑已经迎面直取他的胸口。

“阿灏!”明乐尖叫一声,哪怕是知道力所不及也再顾不得许多,抬脚就要扑过去。

然则脚下才刚迈了半步出去,就觉得右边的袖口被人大力一拽,身子就被甩到旁边。

事出突然,明乐全无防备,惊魂未定的骤然回头,却见着一个无比熟悉又叫她始料未及的人影循着她方才要走的路线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直接一个闪身,用比宋灏矮了大半个头的身子往宋灏面前一横,拦在了纪千赫面前。

“母后?”纷乱之中宋灏虽然没能看清她的脸,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难以置信的低呼一声。

这整个晚上厅都就乱成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姜太后是何时出现的,可此时她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横空出世,挡在了宋灏的跟前。

纪千赫的神情骤变,迎着她的视线猛地倒抽一口气,手下本来杀招凛冽的一剑突然就横着往旁边挥开,横扫而过的剑锋生生将旁边正在打斗的影四和他自己的一个暗卫都给强行迫开了。

他这一招本来就是毫无保留,可想而知带起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长剑虽然被他临时换了方向挥送出去,身子却是收势不住,还是朝着紧贴在一起的宋灏母子扑了过来。

情急之下宋灏就想去抓姜太后的肩膀好护着她避开,不曾想姜太后动作却是快他一步,宋灏的指尖才堪堪触及她的衣料就先是手下一滑,姜太后已经往前迎了出去。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工制作的小巧匕首,纪千赫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身子根本完全手势不住,硬生生的就撞了上去。

“王爷当心!”百忙之中,庄随远的呼声已经脱线。

而宋灏也全没想到姜太后出面就要杀人,他脑子里唯一记得就是——

纪千赫不能死!

“母后不能杀他!”宋灏亦是近乎恐慌的嘶吼一声。

然则姜太后却是卯足了力气,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半分的退意也无。

这一刀插下去,精准无比。

女人略显消瘦的手指稳稳的握着那把匕首,半分的颤抖也无。

双生蛊入体,无药可解,生死相携,往复轮回!

这一刀下去,死的不仅仅是纪千赫,更是姜太后自己。

“母后!”宋灏的脑中嗡的一下,低吼一声,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就要扑过去。

“阿灏!”明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抬头,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姜太后这是有备而来,根本就没准备给任何人劝诫阻止的机会。

变故突然,厅中正在缠斗的所有人都不觉住了手,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当中对峙的两人身上。

明乐的心里不知道是该作何感受,是直到了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姜太后的苦心,明白了她对宋灏一如既往的冷漠,乃至于连两个孙子都不肯亲近的缘由所在。

她不是不想和自己的儿子亲近,而是因为早就料定了这一刻必然的结局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与其在得到亲情的洗礼之后再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分离——

不如一直冷漠以对。

因为情浅,所以至少在这一刻,注定要阴阳两隔的时候——

宋灏才不会感觉到那样浓烈的痛苦。

之前她一直不出现,大约就是在为着此时此刻这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计较挣扎。

而这一刻,她出现,就势必是报着必死的决心的。

明乐可以看的分明,她这刀下去,正中纪千赫的心脏,半分的偏差也无,所以哪怕宋灏还想要再采取什么错失也没有用了。

宋灏的眼眶发红,明乐都能分辨的清楚的,他更没有理由看不透。

只是眼前的这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下他,又几经生死护着他平安长大的血脉相承的生身母亲。

眼见着自己至亲之人在自己的眼前走上绝路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明乐感同身受。

宋灏死死的掐着掌心,因为隐忍的太过厉害,腮边的肌肉都隐隐有些痉挛的趋势。

明乐心疼的握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掐在掌心里的手指掰开,然后轻轻的握了他的手。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默然相送罢了。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太后和纪千赫身上。

“王爷——”庄随远的眼圈不知觉已经红了,声音哽咽的就要上前,却被纪千赫抬手阻了。

自打姜太后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再没有分给任何人一丝一毫,只是全数落在那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之上。

岁月往复,时间所带起的鸿沟都是隔阂,可是在这一瞬间还是有无数鲜明的记忆涌入脑海,每一个情景都真实而贴切。

“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死生不复相见了。”纪千赫的唇角绽放一抹笑容,再没有了往日里的高深莫测和意气风发,笑容漫过眼眸的时候眼底已然可见涟漪荡起的一层水光。

他却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似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念将眼前女子的容颜相貌收入眼底,而不放过任何一点的细节。

他的胸前的伤口处血色蔓延而出,在女人苍白瘦弱的指尖上渲染的一片刺目。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其他人都成了陪衬的风景。

姜太后的眼底风平浪静,目光连半丝的波动也无。

而纪千赫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却在这一刻铿然坠地,剑尖戳在地面的金砖之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石屑,纷乱了各人的眸光。

明乐的心里发酸,不觉用力的攥住宋灏的手指。

这一刻,她会突然觉得姜太后这个女人太过残忍,暂且抛开对错是非不提,她这一眼无情无爱的目光,已经是足以将人刺的体无完肤的利器。

果然明乐的念头刚起,纪千赫的眼中就跟着闪过一抹痛色,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姜太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始至终不置一词。

纪千赫似乎也并不奢望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在盯着她的面孔专注的看了良久之后才突然由衷而起的发出一声叹息。

“结束了呵!”他道,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解脱之后的愉悦和轻松。

之前宋灏和纪浩禹几次三番费尽心机都没能从他这里讨到半点便宜,很难想象这一刻他会用这样一份坦然的心境来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这些年,我一意孤行做了许多的错事,到这一刻,终于是可以全部放下了。只是还要让你不远万里走这一趟来替我送行,辛苦你了。”说话间,他似是想要抬手却触摸女人的面颊,只是手探到半空,触及女人眼底清明一片的冷光就又骤然顿住,手指几次收握,最终却是无声的再度落下。

而同时,他已经支撑的有些佝偻的身形也在顷刻之间便如大厦将倾,骤然一个踉跄就直朝着姜太后的方向摔了下去。

“母后!”明乐和宋灏齐齐惊呼,下意识的就要过去拉开姜太后。

却不曾想,在纪千赫身子倒下来的那个瞬间,姜太后却已然不自主的往前迎上去一步,探手将他接住。

庄随远本来是帮着搀扶纪千赫的,此时便也识趣的退开。

因为没有想到姜太后还探手去扶他,明乐和宋灏的脚步刚刚踏出去便无措的刹住。

男人的体型高度,这样失去支撑轰然砸下来,带了极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姜太后逼着后退两步,最后她也终究是无力负担,直接扶着他缓慢的跪在了地上。

纪千赫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两个人的下巴各自抵在对方的肩头,全然无法窥测到对方的表情。

姜太后跪到了地上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的动作,任由男人靠在她的身上来支持了最后的力气。

纪千赫受了重创生命垂危,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伏在她耳畔,心里压抑了许多年,原是准备直接带入棺材的话还是脱离于意识之外喃喃的质问出来。

“为什么?”他说,语气凄惶而苍凉,带着悲恸扼腕的叹息从唇齿间飘逸而出:“为什么这一生你都不肯向我低头?你明知道,我倾尽一切所等的就只是你的一句话,只要你开口,这世间万般于我皆是浮华烟云,仇恨也好,怨怼也罢,我就会统统放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这般强硬的不肯对我说一句服软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逼我一再对你出手,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走上今天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曾经叱咤风云,凌驾于皇权帝位之上的高傲男人,这一刻已经再无当日的风华和气势,语气哀婉低弱的仿佛乞求一般。

丝丝入耳,死死心疼。

姜太后任由他靠着,听着他这番责难至深的诘问,脸上表情却是自始至终都无半分松动,一直待他声音低弱的止了话茬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问道:“纪匀,你还在怨我吗?如果你恨,今日我便陪你一起去了,来一起把这段恩怨肃清了可好?”

纪千赫迷迷蒙蒙的意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猛地惊醒,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积蓄的力气,再度撑起身子缓缓退后些许,想让自己仰头能够看到她的脸,可到底也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刚一离了姜太后的支撑就又蓦然倒了下去。

姜太后再度探手将他接住,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靠了下去。

纪千赫仰头看着她的脸,那神情却又仿佛是在经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看着女人眼中冰冷一片的眸光,他甚至觉得方才的那句话就只是他出现的幻觉,可是这一刻,哪怕是幻觉,他也决定自欺欺人的将错就错,因为——

有些话,他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太久太久,怕错失了今天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问他恨吗?

他怨恨过吗?

从始至终,他何曾真的怨恨过?

这一生,他唯一想说的从来都只是“爱”。

可是这个女人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那样决绝,自始至终都不给他机会说出口。

“没有!”纪千赫道,抬手用满是血污的指尖触摸女人已然染了风霜的鬓角,“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这一生因为一念之差而做了太多残忍的事情,也牵累了许多无辜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可是我的屠刀可以挥向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朝向你。我原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愿意见我了,甚至做好了将来跟随你到九泉之下再去见你的打算,现在你肯来见我一面,我于愿足矣。”

双生蛊,死生相携,无药可医!

可是他这一生执着,哪怕是对天下人都残忍无情,却唯独没有勇气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时间交错过往,仿佛一瞬间又看到那些繁花似锦的年华。

辽阔的边塞草原,鲜衣怒马。

他策马而来。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的夕阳底下,有素衣坦荡的女子回眸。

风华尽显。

只那一眼,他便认定,她必须是他未来的妻。

那时候她说她叫苏溪,他便真的以为她叫苏溪。

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可是转眼之间,她远走天涯,连一个背影都没有当面给他留下。

无声的离别。

从此——

他在海北,他在天南。

永生永世——

这是诀别的弦音。

无须拔剑,已经寸寸碎裂在那山海之间。

自此——

她的不辞而别,成就了他一声的憾恨。

她的无情,成了他一世磨灭不掉的枷锁。

哪怕后来知道,是苏溪去找她求她的成全。

可是当初那般截然抛开他孤身远去的女子还是她,是她姜清苑。

如若她也真的如他这般撕心裂肺的爱过,又怎会因为别的女子的一句话就那样潇洒的放手。

她的不爱,是他一生放不开的执念。

可是——

不甘心。

于是他处心积虑,总想要寻一丝她也曾爱过他的迹象。

他亲手设计,要大邺皇帝聘娶她为太子正妃。

只因皇室的联姻是她凭一己之力而无法拒绝的,只因为她曾对他说皇权之巅是她最为厌倦的地方。

届时,只要但凡她心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她便会来寻他找他。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说:只要她肯回头,那么他便原谅。

那足有半年的时间之内,他寝不安枕,日日期盼的等。

最终到手的密报,却是她嫁衣添彩做了别人枕边温柔缱绻的新嫁娘。

那一刻,他是那般痛恨自己那双可以操控一切的手。

是他——

亲手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中。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他的咎由自取呵!

只在那一夜之间,他的心便苍老死去。

风华正茂的年纪,鬓边银丝如雪。

是他用以祭奠他所执着爱过的那个女子最为讽刺的礼物。

就是从那一日起,他发了狂,焚了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是将这一切的过错归咎于苏溪。

哪怕明知道她爱他如斯,却再次用他操控一切的双手将她打入和他心爱之人一样的地狱魔窟。

千里之外,两朝皇后。

都是他一手促就。

一个他恨之入骨,一个他爱入肺腑。

可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他一手促就,与人无尤。

“姜清苑。”往事种种,如浮华过隙,只空留一地怅惘的回忆,纪千赫的唇边绽放一抹笑容,指尖留恋在那女子已见风霜的面容之上,久久的凝望。

“我不曾怨过你,因为舍不得。可是现在,在我对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你当是恨我怨我的吧。”他说,唇边泣血,字字苍凉,“整整三十二年,我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要在死前再见你一面,现在——真的于愿足矣!”

姜太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这个男人靠在她怀里来支撑住他身体最后的重量。

听着他苍凉而厚重的忏悔和告白,女人的脸孔上却始终不带任何表情,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平静,仿佛眼前看到的这个临危之际还在对她深情款款表白的男人根本就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红尘过客。

“纪匀!”这个时候,她才骤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略带了几分暗哑。

她看着他的眼睛,出口的每一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和坚韧。

“我没有骗过你,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她说,“从我和你遇见,到最后天各一方的分离,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纪千赫原本已经黯淡了的眸子里突然生起很大的疑惑,皱眉再次看向她。

明乐和宋灏等人却是面面相觑,完全的摸不着头脑。

姜太后的眼里此时却是不容任何人,只是专注而冷静的盯着靠在她怀里的男人。

“不管这些年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因为——我没有资格,当初的确是我的一念之差而害了你。”姜太后道,她的语气一直波澜平静,不起一丝的涟漪,可是这句话说完她却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而下一刻,她一直冷明冷静的眸子里却突然迸射出强大的杀意,语气冷厉拔高而不留一丝的余地,“可是今生今世,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那场你一手策划的巫蛊案里,有我父兄族亲的头颅鲜血,也有我至亲之人死不瞑目的挣扎,纵使我欠你的再多,也不是他们的错。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尽损你手。我不能原谅你,今生今世你我之间的立场已然无从更改。我来,不是为了听你的忏悔,而是仇怨已深,我不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我唯有亲手杀了你,将来才能去到九泉之下见我的父兄亲人,和苏家满门的无辜亡魂。”

眼前的女人语气铿然,字字诛心,带着破胸而出的强烈愤怒,每一句话抛出来,都如是惊天响雷一般重重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不仅仅是纪千赫,包括宋灏明乐乃至于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神情巨震,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脑中反复回味着她这一番话,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咆哮不止——

眼前的人,不是姜太后吗?她的容颜举止,乃至于所有的小动作和习惯都不曾改变。

可是——

她说她是苏家的人!是苏武霂的养女!

她说她是苏溪!

“你——”纪千赫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这个从来都占据高位对任何的人和事都尽在掌握的男人眼中也颇见了几分慌乱的神色。

这段时间之内苏溪在暗中做了手脚无数,一场接着一场血腥的阴谋,操纵了整个大兴朝中局势的动向,乃至于今天促成纪浩禹对他痛下杀手的局面也全都是带着那个女人的推手的。

纪千赫的心头突然一抖。

若是叫他承认,他执着的等了多年又想念了多年的女人竟是那么一个阴狠狡诈的怪物,他会觉得自己此生走下来已一场可怕的笑话。

注定了的败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支持他度过无数漫漫寂冷黑夜的意念瞬间破碎不堪。

“不!你不是,你不是苏溪,你是姜清苑。”几乎是带了恐慌的颤抖,纪千赫挣扎着坐起来,指尖颤抖拨开她耳畔垂落的一缕发丝,急切的去她耳后寻找着什么,待到看清她耳后一点颜色殷红的朱砂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但也是在一瞬间,那种庆幸和喜悦的心境就再度被无尽的阴霾所取代。

“我没有骗过你,我曾经跟你说,我叫苏溪,我欠你的只是那一次不辞而别的转身,可是你却用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做了偿还的代价。”女人眼底的神情悲凉又似乎凛冽,眼底突然有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滚落,“纪匀,这世间万般,在你眼中不过蝼蚁浮尘,可是于我,却不是这样。”

“你是——”纪千赫的眉心拧成了疙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你是苏溪?你——”

他在努力的回忆当年,回忆那些在记忆里已经褪了色却又总是念念不忘的画面。

可是——

完全的无迹可寻。

而到了这一刻,明乐等人也逐渐从最初的震惊和慌乱无措中回过神来,情绪平复过后,仔细的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来,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跃然脑海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坐镇大邺后宫几十年屹立不倒手腕狠辣决绝的“姜太后”,可是她说是苏溪,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

当年桓城那一场无疾而终的邂逅之后,留在纪千赫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的姜清苑,而阴错阳差,返回盛京一去不返的那个女子才是苏溪。

惊雷阵阵,敲击着所有的神经。

整整三十二年,这两个女人交换身份,以彼此的名义存活于世整整三十二年?

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竟会默许了这样的交换,然后足足沉默了三十二年之久?

“你说你才是苏溪?”纪浩禹不可置信的大笑一声,可是只笑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就带了遏制不住的恐慌和颤抖。

他上前一步,脚下步子混乱不堪的快速在屋子里走了两趟,最后也未能冷静下来,还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个自称为苏溪的女人,嘴唇嗡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荒唐而不可能的存在,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困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呵——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嘛!”而此时,一再沉默了下去的纪千赫突然朗声笑了出来,他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此时的笑声入耳也能叫人听出沙哑和力不从心的味道来,他抓着眼前女人染了血的指尖,并没有再执着的追究内里真相和前因后果,只是用一种近乎疯狂了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注视她眼睛,字字深刻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你是姜清苑也好,是苏溪也罢,至少——我知道一直留存在我心里的,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一生,我执着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变。苏溪!呵——苏溪!就算你恨我也好,永不原谅也罢,我的存在,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无从抵赖也不能回避。你要为了苏家的事情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苏溪,我是真的存在的,在你的心里,曾经也是有过我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又失去了底气,用力抓住她的手,那神情急切而渴望,仿佛一个脆弱无依的孩子。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苏溪垂眸看去,目光落在男子鬓角的银丝上,最终也不过苦涩一笑。

纪千赫一愣,眼底突然有泪花飞溅。

他笑了一声,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亦是一声苦笑:“是啊,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女人沉默不语。

屋子里的所有人跟着一并沉默下来。

“苏溪,我错了!我许你恨我,我不强求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这一切的恩怨就都止于今生好吗?”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略显干瘦的手指费力的拉到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压下去,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急切而渴盼的盯着女人的脸孔:“你看着我,记住我的模样,不要忘了我,这一世亏欠你的,让我来世还你可好?”

苏溪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纪千赫眼中热烈焚烧的渴望,那光芒却在逐渐微弱的消散,直至最后,化作苍凉和无奈。

她的倔强他从来都知道,中间过往了整整三十二年,已经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很多的隔阂和恩怨误会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不肯原谅,就决绝的连来世都不肯许给他。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带着无尽悲凉的遗憾走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会这样的不甘心。

“苏溪——”他的目光悲切的注视着她的脸,心里已经不再试着去回忆当年她留给他的那些纯真而美好的回忆,只是会觉得心疼和无力。

他的苏溪,他惦念牵挂又执着的爱了一生的女子,如今铅华褪尽,已经再不似当年那般的纯粹和快乐,这些年间,背井离乡,又因为他的推手困死宫闱,磨砺了如今这样冷漠持重的一面,这些年间她该是有多痛又有多苦。

“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最后,纪千赫突然又悲怆的笑出声音,“我曾许诺,会为你撑开这天下最广阔的一片天地,给你这普天之下最自由快乐的生活,是我食言了。哪怕你此刻对我无情,也是我自己促就,与人无尤。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有些事,不是追悔或者解释就能挽回的。他此时最不可原谅,便是自己的一念之差——

眼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亲手被他设计推入大邺深宫之中万劫不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

他爱着的苏溪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沉稳内敛的性格都不过是后来被逼无奈的伪装罢了。

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去和苏武霂夫妇仔细的确认?姜清苑那个女人的本性就摆在那里,哪怕是她推脱当年是那一场情变的打击才让她性情大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年没有仔细的再去确认一遍幼时的苏溪到底该是如何模样的?她那样的神韵性格,是任何人都伪装不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

阴错阳差,终究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呵!

“当年镇国将军一家的死和王爷没有关系,是那个女人——”就在纪千赫已然准备放弃的时候,僵愣了许久的庄随远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大声道,“是那个女人自导自演,全都是她一手安排做出来的。苏——大小姐,那件事真的不是王爷做的,你相信我。王爷他眼看着是不成了,您就允了他最后的心愿吧,苏家人的死真的和王爷没有关系。”

在场众人才刚缓过一口气来,闻言就又如遭雷击,齐齐震住。

苏溪一愣,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庄随远唯恐她会不信,连忙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诓骗你的必要,那件事,的确不是王爷做的。当初那几年之内她和王爷之间的纠纷不断,几次交锋下来,她也露了疲态出来,于是就用巫蛊案自导自演了那一出戏,杀了先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梅氏,一尸两命。当年是因为她入宫之后从不争宠,会谋杀宠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们都也只当她是要借此寻一解脱就没有深究。至于后来种种迹象都将那件事的矛头指向王爷,王爷只是不屑于对此做出解释,只当是那个女人留了最后的诡计下来要报复王爷对她的无情——”

庄随远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脸色发白的纪浩禹一眼,道:“只当她是要留了这个把柄来挑拨荆王殿下和我们王爷的关系罢了。”

明乐沉默着听了这个故事许久,一次紧连着一次的转折之下,总觉得事情跌托离奇,匪夷所思。

这时候宋灏和纪浩禹的心里定然都不好受,两个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脸色发白,心里虽然都有各自的想法,不过却是谁都没有吭声。

“现在已经证明她人还没有死,那就是说她当初只是故布疑阵,要挑拨荆王和荣王殿下的关系只怕还只是其一,她真正要做的,便是引嫁这份仇恨到母后身上,让母后恨上了荣王,然后操刀相向。”明乐道,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她自己一生未能得到纪千赫的心,于是用尽手段引发重重误会冲突,逼着纪千赫和苏溪两人互相残杀。

这个女人的心计——

已经不能用单单的狠毒二字来形容了!

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对于纪千赫的为人,苏溪是知道的,不屑于解释?在别人看来这么大一个黑锅和骂名背负上来无异于千斤重担,可是于纪千赫而言——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苏溪的神色之间突然一阵动摇,恍惚的厉害,她用力的抿着唇角,一寸一寸缓缓的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男人。

纪千赫之前是当局者迷,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过来。

不过他却没有执着于那件巫蛊案的始末,而是再次攒足了力气抬手缓缓抚上女人的面颊,声音虚弱的问道,“当年——你——到底是因何离开的?”

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回避不敢去问的,因为害怕听到一个绝情的解释。

因为那一次这女人的不辞而别已经在他心中打下烙印,甚至于开始叫他怀疑她当初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也都不过是表象。

这么多年,他是宁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也是爱过他的,却万也不想用另一种可能来打破这种可怕的现实。

苏溪眼神黯然了一瞬,便是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庄随远看着纪千赫的状态就是暗暗着急,唯恐着不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打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于是便道:“当年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如果大小姐你是被人施了手段不得已的离开,就解释的通了。你不回去苏家应该是存着顾虑,怕一旦您和那位姜小姐是孪生姐妹的事情揭穿,苏家必定遭到御史弹劾,受到灭顶之灾。可就算如此,您大可以私底下去找王爷的,王爷定能镇压住此事。”

苏家收养了大邺骠骑将军的女儿,在当时两国势同水火的时候,庄随远的话并不夸张,事情抖露出去,不仅仅是在大兴的苏家,就连大邺的姜家也一样无可幸免,一定会被人有心人士弹劾,一举扳倒。

苏溪不置可否。

纪千赫却没管那些内情,只是横亘心中多年的一个死结突然看到了解开的希望,追问道:“那晚——”

那一晚桓城大雨,两个人的行程被阻,被迫滞留城中客栈。

那一夜缠绵,本以为是情之所至,可是一夜温存过后,醒来的时候却是身边枕席空置,仿佛一场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梦,若不是床榻上残红如血留下的痕迹,他当真是要怀疑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在他以为她对他亦是有情的时候,转眼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这算什么?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一晚的事情也都还好,为什么就是在她可以摒弃礼教名声不要把自己交付给他之后才一声不响的走掉?这样的态度,着实叫他难以接受,仿佛是被人当面打了响亮的一个巴掌,被愚弄的感觉,讽刺的厉害。

苏溪侧目避开他的视线。

当着这么多后生晚辈的话,有些事她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的。时光倒流,回到那个雨后的清晨,她自客栈中出来,原是准备去买早点的,可是却意外碰到了姜清苑。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单纯,也从来不曾意识到姜清苑是什么事也将纪千赫看在了眼里,更不知道因为她和纪千赫的关系,自己已经成了横亘在别人心头的一根刺。她以为那是一场偶遇,仍是亲亲热热的和她骨肉相连的亲妹妹走在一起,然后……

然后那一次的会面之后就没有然后了呵……

从那以后天翻地覆,她的整个人生被颠覆,别说是她曾经最羡慕渴望的自由生活,甚至于连做她自己的权力都被从生命中生生抽离了开去。

从此命运倒置,南辕北撤。

若说没有怨恨和遗憾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又能如何?

“她对我下了药。”苏溪道,只给了简短的几个字,“后来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得解决。”

具体详情她并没多言,在场的人都何其精明,自是马上就能揣测的通透——

只怕姜清苑下的不会是普通的药,否则也不会绊住了苏溪的步子,让她错过了挽回一切的最佳时机。

当时哪怕是她被强迫离开了桓城,可是如果能赶在一两日之内再返回大兴的军中和苏武霂还有纪千赫说明一切,一切都还能掰回来。

她这一去不反,就已经足以说明当初的情况定然十分之复杂。

而连苏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是——

那姜清苑的手段是着实狠辣!

哪怕她被左司老头儿赞誉是制蛊炼毒方面的奇才,那一帖药也足足的折磨了她五年的时间才最终得以根除,而在那期间她的性命随时受到威胁,别说是顾及着苏家和姜家两个大族的存亡生死,只就冲着她自己当时的身体状况她也是不能回头去找纪千赫的。

随时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别的?

一旦她回头,姜家和苏家两家的下场姑且不论,只就纪千赫也要时时记挂着她的生死,与其要他在得而复失的绝境中再走一遭,还不如就让他将她作为一个薄情寡义的骗子给就此淡忘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虽然心怀天下,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是那样的看不开,郁结于心几十年都不肯放下。

而当年待她终于找到法子清了自己体内毒素的时候,五年时间的阻碍,万事都回不去了,她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身份对调,以“姜清苑”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相较于他的肆意狂傲,她则是有太多的牵挂和顾虑,姜家的生育之恩,苏家的养育之恩,两重重担压下来——

其实她曾经一直向往的自由根本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在他面前肆意放纵自己本心的那一段日子,只是为了了却自己此生遗憾,却没有想到阴错阳差,最终却会是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清苑?这是何等的运气,会叫她与这样一个女人生成了姐妹?

断她姻缘,毁她一生不说,还害的她养父一家家破人亡。

“这样说来,这一切根本就是那个女人一手促就?”这样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如今种种迹象显示,却是叫人想要不信都难,庄随远面色郁郁的开口,神情语气之间都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她对王爷存了不轨之心,所以设计逼迫大小姐你离开,然后借用了你的身份。当年她说是你自愿与她交换身份来戏弄了王爷,实则全都是一面之词编排出来的谎话,为的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来挑拨了你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叫你们就此结怨。”

纪千赫是个骄傲大于天的人,姜清苑就是抓住了这样的漏洞知道他轻易不会去向一个诓骗了他的女人低头,所以才横加利用。

当年纪千赫一眼看穿了她并非是和自己朝夕相对的那个苏溪,她就用了这样的谎言在纪千赫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同样让他也厌弃了苏溪。

就为了她的一己之私,这个女人竟然就能翻天覆地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明乐想着也觉得好笑:“怪不得左司巫医会认为母后当年是故意假装棋艺不精而在棋局上让着他的,原来后来与他对弈赢棋的人早就换成了自幼就棋艺了得的姜家之女姜清苑。”

只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纪千赫和左司老头儿那些人全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听了这话,宋灏也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喃喃道,“怪不得我从来就没见识过母后的棋艺。”

姜清苑棋艺高超尽得姜老将军真传,这是众人皆知的,而为了隐藏身份,这么多年来苏溪却是不碰棋盘的,宋灏就只当她是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而失了对弈棋盘的兴致,却从不曾想过,他的母后是真的不通棋艺。

这个女子才是每每与人对弈就喜欢扑到棋盘上耍赖的苏溪,只是如今,那份天真无邪的心境只怕也离了她太远,再也寻不回来了。

宋灏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始才知道纪千赫一直习惯用白子的习惯到底是从何而来,他是要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来缅怀一个人的。

“原来如此,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误会你了,我多蠢呵——”这样一个惊天隐秘被掀了出来,而此时的纪千赫却是全然没有了追究的心思,她握了苏溪的手压靠在自己的胸口,再开口时嘴唇都在忍不住的微微发抖。

“苏溪!”他说,“是我的一念之差让你受了这诸多委屈,我不再奢望你能原谅我,哪怕苏家的事并非是我所为,可是我对你也的确是犯下了太多不可饶恕的过错。你还是忘了我吧,忘了就不会再有那诸多纠缠和痛苦,日后你有儿孙满堂,虽然不是我给你的,那却是一直都是你想要的生活,好好的活下去,也算是替我了结此生遗憾。”

他手上的力道也开始逐渐的把持不住,手指一松,险些就从苏溪的手上滑落,却又赶紧提了力气再勉强的捉住。

感觉到他手上逐渐逝去的温度,苏溪突然有些警醒了起来。

当年诸般事情她一直都知道是姜清苑所为,她对纪千赫的所有的仇恨都源自于他对苏家人下的狠手,如今真相揭开,却原来竟是误会一场。

可是她——

却亲手给他了致命的一刀。

“纪匀!”心中万般情绪起伏不定,到了这会儿她一直压抑了许久不叫自己表露出来的情绪突然于一夕之间决堤,眼泪滚落,砸在男人虚弱苍白的脸颊上,她突然就遏制不住恐慌的哭了出来,用力抱着男人的身体拢入怀中,大声道,“我不知道,是我误会你了,纪匀是我错了,当初没有回头来寻你都是我的错,你起来,你不要睡!你允诺我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兑现,你不能对我食言的。你说要带我鲜衣怒马肆意天下的,你说你要带我去看这山河壮阔,走遍大江南北每一寸土地的。纪匀,你答应我的,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你答应要给我的生活要给我的未来,你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我是想要儿孙满堂,可是这一生错过了没能与你享受白头,就是我此生永远都无法的遗憾了。纪匀,你就是你,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忘了,那晚你答应我的,待到来日再回来京城这里,你要铺就十里红妆娶我的,现在我回来了,我要你活着娶我,你不能再放任我不管了。”

众人印象之中的姜太后一直沉稳持重,甚至是凌厉霸气的,看着她此时惊慌失措哭的仿佛一个孤弱无依的孩子,顿时叫人心中百味陈杂,胸口堵的厉害。

明乐和长平几个女子看着,都不觉的红了眼眶,绿绮更是抿着嘴巴站在那里,眼泪也在吧嗒吧嗒的跟着掉。

“别——别哭!”她的泪水止也止不住,落在纪千赫的脸上,又再滚落下去。

纪千赫是头次见他落泪,想要抬手去擦她的脸上的泪,却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只能恐慌而不忍的看着她,到了后面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宋灏心中不忍,对柳扬使了个眼色。

柳扬走过去替纪千赫把脉。

宋灏也跟过去,蹲下去用力揽住苏溪的肩膀,声音酸涩道:“母后——”

安慰的话,却是不知道该是如何说出口。

纪千赫和苏溪身上的双生蛊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纪千赫眼见着是不行了,可是苏溪却无半分异样,但宋灏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柳扬握了纪千赫的手腕,刚要替他把脉,却已经觉得他的手臂慢慢软了下去。

苏溪一慌,声音突然拔高,又再颤抖着唤了一声:“纪匀?”

两个字里却是包含了太多的恐惧和不确定。

然则纪千赫却是气若游丝,用了最后的力气对她缓缓摇了下头,“别——费力气了,你——你若是愿意,我——答应你的事,都留待来世——还——”

“不!”苏溪抬手压住他的唇,刚刚止了一瞬间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用力的摇头,“我不要什么来世,人海茫茫,这一辈子我们遇到了都犹且又错开这么多年,来世我若寻不见你该怎么办?纪匀,没事的,你不会有事,我们去找左司伯伯,他会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的!”

苏溪说着就一把用力握住宋灏的手,道,“灏儿,快去备车,我要去药庐,快去备车。”

宋灏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心疼的厉害,点头刚要应下,旁边的庄随远已经道,“还是我去吧!”

这里是纪千赫的地方,凡事他都比较熟悉。

宋灏也没逞强,只就寸步不离的守在姜太后的身边,以防万一。

柳扬捏了纪千赫的手腕细细把脉,正在听的仔细的时候,忽而听得一个女子凌厉的声音道,“果然是你!”

这厅中的气氛低靡半天,这一声就未免显得突兀。

众人俱是心神一敛,齐齐循声望去,却见本该一直跟在长平身边的芸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摸到了院子里,从守在那里的侍卫中间揪住一人,拽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外扯。

那人穿一身普通的侍卫服,帽檐压的极低,遮住了整个的眉眼,只是下巴尖尖,若是放在人群中可能还不显眼,这会儿被单独点出来,就能很明显的分辨,那当是个乔装的女人的。

其他人一时茫然不明所以,纪浩禹却是心中有数——

他留了芸儿跟在身边,就是为的这个作用。

芸儿的情绪十分激动,一把就将那人头上的帽子打落在地,露出一张众人所熟知的脸孔。

是——

失踪多日不见踪影的单嬷嬷!

单嬷嬷的神色有些怪异,她的注意力本来也正集中在那厅中两人的身上,一时分神却不想会被芸儿揪了出来,这会子正当恼怒的时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无所遁形。

“你怎么会在这里?”庄随远刚好备好了马车从前院过来,见到她不由的警惕质问。

单嬷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一遍,却无半分的恐慌和不自在,只就冷声反问道,“我如何就不能在这里了?”

单嬷嬷已经被判定为是姜清苑的人,庄随远见到她就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满面杀机的冷声道,“给我把她拿下。”

侍卫们正待要上前拿人,芸儿却终究还是不忍,一步抢上前去神色乞求的看着纪浩禹道,“王爷,给她个解释的机会。”

哪怕单嬷嬷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情义在,可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也叫她养成了习惯。

纪浩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淡的讽笑,没有做声。

他倒是想要听这单嬷嬷的解释,可是怕就怕对方不肯买账。

“那个女人她人呢?是不是也在这里?”庄随远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和耐性,直接就开口问道,说话间就是警惕的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唯恐还有人趁乱藏在附近。

单嬷嬷看他一眼,也不过冷哼一声道,“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管别的事?还是赶紧进去给那两人收尸吧!”

想到纪千赫的现状,庄随远就是勃然变色,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屋子。

芸儿听得单嬷嬷这般冥顽不灵的口气,就是心如刀绞,仿佛是最后一直勉强自己保留的一线希望也瞬间破灭了一般,她浑身的血液有些冷凝的慢慢回头,目光悲切的看着单嬷嬷道,“舅母,你真的是苏皇后安插在黎贵妃身边的暗桩吗?”

单嬷嬷只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压根就没想作答。

就在这时忽而听得一个女子讽刺的声音道,“或许你应该直接问她,她到底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

彼时宋灏正陪着苏溪,不得空,却是明乐听了院子里的动静走了出来。

她这话说的突兀,纪浩禹一口气提不上来,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

单嬷嬷的眼底也有一瞬的幽光闪烁而过,随后却又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正常。

明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

单嬷嬷也不心虚,同样神色冷静的回望过来。

芸儿还在为明乐方才的话心中生疑,就忍不住道,“摄政王妃,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平和纪浩禹等人也都是一肚子的疑虑,不过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却是不想去主动触动这个禁忌。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不错的话,当年单嬷嬷是在黎贵妃入宫不久就求了恩典出宫嫁人去了,在夫家整整十二年和宫里都再没了来往,她回宫则是十四年前。那个时候刚好是姜清苑,哦,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苏皇后仙逝的第二年。时间上这样的巧合本来是没什么,可是如今你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事情当中,综合分析起来,就不能不叫我起疑了。”明乐道,也不试图去分辨她的神色或是搜寻破绽,只就用了一种十分平稳的语气在陈述事实。

芸儿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闻言就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思忖之后便是坚定的摇头道,“我舅母本来就是黎贵妃的陪嫁丫头,难道黎贵妃会不认得她吗?这件事绝不可能!”

“中间隔了十二年,当初二八年华的少女,和后来历尽风霜年近三十的妇人比较起来,若是在容貌上会有三两分的差异也不奇怪吧?”明乐反问。

芸儿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我舅母和当年的皇后娘娘样貌迥异,这绝对不可能。”

不仅仅是样貌上的问题,芸儿更不信的是一个养尊处优曾经贵为一国皇后的名门闺秀会甘于屈从到宫里一个宠妃的身边为奴为婢听从差遣。

若在明乐以往的逻辑里,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叫人很难相信,可是时至今日,在见识了姜清苑那女人的一系列作为之后——

她倒是觉得任何事情发生在那个女人的身上都不奇怪了。

纪浩禹听着两人之间的争辩,一直紧抿着唇角不予置喙。

他不插手,明乐更是乐见其成,便是冷笑一声道,“是啊,他们的样貌虽然千差万别,可是她却有本事假扮了本王妃的母后暗算阿灏又暗杀梁旭。这普天之下能迷惑的了阿灏和梁旭的人,除了她,我可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了。总不至于是母后她自己穷极无聊,所以才和外人串通起来算计了自己的儿子解闷的吧?”

当初宋灏说是见过姜太后,因为时值傍晚光线不好,那人的脸他只大略的瞥见三分,但是身形却是极为相近的,而至于梁旭——

明乐并没有详细解释,只就扬声道,“梁旭,我们在这里口说无凭,你自己出来认认人吧!”

单嬷嬷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这一次脸上表情终于是完全无法隐藏。

雪雁扶着梁旭从一处树木繁茂的小径上慢慢走出来,梁旭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因为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此时整张脸上的颜色就显得十分寡淡,而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看到单嬷嬷其人,梁旭的眼中就瞬时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道:“王妃,就是她!当日属下虽然中了她的迷药,但是在晕死过去之前还是看的分明。当时她假扮太后娘娘倒在巷子里的时候就只露了下半张脸,奴才没看见她的五官,但是只从脸型和身形上分辨,绝对是和太后娘娘如出一辙,所以属下才会一时大意叫她钻了空子。这人的样貌虽然一眼看去和太后娘娘千差万别,可是如果利用得当的话,却是可以乱真的。”

虽然说是改变一个人的五官根本不现实,但是明乐的心里已然有了判断,也懒得再去费心计较她是怎么做到的。

听了梁旭的话,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的同时就都开始暗暗观察起单嬷嬷的体态面容来,之前没人提及还不觉得,这会儿有针对性的一看却果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芸儿和绿绮等人对姜清苑和苏溪两人都不熟悉,但纪浩禹和长平观察之下却是不由齐齐的变了脸色。

“真的是你?”长平一个箭步从台阶上奔了下去,指着单嬷嬷道,“就是你设计杀了我的大哥的吗?”

单嬷嬷是没有想到她亲自出手居然都没能灭了梁旭的口,恼羞成怒的同时就是目色一寒探手要去抓长平的喉咙。

“当心!”绿绮惊呼一声,扑过去拉了长平一把。

单嬷嬷一下抓空却没再去管长平,而是趁着众人不备直接往厅中奔去。

“快拦住她!”明乐厉声喝道。

然则不曾想这所谓的“单嬷嬷”还是个练家子,就愣是叫她闯了进去。

彼时苏溪和庄随远正扶着纪千赫要往外走,冷不防见着一道人影扑过来,又听得明乐的呼声,几人都是大为警觉。

单嬷嬷闯进门去,直扑的就是苏溪,手中翻转就从袖口中抛出一片青褐色的烟雾。

如果明乐的猜测不错的话,这人应当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到底用毒高手。

宋灏的心头一跳,忙就要抢上前去护住苏溪,然则苏溪的动作较之于他更快,已经将纪千赫放他手边一推,同时一步上前,竟就是不避不让直迎着那道雾气凑了上去。

“太后娘娘,那雾气有毒。”柳扬在后面低吼一声。

苏溪却是置若罔闻。

今日她也穿了一身黑色的广袖袍子,只见她袖间一晃一拢,那毒雾便奇迹般的在她的操控之下去了大半,而下一刻,两个女人错肩而过的那个间隙她便是袖子一抖,直接又将收入袖中隐藏的毒雾往单嬷嬷脸上甩去。

单嬷嬷的神情大骇,原是要对她下杀手的,此时却是被这毒雾逼迫不敢硬碰硬,顺势就往旁边闪身避过,退了好几步。

苏溪回头,这才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抛给宋灏,短促的吩咐道,“每人呑一粒下去。”

而此时她自己面前的毒雾散尽,她的人却是面色如常安然无恙。

宋灏一声不吭的倒出瓷瓶里的药丸,喂了纪千赫一颗,自己和庄随远也各自吞了一粒。

单嬷嬷满面恼意,怒然看向对面的女人。

苏溪的目光只从她的脸上粗略一扫,便是皱眉道,“是你?”

单嬷嬷不语,只是目光阴鸷眼神动也不动的胶着在她身上,再看一眼纪千赫的面容,声音尖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双生蛊无药可解,他死了你也别想独活,为什么你会没事?”

苏溪不语。

庄随远的心里却是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可思议的看着单嬷嬷,道:“她是姜清苑?”

苏溪和姜清苑是孪生姐妹,容貌本是一模一样的,可是眼前的单嬷嬷却截然不同。

苏溪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却是冲着对面的女人道,“你用蛊虫来易容强行改变容貌根本就是饮鸩止渴,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你以为能压制的住那些毒物吗?看你的面色僵硬,根本就是邪毒入体的症状,迟早也要作茧自缚。”

原来人的容貌真的可以后天改变?

明乐的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她每次见到单嬷嬷的那张脸都会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的确,那个女人脸部的肌肉十分的僵硬不自然,每每都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单嬷嬷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眼底有恐慌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冷然道:“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说的就好像这天底下就该是以你为尊一样,简直就是笑话。”

她这样说,便等同于是变相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纪浩禹的脸色惨变,一时恍惚的近乎无所适从。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然则还不等他开口,姜清苑已经目光怨毒的对纪千赫讽刺道,“如何啊,荣王爷?你不是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一心一意等着她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和你再续前缘吗?你不是自诩对她一往情深,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吗?现在的感觉怎么样?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上路的感觉怎么样?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更会叫你终身难忘?”

她笑的很大声,癫狂之中又是字字狠厉,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纪千赫此时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看着她的眼神亦是黯淡无光。

他听了这话,却是没有受到丝毫的刺激,只就语气平缓的对庄随远道,“随远,传本王的命令下去,在本王的身后只就留给你们一件事,上天入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本王结果了这个女人。本王要她不得好死!”

有宋灏在,他不担心苏溪在他死后无依,反而是姜清苑,他对这个女人的忍耐在这一日之内已经攀升到了极致。

骗了他,又害了苏溪。

三十二年,他心中承载了三十二年的痛苦和遗憾,苏溪一生都身不由己的轨迹,全然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他已经不想浪费感情去和她生气或是计较了,只要她死,那就一了百了。

姜清苑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她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还是连一眼的目光都不肯给她,哪怕是仇恨也好,她只是想要他看到她,注意她,并且——

记住他!

可是他的语气那般平静,仿佛要她死,就只是一件最为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哈——”姜清苑的心中突然一空,神色惶然的后退一步,片刻之后她再抬头看向纪千赫的时候,突然就忍不住的咆哮出声,“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纪千赫,到头来你就是用这么无关痛痒的三言两语来打发我的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

“为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纪千赫不耐烦听她的废话,不等她说完已经漠然的出口打断。

“我的一己之私?”姜清苑闻言,就是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出来,带着强烈怨念的眼中怒意翻滚,最后直笑的泪花四溅,声声凄厉道,“就算全是我的一己之私,那也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义无反顾抛开一切追随你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鬼地方,为了你我撒下弥天大谎,只为了得你一眼青睐的目光。可是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事情,你都视而不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贱人!但凡你对我会用一份的真心,我又何至于如此?”

“真心?就凭你?你也配要我们王爷真心以待?”纪千赫不屑于和她争论这些,庄随远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却被激了起来,他神情讽刺的看着姜清苑,字字诛心道,“就因为你的一己之私,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毒手迫害,满口谎言又不择手段,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出来和我们王爷谈什么真心?你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当年纪千赫和这个女人根本就从无交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横生的心思出来,居然就能突然出手策划了这么大的一场骗局,想想就叫人觉得胆寒。

“你这狗奴才,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姜清苑听了这话,就更是怒火中烧,朝庄随远的方向一甩手,就见一条青灰色只有成人手指长短的小蛇被抛了出来,直击庄随远的面门。

宋灏的的瞳孔一缩,射出一枚暗器。

两物相撞,在空中将那小蛇切成两段。

黑血星星点点的洒落,明显又是剧毒之物。

那小蛇的两段身子落地,犹且蠕动片刻才没了动静。

这个女人,竟然到了这般境地还是这样的有恃无恐,出手的回回都是杀招。

姜清苑再次失手,脸色一下子就沉的极为难看。

“你——”她咬牙切齿的上前一步,但是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又迟疑了一瞬。

苏溪此时挂心纪千赫的生死,哪怕是心中积怨已久,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她计较,转身扶了纪千赫道,“我们走!”

庄随远狠狠的瞪了姜清苑一眼。

一行人刚要往外走,就听见后面姜清苑又再讽刺的冷笑出声道,“你这么急着去给他续命,到底是真舍不得他死,还是根本就只是怕双生蛊发作,会牵累了你自己?”

着是苏溪再不想和她计较,面对她这样三番两次的出言讥讽,眼底也闪现一丝恼意。

庄随远却不藏着掖着,回头冷冷的看着她道,“我就说依着大小姐在蛊毒方面的造诣,如何要处理穆兰琪那样微不足道的丫头都还得要从左司大巫医的手札上偷师,原来根本就是你这种欺世盗名之辈的作为。我家王爷身上是种了双生蛊不假,可难道你不知道雌、雄蛊虫入体的结果虽是既然不同,但是从脉象上根本就全无差异?你以为人人都是如你一般,假借着‘爱’之一字的名义就能不择手段的算计?这样的一知半解,还敢班门弄斧,简直贻笑大方!”

姜清苑闻言一愣,一张脸瞬时就变成死灰色。

她的目光突然一厉,不可思议的摇头道:“你是说,纪千赫他种在自己身上的才是雄蛊?哪怕是今生不见,他也要去给这个女人陪葬的吗?”

说到最后,她就又自顾笑了出来。

那笑声癫狂,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她只以为因为当初她编排的谎言误导,纪千赫哪怕是真的还对苏溪无法忘情,但也绝对是恨之入骨,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对她却原来一直都留有最后的一线余地,哪怕是死,他都要与那女人相伴而行?

亏得她苦心算计,最后验证出来也不过是别人的情比金坚!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明乐和宋灏等人听了这话也是大为震撼,此刻甚至于替姜太后觉得庆幸都没有,只是为了这些沉重的故事而觉得心疼和惋惜。

苏溪一直微抿着唇角不吭声,以她在巫蛊之术上的造诣,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经知道她体内被植入的是雌性蛊虫,而且更早于宋灏等人之前她也就已经猜到这会是纪千赫的作为。也正是因为如此,知道他为她退让至此,所以这些年哪怕是中间夹杂了苏家的仇怨在那里,她也一再的避让,一直说服自己说是千里之外,那是她力所不及的事情,一直一直的对他避而不见,就是为了不想兵戎相见。

可是终究这一次还是被逼无奈,为着宋灏和明乐,不得不出面打破了之前彼此之间互相掩饰太平的局面。

“姜清苑,我与你之间从无仇怨,可是你却一步一步迫我至此,时至今日,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今天我没空来和你翻这些旧账,来如方长,咱们再好好清算。”深吸一口气,苏溪说道,言罢就回头重新扶了纪千赫的手臂,轻声道,“走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多好,方才你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容情?”姜清苑恶毒的讽笑,“说什么情深意重?纪千赫,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就算你等了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你的分量甚至都不如苏家那些外人,如若是我,我都当真要替你觉得不值。就为了这么一个假情假意的女人,这些年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真的值得吗?你真的觉得她值得你这样待她吗?”

“本王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纪千赫冷冷说道。

却也正是他这一句话,再次那把姜清苑心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底气打散。

“苏溪,你站住!”姜清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挣扎再三,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出去,大声道,“何必这么急着离开,好不容易大家今天都凑在一起了,何不好好叙叙旧?你突然跑出来唱了这么一出久别重逢的苦情戏,这么没头没尾的,怎么对你的儿子儿媳交代?对你和你老情人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们好奇也不是一两天了,索性就由你这个当事人给他们讲讲怎么样?想必听起来一定是声情并茂,精彩绝伦的。”

她用的是“风流韵事”四个字,这已经是十分严重的字眼了。

宋灏的面色一沉,眼中瞬间迸射出冷厉的杀意。

苏溪闻言,则是脸色微微一白,恼怒的朝她横过去一眼,冷声道,“不想死的话,现在就闭上你的嘴!”

“怎么,恼羞成怒了?不敢说了?”姜清苑见她如此,就更是快慰的笑了出来,十分的畅快淋漓,“你不敢说?那么由我来替你说?你是害怕我会告诉你的儿子儿媳其实你是怎样一个恬不知耻又下作荒淫的女人?你害怕他们知道别人眼中一直端庄高贵不容侵犯的大邺的太皇太后实则是一个虚伪又无耻的贱人吗?”

有些事,纪千赫虽然不在乎,但是苏溪与他不同,苏溪是女子,他不能不顾及她的名声。

“随远!”纪千赫怒喝一声,因为愤怒,语气之中都带了嘶哑的颤抖,“马上给本王杀了她!”

“是!王爷!”庄随远应诺,抬手就要下令。

姜清苑却是突然扭头朝站在不远处的纪浩禹看过去一眼道:“儿子,他们要取你母后的性命,你难道就要这样无动于衷的看着吗?”

这个时候她突然站出来自诩为他的母后?还是以这样一种理所应当的神情和语气?

纪浩禹听了这话,突然就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她出现了已有半天功夫,自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在她暗中操纵欺骗诱导他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之后,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却是在需要庇护的当口这样理直气壮的来管他叫儿子?

纪浩禹想笑,但同时心口却是堵塞的厉害,只就冷着嗓音道,“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乐原还担心他会受不住这一重礼教的威压而妥协,但是这会儿敏锐的注意到他对那女人的称呼只是“你”的时候,心里反而松一口气。

可是姜清苑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轻微的细节,她的满腔怨愤都集中在纪千赫和苏溪身上,字字冷厉的恨声道,“无媒苟合,无耻下作,亏得你此刻还有脸站在这里!”

宋灏额角的青筋暴起,怒喝道:“柳扬,给我把这个满口胡言的老妖妇杀掉!”

柳扬带着影卫纵身而上,而庄随远原来也是顾及纪浩禹,此时再不迟疑,两拨人,齐齐朝着姜清苑扑了过去。

姜清苑的眸光一敛,急速往后退去,可是面对眼下杀机四伏的局面她的脸色也就只能称之为凝重而已,手腕翻转,两手齐齐往外一甩,只见着空气中密密麻麻罩下来一片黑点,看的人头皮一紧。

庄随远勃然变色,拽了和他一起扑在最前面的柳扬一把,低呼道,“是蛊虫!”

说话间已经不得已的往旁边闪身退了开去。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足有数百,因为庄随远等人避开,就纷纷扬扬的落地,在地面上不住的爬行,直看的人心里发毛,颈后的汗毛都根根倒竖。

纪浩禹一直负手站在旁边没动,对于他的无所作为姜清苑似乎也并不生气,只是这会儿才面色冷凝的看过去一眼道,“你还等什么?这里外面不都是你的人吗?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今天叫他们活着走出去一个,日后都是后患无穷,你还要坐以待毙吗?”

“你这女人真是卑鄙!”庄随远的面色涨红,但是碍着眼前被那些蛊虫隔开的界线不得上前,只就指着她怒声道。

纪浩禹和纪千赫的关系被她暗中利用了十几年,明知道纪千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纪浩禹出手,这个女人就越发的肆无忌惮,竟然又要拿出来横加利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纪浩禹的身上,等着他的决定。

这个年代,对于礼教孝义的要求十分严苛,而且姜清苑也自诩清楚纪浩禹的性格,所以神色之间满是自信,十分之笃定。

纪浩禹与她四目相对,半晌却也无甚动作,就在姜清苑的眉头皱起眼见着将要耐性耗尽的时候突然听他声音平稳的开口问道:“如果今天我没有起事,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在暗中看着我把这场婚礼进行下去?”

他不问纪千赫的事,那些只是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他可以不予评断,最后却是突然抛出来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姜清苑的眉心拧起,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儿子。

纪浩禹只是看着她。

他在等她的一个交代——

这个女人设计杀了长安,这说明她是明知道自己和长平是兄妹关系,可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安奈的住,就那么沉得住气的在背地里看着,看着他娶了自己的亲妹妹?看着他一步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去?

过往种种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就只问当前,她想要知道,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到底是将他置于何地。

姜清苑看着他眼底冷漠的光彩,突然就有些懒于应对。

可是现在,纪浩禹是她唯一能够争取到的助力,她不能摒弃。

深吸一口气,姜清苑还是勉强打了精神道:“我知道你没这么蠢!”

因为知道?所以坐视不理?

一句话,里面隐藏至深,却还都满满的都是算计。

估算着他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她如何就不想,万一她的估算也会出了偏差呢?万一呢?

纪浩禹的心里突然就冷成一片。

姜清苑看着他眼底异样闪过的一道冷光,这才有些重视了起来道:“事到如今,不是你计较这些微末过节的时候。你也别怪我当年对你隐瞒,我若不这样做,只怕你也没命活到现在。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眼前的这些人连成一气,今天你若是后退一步,那么势必要被他们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们母子在这里无依无凭,就只能靠自己而已。我那样做,也全是不得已,也是为了你——”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吗?”纪浩禹听着她这番话。

这些天里他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是一直都在等着她的解释,可是这一刻这些话终于被自己逼出来了,他反而是觉得无趣。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之所以会走到今天,之所以摒弃一切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他吗?还是都为了你口中所谓的爱?”

说话间他就是眼尾一挑,斜睨了对面的纪千赫一眼。

姜清苑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初是我一念之差,可是走了那一步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就算你再怎么不喜,这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现在只有一步之遥,你还去计较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今天你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我们母子,你也没的选择。”

纪千赫对苏溪那女人是如珠如宝的捧着护着,时至今日彼此之间已经是仇深似海,势必要做一个了断的。

姜清苑的这番话其实也不算夸张。

纪浩禹听了,却还是不置可否,只就扭头看向远处被人搀扶着的纪千赫道,“皇叔,你怎么说?”

姜清苑皱眉,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这般的优柔寡断,或者说是冥顽不灵。

“你要这天下,尽管拿去,本王不会挡你的路。”纪千赫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目光凛冽的看向姜清苑道,“但是如果你要保她,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姜清苑皱眉,怒声道:“他这是挑拨离间!”

纪浩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是定定的看着纪千赫道,“如若我要保她,你会对我出手吗?”

纪千赫闻言一怔,眼底的神色突然就又黯淡了几分下来。

哪怕姜清苑那个女人再如何的可恶可恨,可纪浩禹却是他的骨血,之前他吩咐了庄随远动手,实则也只是虚张声势,为了逼迫这两个女人或是其中之一现身,否则他打纪浩禹的那一掌就已经可以当场要了纪浩禹的命。

哪怕是再如何的冷情冷心强横霸道,他也无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

“你会失去你现有的一切!”最后,纪千赫道。

他不会动他,却也不会纵容!

虽然也是冷然而不留余地的警告,可纪浩禹却是释然。

“好!”他点头,目光中含了丝荒凉的笑意重新看向姜清苑道,“我不能对他挥刀,理由你知道!杀了他,我怕我会不得好死,也不想背负骂名被天下人指责。”

纪浩禹的身世,是当初姜清苑亲口告诉他的,为的就是要他有所依凭,可以无限的去纪千赫那里攫取资源,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这一重关系成了左右纪浩禹妇人之仁与她离心放任她不管的理由。

“你的意思,就是不肯与他为敌?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我逼死吗?”姜清苑道,眼底光影灼灼,带着濒临爆发的愤怒。

“谁知道呢?”纪浩禹看着她的眼睛,不避不让,“或许若干年之后,你又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世人面前,风光无限呢?”

这一句话,讽刺至深。

“你——”姜清苑一窒,嘴唇动了动,突然就无话可说。

说到底,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当年的旧事对她存了心结了。

可纪浩禹却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断也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

“好!”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她终是一咬牙,恨声道,“你要跟我讲血脉,讲孝道是吗?也好,横竖已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了,我也不妨就把一切都和你坦白说明白了。当初的确是我为图便利对你撒了谎,你是大兴皇室的正统血脉,和他纪千赫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会跟你说那些话,就只是为了叫你利用这个身份的便利,否则的话——”

姜清苑说着,就是冷笑出声,“依着他对我的那份心,哪怕我能假死脱身,也难保他不会把这份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去,到时候别说什么夺位称帝,只怕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要两说。我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替你留余地,而无可否认,这些年,你也的确是得了这重身份的便利不是吗?”

在姜清苑闯进来之前,这屋子里已经被纪千赫的人清过一次场,现在剩下的除了当事人之外,也就是三方面各自带着的几个心腹。

姜清苑此言一出,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她的任何话都需要推敲,而不是信任。

而明乐却是暗暗提了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纪千赫的表情——

如果说纪浩禹方面,他的身世是姜清苑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便利而编排出来的,可是纪千赫也没有理由就这么配合她的!

显然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显示,纪千赫也是认定了纪浩禹是他的血脉的。

纪千赫的眉心拧起,只是神色探寻的看着姜清苑,却是紧绷着唇角没说话。

而庄随远则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一晚行宫夜宴,分明是你给王爷下了药的——”

那晚之后姜清苑身边替她下药的心腹也是庄随远亲手灭的口,这是得了那个宫女亲口承认的事情,更何况就算他得到的只是口供,不能做数,纪千赫也万没有认错了人的道理。

纪千赫的脸色沉的极为难看。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那一晚的事情与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和讽刺,事情过去了他就厌倦的逼迫自己忘却,再不去回想其中细节。

他也怀疑姜清苑今日这一番话只是为了教唆纪浩禹同他为敌的,可是脑中思绪回旋突然忆及那一晚在行宫偏殿的情形,脑中便是惊雷乍起。

他霍的扭头朝身边的苏溪看去,却赫然发现苏溪不知何时已经脸色惨白,死咬着的下唇上面已经可见丝丝缕缕的血迹。

她的神色有些羞愧黯淡的使劲低垂着眼眸,为的,是不想叫宋灏看到她眼底的神色。

姜清苑看在眼里,回想当年,眼中就又有暴戾嫉恨的神色泛滥而起。

“怎么?还是不想说?或者你还是想要我来替你说?”她冷笑,语气尖刻却透着明显的酸意,但是一想到这么多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纪千赫都未能幸免,想着便又多了几分快慰的情绪道:“是我利用苏夫人重病垂危的消息引了这个女人现身的,纪千赫,你不是自诩眼光犀利,不会看错人吗?你们之间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你就没有发现,那一晚和你一起被下了药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宋灏的心中猛地一震,神色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惶恐猛地抬头朝苏溪看去——

关于他母后的生平经历,虽然有些细节他没有去刨根问底的追查,但是大致上却是清楚的。二十三年前,就在他出生的前一年的夏天,姜太后是借故回祖籍祭祖低调离宫了一段时间,并且那段时间就连一直贴身跟随她的常嬷嬷都没有随行,只说是用了姜家的老随从伴驾。

所以呢?其实她并不是回乡祭祖,而是得知了苏夫人重病的消息赶回大兴探望的?因为她和姜清苑身份对调的秘密只限于两人之间,所以哪怕是常嬷嬷都被她刻意的避开了。

这样的旧事被人当众翻出来,还是当着自己儿子儿媳的面,苏溪心中自是困窘的无地自容。

纪千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都是欲言又止。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那女子在他怀中虚软无力的状况,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没能开口唤过一次,当时他也是头晕目眩完全失去了理智,现在回想才觉得恍然是见过暗夜之中她眼角飞溅的泪花和许多欲语还休的复杂眸光。

“是我错信了所谓的亲情血脉,是我叫你得了这一重身份的便利,几次三番的谋算于我。”半晌之后苏溪才是目光寸寸上移,抬头朝对面的姜清苑看去。

她的神色之间突然带了许多浓厚而悲怆的情绪,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几次三番你就非得要来招惹我?当时我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我已经决心默许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再把我扯进来?那一次我母亲重病不治也是你下的手是不是?就是为了引我现身?你杀了她,是不是?”

她以前也只以为姜清苑是为爱疯魔了,所以才会用非常手段逼迫她离开,哪怕那个女人对她下的是杀手,她也只解释为是她为了要得到纪千赫而非要除去自己这块绊脚石。

后来苏家的事她一直都以为会是纪千赫的手笔,毕竟纪千赫那般霸道凌厉的个性要做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再加上后来被宋灏和明乐翻出纪千赫曾经左右大邺朝中政变的一系列的事情,她就更不可能怀疑到姜清苑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身上。

她是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哪怕是用了心机手段,但是一生下来思而不得,又郁郁而终也已经是一场叫人唏嘘不已的闹剧,却是直到了这一刻才醒悟过来——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是啊,是我杀了她,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吗,你又怎么肯于轻易露面?”姜清苑耸耸肩,不仅不觉得心虚,反而是颇具得色的笑了出来。

只是她此时的这副容貌是蛊虫牵引易容所致,这一笑之下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那一年我意外怀孕了,我突然就想,如果这个孩子会被认为是纪千赫的或许会很有趣。为了叫他相信,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姜清苑道,目光之中有灼灼燃烧的火光晃动,“其实我引你回来的原意本是想要叫你看一看我与他之间是如何的恩爱缠绵的,可是后来太医却诊断说我的胎象不稳,叫我小心。没办法,我就只能再利用了你一把。”

她说着,突然就若有所失的怅惘一叹,转而又看向纪千赫道,“觉得很惊喜是不是?其实你真该感激我,多少年了,又让你们重温旧梦再续前缘。”

纪千赫的脸色铁青,眼底焚烧的愤怒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而纪浩禹在听了这些话之后已经无法克制的大笑出声:“所以说,是自从你怀了我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开始算计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了?”

让纪千赫假意误会了他的身世,然后寻找机会她自己抽身而退,并且利用那一场刻意谋划的死亡做文章,让他和纪千赫之间成仇。纪千赫顾及着血脉关系,不肯对他出手,而他在夺位的路上却是一定要启开这块最大的绊脚石的。

一步一步走下来,她要看的,其实就是叫纪千赫自觉是死在自家亲生儿子手中的痛苦和遗憾。

“我只是不甘心。”姜清苑道,一字一顿。

她看着纪浩禹,就仿佛此刻真正需要被安抚和宽慰的人是她才对。

“就是因为你的一句不甘心,所以这整整二十二年,你就要叫我背负了这样一个乱伦之子的骂名?”纪浩禹失控的大声道。

他愤然抬手指向姜清苑,但是看到那女人脸上一脸无辜的表情,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手臂。

“不过就是一场误会罢了,现在真相揭开,我替你正了名了,你是大兴皇室正统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姜清苑道,语气轻曼而又带着丝丝叹息。

她说着,就又老谋神算的笑了笑,再次把视线定格于苏溪脸上,道:“说起皇室正统,宋灏如今大邺摄政王的这个位置才是坐的不太稳妥吧?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你那一趟大兴之行的意外收获吧?”

纪千赫闻言,身子突然剧烈一震,霍的扭头朝宋灏看去。

宋灏则是如遭雷击,脚下已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慌乱。

倒不是他对已故的德宗有什么情分在,而是这样突如其来爆出来的消息叫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二十二年了,他以大邺皇室之子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二十二年,肩上背负的责任、因为这个身份的际遇而在心里埋藏的仇恨都如影随形的伴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要告诉他,他的那个身份是假的,千里之外,在他从来就不曾经历走过的地方突然又蹦出来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所谓父亲?

人之常情,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

纪浩禹有多难以接受这个身份的否定,宋灏也就同样有多难以接受和认同这个身份。

而苏溪此时的沉默,却将这一切都打下了最为真实的印记。

竟然——

都是真的!

竟然——

都是真的么?

“呵——”姜清苑看到这里,就是扼腕的仰天长叹一声,“可惜啊,那一次在这庄园门口的行刺功亏一篑,当时我在边上看了许久,真真的是替你们父子觉得可惜。如果当时宋灏你的手段能再狠辣决绝一点,也就不用拖的这么久了,那个时候我就会给你们机会,叫你们父子相认,让他安安心心的上路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你简直丧心病狂!”明乐忍了许久,这时候才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我就说那天你应该是在附近,果不其然,你就在旁边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就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处心积虑谋算自己的儿子,不择手段又拉了无数人下水,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还都冥顽不灵!姜清苑,你到底是要害多少人才肯于罢休?”

“做什么?恼羞成怒么?”姜清苑的目色一寒,冷厉道,“因为证实了宋灏的身份,他就没有资格再坐在那个摄政王的位子上了,你是觉得你的荣宠富贵也要跟着到头,所以不觉得不甘心?”

她说着就又兀自轻曼的笑了出来道,“说的也是,你这个丫头的眼界素来都高,好端端的就要从那个位高权重的地方跌下来,你要是全无反应才叫人觉得奇怪呢。怎么着?现在是后悔了?后悔嫁给他了?”

虽然纪千赫的身份也极为显贵,但是因为苏溪的身份太过特殊,哪怕知道他们是血脉相承的父子,到了这里,宋灏的这一重身份也是不能被承认的,换而言之,就是见不得光。在外人看来,他也与普通人家所谓的奸生子无异。

姜清苑这话对宋灏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明乐的心中一堵,随即便是半分也不看在眼里的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的身份位子,他的父母亲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有你这种人才会片刻不离的算计什么所谓的名利得失,可是算计来算计去,你又得到了什么?就比如母后和荣王殿下,就算你从中作祟叫他们始终不得团聚那又怎样?到了这一刻,不离不弃的还是他们,反而是你,在旁边上蹿下跳忙活了几十年,你又得到了什么?到最后还不是孑然一身?一场空罢了!”

姜清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不得不说,明乐这话的确是踩在了她的痛处。

当年她和苏溪姐妹相认,那一段时间相处融洽,感情算是十分的要好的,苏溪的性子单纯活泼,又是她的姐姐,对她也十分的热情关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越是纯真美好,她看在眼里就会越是觉得刺眼。那个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面对苏溪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生出那样怪异的感觉,明明苏溪才是自幼失散在外颠沛流离的那一个,可是她却活的那么肆意而明媚。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嫉妒的种子就已经在她的心中萌芽发展,每次听苏溪谈起她的养父母和家中兄长的时候都是那般幸福而满足的情绪。而反观自己,自幼丧母,又因为父亲是武将而不得不跟随着在外奔波,其实父亲也是极为疼宠她的,只是父亲太忙,又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性子,长此以往,回忆起来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那般的乏味和苍白。

可是苏溪不一样,她的每一天都过的充实而快乐,哪怕围绕在她身边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却是享受到了自己从来都渴望的天伦之乐。

那个时候,她也会为了这样莫名的嫉妒而恐慌,并且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其实苏溪也并不比她幸运多少,曾经几乎死在乱军的刀枪之下,几度重病缠身性命堪忧,相对而言,她自己无病无灾,她才是幸运的一个。

可下一次再看到那个女人明艳开朗的笑容,这种隐晦的心思就会再度被激发出来。

后来她从苏溪的口中听说了纪千赫,听着苏溪用一种顽皮轻松又甜蜜的语气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许是好奇心作祟,有一日她终于得了机会事先探知到了苏溪次日的行程,并且尾随而至,远远的看到了那个男人。

人中之龙,绝代风华。

不仅样貌出众位高权重,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与苏溪凑在一起的画面竟是那般的和谐与美好。哪怕两个人只是在荒凉的山岗上吹风谈笑,那每一个眼神交汇之间的默契都唯美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对苏溪的嫉妒之心不可遏止的泛滥而起,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凭什么?又为什么?明明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凭什么老天要如此不公,给了那个女人所有美好的一切?关怀宠爱她的父母家人,锦衣玉食的生活,乃至于连纪千赫那样出类拔萃举世无匹的卓绝男子也要一并归她所有?

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嫉妒,当时苏溪说哪怕是不能相认,她也很想和自己的生身父亲见上一面,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她却从中作祟,以两国交战的形势不利做理由给推拒阻挠了,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告诉父亲自己寻到同胞姐姐的下落。

看到苏溪眼底的失望和遗憾,那是她第一次找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而苏溪身边最让她嫉妒的存在就是纪千赫,对于纪千赫,她是完全无能为力的。后来某一次对镜梳妆的时候,看着镜中女子娇美的容颜,再想到苏溪那一张笑容明媚的脸,突然一个破天荒的想法窜入脑中——

如果她就是苏溪呢!

如果她就是苏溪,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享受那个女人所有的一切了。

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父母的宠爱,兄长的呵护,甚至于还有纪千赫——

那个她第一眼看到就心生仰慕的高高在上的男子。

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那一段时间她刻意的找了理由和苏溪多接触,从接触中开始暗暗观测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并且暗中谋划,寻找取而代之的适当机会。

其实她对苏溪下手的那一天原来也只是个意外,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那天在桓城的客站门口偶遇,无意间瞥见苏溪领口里头的痕迹让她窥测到了苏溪和纪千赫之间已越雷池的秘密。

那一刻她突然就失去了理智,再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于是就用早就准备好、一直带在身上的毒药对苏溪下了手。

她知道为了苏家的安危,苏溪并没有对纪千赫和苏家人提起过她,并且姜家人也同样不知道苏溪的存在。

那一剂药下去,她以为苏溪必死无疑,从此以后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秘密,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苏溪竟然会是个炼蛊解毒方面的奇才。虽然她下的药霸道,短时间内造成苏溪突染恶疾重病垂危的迹象,父亲也如她意料中的那样火速叫人送了苏溪回盛京就医,可偏偏,苏溪居然命大,没能死在路上,而给她留下了隐患。

同时另一方面的事情也出现了偏差,不如她料想之中的顺利。她冒以苏溪之名去了大兴军营,因为她将苏溪的言行举止模仿的已有七成相似,苏家人都没有怀疑过,偏偏是和纪千赫之间的初次见面那个男人就一眼将她看穿,认定了她不是之前与他相处相对的那个女子。

那男人犀利而震怒的眼神叫她感觉到了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她恐慌和害怕,生怕这件事被掀起来要殃及己身,更怕纪千赫会再把苏溪找回来,于是将错就错,抖出了她们两人是孪生姐妹的事情,并且编排了一套谎言,将苏溪在纪千赫面前驳斥的体无完肤。

她不能叫那个女人回来,那个女人一旦回来,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死咬牙关占据了苏溪的身份地位,她以为只要给她时间,她还是能够有机会取代苏溪,得到纪千赫这个男人的青睐的,可偏偏,事情再一次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无论她如何的努力靠近他,那男人却仿佛是种了苏溪那贱人的毒,死活都不肯买她的账。

日积月累,这样的怨念层层攀升,最后演变成了执念。

好在是在她有意无意的暗示之下,纪千赫对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也痛恨入骨,知道他几次运筹帷幄对那个女人出手,她就会觉得快慰和舒爽。

如果注定了是她得不到的,她也绝对不会还给苏溪。

而在纪千赫方面,她几次三番的耍尽手段也终于是叫这个男人对她厌恶痛恨到了骨子里,于是最初的痴念和幻想层层破灭,演变成了扭曲的报复。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男人为他的不爱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而这世间最残忍,莫过于骨肉相残父子相杀。

所以她再次兵行险招,利用了自己意外怀孕的机会布局。

苦心筹谋了二十余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眼见着目的就要达到,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吗?

易明乐说她算计了一辈子也注定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她明明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苦心经营,为什么还要落到一无所有的结局?

“不!不是这样的!”姜清苑慌乱的使劲摇头,满面憋的通红的瞪着明乐,那目光阴过毒蛇,又仿佛随时要张口吃人一般。

她的嗓音拔的很高,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她的底气和信心,“谁说我会得来一场空?谁说我会一无所有?本宫是皇后,是大兴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什么情爱痴心,那些东西能有什么用?本宫不稀罕!本宫要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是这大好河山尽在我掌握之中的荣耀。而且无可否认,我做到了。你们这些人,还不是统统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的儿子马上就要做皇帝了,到时候本宫更进一步,就是权倾天下的太后,你们这些人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生死存亡还不都只凭我一句话?性命都保不准了,你们还能得到什么?”

这个时候,她对纪千赫早就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相对而言,今时今日她更想看到的是这些人惨淡收场的结局。

“你还等什么?”姜清苑的目光狠厉,骤然扭头朝纪浩禹看去,指着纪千赫等人,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他们同仇敌忾,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纪千赫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你难道还要对他心存指望,指靠着他放你活命吗?”

若在之前,纪千赫是念着一场父子情分而不会对纪浩禹下手。

可是现在——

一场叔侄关系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姜清苑算计了他,又害了他心爱的女人,这些年,这个男人可以为了苏溪发狂发疯,这一刻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怕他不再被激起雷霆之怒。

纪浩禹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就只剩下无尽的嘲讽——

关键时刻,为了将他拉拢过去作为杀人利器,她的这位所谓的母亲再义无反顾的将他推上风尖浪口的位置,伤的体无完肤。

她掀开这一切,揭露这一切的真相,就只是为了为了逼的自己无路可走,然后只能站在她的身边,替她去杀人泄愤!

“在你要求我替你持刀杀人的时候,你对我,可是会有一丝一毫的母子情分?”纪浩禹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只是讽刺的冷笑出声。

他的神情悲怆,语气之中却是极力的压抑了愤怒,不叫自己爆发出来。

“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姜清苑的耐性已然耗尽,暴躁的大声道,“我的话你听不到吗?我叫你杀了他们,他们今天如若不死,死的就是我跟你。你是我的儿子,你不是要讲血脉亲情吗?之前你不是有所顾忌不肯对纪千赫出手吗?现在你和他没有关系了,你还在等什么?真的要等着他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吗?”

“就算是死,那也是你罪有应得!”纪浩禹暴怒的大声道,他看着面前的姜清苑,那目光却完全不是一个儿子看待母亲时候应该有的,说是看一个天敌仇家都不为过。

说话间他更是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若不是身份上的束缚不允许,他几乎就要亲自出手将这个女人一掌劈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自嘲的声声冷笑,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射而出:“至于我,若是今天叫我陪你死在这里,我也只能认命了。一场巫蛊案,苏家满门一百二十三条性命,还有这段时间之内几次三番被你暗手害死的人。在加上千里之外的大邺,两次政权变更,加起来十几万人的性命,全都有你的推手在里头。这么多条人命加起来,我倒是觉得今天就算你我一起死在这里,也还是赚了很多。”

这就是说,他不肯买自己的账了?

“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也就算是这世上所有人都与我成敌,咒骂唾弃,却唯有你不可以。”姜清苑道,面目之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神色看着纪浩禹,语气阴冷,“我是你的母亲,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今天你还要为了这些外人来和我拔刀相向吗?”

他不仅不能对她拔刀,甚至于哪怕纪千赫和宋灏等人想要动手,也必须得要出手袒护。

那是他的母亲,如果今天他不在当场也还罢了,看见了,就怎么都不能视而不见。

诚如姜清苑所言,他们身为母子,今天他们的命就是拴在一起的。

纪浩禹的脸色铁青,再次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人给你垫背吗?横竖是已经被你算计了这么多年了,本王也无所谓奉陪你到底,再被你彻底的利用一次。你要看这里血流成河?好!我成全你!”

纪浩禹也是发了狠。

真要斗起来,他不是没有胜算,因为今天在这里他人多势众。

可是这一刻,他的这副神情语气,分明就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既然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血脉牵连是改变不了的事情,那么就何妨陪着她再最后的疯癫一次?

姜清苑听了他这般语气,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玉石俱焚?她才不要!她是要看着纪千赫和苏溪那些人全部去死!

“我再问你一遍,你——”姜清苑的面目就在那一瞬间突然转为狰狞。

她上前一步,指着纪浩禹刚要发声,声音却是卡在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心口处突如其来被贯穿了的感觉和刺痛一下子险些叫她窒息。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就是设计害死我大哥的凶手。杀人偿命,今天我杀了你,对你来说也不算冤屈!”长平的手里稳稳的握着长剑,这是她第一次握剑,姿势都显得十分蹩脚,可是一剑下去却是不失准头,从背后整个儿贯穿,又从姜清苑的前胸刺透。

大殿当中响起一片抽气声。

纪浩禹却是神情巨震,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目光看着神色冷静不卑不亢的长平。

这整个晚上,长平是一直站在纪浩禹的阵营里的,本来是守在他的身边,可是后来因为纪浩禹和姜清苑之间的对峙而不得已的错开了。

方才若是宋灏等人出手一定会被察觉,可是因为姜清苑正在缺失理智的时候,竟然一时忘了一直跟在纪浩禹身边的长平与她之间也有血海深仇。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平会从背后对她捅刀子,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一直感觉到有滴滴答答的血水从剑尖滴落到了鞋尖上才一寸一寸缓缓的垂眸看到胸前露出来的尚且滚着殷红血珠的冷厉刀锋。

“你——”她凄声怪叫,骤然回头就要朝长平抓去,目光阴鸷而带着强烈的仇怨。

姜清苑在军中长大,自幼的历练使然,她是会武功的,虽然和高手的程度相差甚远,但也算勉强不错,这也是上一次她之所以能从宋灏设计的局中脱身的根本原因。

纪浩禹的眸光一沉,见她发难,已经提力飘了过去,一把拉住长平的手腕将她从姜清苑满怀杀意的一招之下抢了出来。

姜清苑这一下子出手是动了杀心的,力气过大又一下抓空,身形收势不住就是一个踉跄往前扑出去好几步。

然后稳住步子。

她回头,看到被纪浩禹紧紧护在臂弯里的长平,眼底的愤怒和杀机就在那一瞬间泛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她怒吼,因为带了太过狠厉的情绪而叫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的刺耳。

她一直都知道纪浩禹对明乐是有些别样的小情绪的,却是不曾想今日在纪浩禹的面前她竟然连长平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丫头的分量都不如。

长平对她下了杀手。

可是——

她的儿子却要护着她?

这种局面,让这个占有欲顽强的女人愤恨不已。

“殿下!”长平的面色冷毅,抿唇抬头看了纪浩禹一眼,然后就要从他身边退开。

纪浩禹压着她的肩膀没叫她动,面上此刻已经是一副冷然的表情,就连方才之前的那一点矛盾和挣扎都消失无踪。

他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那个女人,只就漠然的开口道,“你不是黎贵妃宫里的奴才单嬷嬷吗?本王的母后早在本王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仙逝,你要寻儿子,就到别处去寻,和本王没有关系。再这样不分尊卑的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本王便直接将你以大不敬之罪处置了。”

姜清苑张了张嘴,一时愕然,半天没能吐出一字来。

纪浩禹的决绝叫她感觉到了空前的恐慌和无助。

如今她已然是众矢之的,如果得不到这个太后的身份和这个儿子的庇护,那就唯有死路一条。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你敢大逆不道——”冷不丁打了寒战,姜清苑突然声音拔尖儿的大声道。

“本王看你是老糊涂了吧?”纪浩禹冷然一笑,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本王的母后是苏家嫡出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奴才秧子?你说你是本王的母后?怎么不自己去照镜子看看,母后仙逝的时候本王的年岁虽小,却也还不至于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楚。今日这一场闹剧,也是时候该收场了。看在芸儿的份上,本王就给你留一具全尸,下辈子投胎,你好自为之吧!”

母亲?所谓母亲呵!

与他而言,有与没有早就无关紧要了。

冷血无情也好,忤逆不孝也罢,就算因着这一重罪名将来下地狱他也认了。

这个女人操纵了他的一生,时至今日,他已经厌倦了,还要让她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怎么可能!

姜清苑的身子晃了一晃,踉跄着往前扑去就要去抓纪浩禹的袖子。

纪浩禹牵着长平后退一步,便是叫她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

她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然则长平的那一剑已经让她没了底气,撑在地面上的手臂一软,就再度跌了下去。

“禹儿!”她抬头眼神凌乱的想要去看纪浩禹的脸,声音已然是虚弱的失去了底气道:“我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不能——”

任凭是她千般算计,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最后危急关头,纪浩禹会将她拒之门外。

此时纪浩禹的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可是到了这一步,除了这样的选择他也无路可走了。

不是他贪生怕死,也不是他惧于和纪千赫还有宋灏等人成敌,而是——

他不想再为着这个女人左右和牺牲。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波澜迭起的生死对决最终会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收场,看着那个女人蜷缩在地上瑟缩颤抖的样子,庄随远的心里就是异常的畅快淋漓,接着她的话茬突然扬声道,“这个女人居然自称是荆王殿下的母亲,先皇后其人你们都是见过的,你们都来看看,她是吗?”

这女人,屡次暗中设计想要纪千赫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也活该是她自己自食恶果,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厌恶和抛弃。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想必这么一种死法一定会叫她记忆深刻。

对于姜清苑的恨,纪浩禹身边的人也绝对不比庄随远来的少,听了这话,绿绮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清脆而响亮的大声道,“皇后娘娘是毓质名门,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是这幅嘴脸?这人分明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看这样一剑结果了她反而是便宜了她,这样的人就该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的确!”苏彤也伤口撒盐的补了一句。

姜清苑伏在地上,举目四望,看着周围一片或是嘲讽或是冷漠再或是愤恨的目光,顿时就有种置身于三九寒天里面一般的感觉,冷的彻骨,忍不住的牙根打颤。

她这一生执念太深,耍尽手段用尽心机,一直以为是运筹帷幄无往不利的,可是怎么会?

难道真是如易明乐那个丫头所言,她这一生的努力,到头来就注定要是一场空吗?

哪怕是她一招不慎,最后死在纪千赫或者苏溪,乃至于是宋灏的手上都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处心积虑给纪千赫安排的死法最终会印证到了自己的身上?

思及此处,她的眼底瞬间又燃起一线光亮,费力的扭头看过去。

彼时的纪千赫也如强弩之末,整个身子几乎全是靠着宋灏和苏溪支撑才能勉强的站在那里。

他应该也是活不成了,可是这一刻看着那三人站在一起的场面,还是叫她觉得异常的刺目,就仿佛——

许多年前,那时候她每一次看到苏溪容光灿烂出现在她面前时候的感觉一般。

羡慕,嫉妒,发了疯的一样的嫉妒。

她以为她可以逆转这一切的,可是最终到头——

怎么还是这样一个破败收场的结局。

对于这个女人下场,宋灏显然是没有丝毫的雅兴欣赏,见到此间事毕没了阻碍,就是将纪千赫一抱,快步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他虽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身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是否应该接受,但是只就冲着苏溪对纪千赫这般撕心裂肺的感情,他也必须陪着自己的母亲做下这最后的努力。

至于结果——

全凭天意吧!

把纪千赫和苏溪一起安置上了马车,宋灏这才又探头出来。

明乐也没兴趣去欣赏姜清苑那女人的下场,这会儿也跟了出来。

“乐儿——”宋灏开口,声音有些暗哑和急躁。

“你去吧,这里我留下来善后。”明乐笑笑,抓住他的手掌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嗯!”宋灏也容不得多想,只是转念想到这里混乱的场面还是迟疑了一瞬。

庄随远看出他眼底的忧虑,就主动上前一步道,“王爷放心去吧,王妃这里属下和苏彤留下来帮衬着就好,回头等安排妥当了就叫人送王妃去药庐找您。”

“好!”宋灏点头,于是便不再耽搁退回了车内,由柳扬和影二两个亲自驾车护送着离开。

明乐站在院子里,一直到目送马车在花园深处隐没了踪迹才面有忧色的收回视线。

不管之前纪千赫都做了什么,这一刻,出于私心她也只是希望他能没事。

宋灏也许不在乎这个半路里杀出来的父亲,可是苏溪这一生所有的遗憾和寄托都在那个男人身上,如果这一次真的叫纪千赫为她所错杀,很难想象,她是否还能再支撑的下去。

“王妃放心,王爷会没事的!”庄随远在旁边,喃喃说道。

他的神情坚定,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躁恐慌的情绪透露出来。

明乐莞尔,虽然两人心中的侧重点不同,但是并不妨碍之间的默契。

“会的!”明乐道,并没有泼他的凉水。

想着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善后,庄随远也没有失神太久,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又回了厅里。

彼时姜清苑的尸身纪浩禹已经叫人给送了出去,庄子上纪千赫的人正在被苏彤指挥着清理血迹,并且收拾之前打斗之间损毁的地砖和家什。

纪浩禹和长平两个站在大厅当中,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众人忙碌。

明乐和庄随远一前一后的走过去。

见到明乐,长平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的情绪,没说话,只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明乐接了,自己揣在袖子里收好,却是没再提这件事,反而正色说道,“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们当是不会在这里滞留多久了,你的去留,我不勉强,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虽然彼此之间迫于形势已经割袍断义,但是明乐和长平都还不至于就为了这件事而生出嫌隙,彼此都知道彼此的无奈和苦衷。

长平抿着唇角,迟疑着没有吭声。

纪浩禹侧目看过来一眼,道:“要去要留你自己做主,就算不是荆王妃,你还是荣王的义女,皇家上了玉牒的郡主。”

之前他在纪千赫面前一口咬定了长平是他正妃的身份,只是权宜之计,虽说出口无悔,他也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人,只是他和长平之间——

纪浩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长平却还是犹豫不决。

从心理上讲,她不愿意离开明乐的身边,但是为着长安的未能达成的愿望,她又觉得落叶归根,似乎是应该留在这里守着长安的。

明乐见她如此,就道:“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你再考虑吧!”

“嗯!”长平点头应了声。

“荆王殿下!”庄随远等到两人把话说完才对纪浩禹做了一揖,开口道,“经过这一次,我家王爷元气大伤,无论是于公于私,朝中之事只怕他都要力不从心了,这个摊子,日后应当是得要交付给您了。”

纪千赫当年对皇位放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鲜明的态度,这么多年他把持军权,也只是因为对苏溪一事的耿耿于怀,如今误会解开,不管这一次他能不能逃过一劫——

不是庄随远敢于自作主张替他拿主意,而是后面的路已经毫无悬念了。

纪浩禹神情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那个位置,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经推却不掉了,可是虽然得来不易,也是叫他当成了一种必然或者说是任务来完成,而非是他心里真心渴望和向往的东西。

当然了,庄随远也不担心纪千赫放权以后他会对纪千赫不利,因为只就冲着他之前对待姜清苑的态度上就已经摆明了立场。

既然纪千赫会放手军权助他顺利上位,他也就没有了赶尽杀绝的必要。

他不说话,庄随远也就只当他是默认,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才缓和了语气道:“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不得机会,这会儿须得要当着诸位的面说清楚了。”

他说的郑重其事,明乐几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他的后话。

庄随远却没有马上继续,而是对不远处的苏彤招了招手道:“苏彤,你过来。”

苏彤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庄随远道,说话间便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又再看向了长平。

长平皱眉,有种微微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寻你那双外甥的下落吗?”纪千赫道,想到长安已逝,也徒然生出几分悲凉之感道,“她就是锦娘的女儿。”

苏彤愕然一怔,眼睛瞪得老大,目光落在长平的脸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知道的时候也是太晚,另一个孩子已经遭了暗手了。”庄随远道,深深的看了长平一眼,“我不知道这其中是有什么差池,还是锦娘交代了什么事情叫你们兄妹产生了错觉,也叫那个女人有了误会,误认为你们是王爷的子女而叫你们惹祸上身,招惹了无妄之灾,进而被牵连进了这一场灾祸当中。”

“你是说——”长平艰难的开口,话到一半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

庄随远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和长安都误会了自己的身世?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虽然还少不更事,可长安却已经懂事了,难道还能把他们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留下来的遗言给弄错吗?

苏彤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缓慢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长平的面孔,眼里突然涌出一汪清泪,一下子将长平抱在了怀里紧紧拥住。

“你是长平?你是姐姐的女儿?你是平儿?”因为欣喜过度,她的声音颤抖的很有些颠三倒四。

长平被她抱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听庄随远在旁边继续说道,“你母亲的闺名应该是叫苏锦吧?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王爷常年在外四处游历,在途经西域的时候在你们苏家借住了一段时间,其间正好赶上山匪打劫,王爷便出手将他们打发了。那个时候锦娘的确是曾对王爷表露过爱慕之心,可是王爷回来中土之后她就嫁了一个常年奔走两地的客商,并且生下了一双儿女。因为苏彤跟在王爷身边,所以锦娘那边的情况我也就帮着留意了几分,只是到底也是路途遥远有很多的不方便,当年锦娘病故,我这边得到的消息迟了一些,待到苏彤回去接你们兄妹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苏彤,是你们的亲姨母!”

“可是——”长平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名讳的,此时听了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看着苏彤道,“大哥说我娘告诉他,父亲的手肘内侧有一块胎记,如果不是——怎么会?”

长安就是因为无意中扯破了纪千赫的袖子才以为终于查到了自己的身世,如果纪千赫不是他们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总不能两个人的身上在同样的位置上都生了胎记的吧?

苏彤慈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苦涩的摇头一笑道,“那次遇上山匪,姐姐受了惊吓和刺激,不间断的就会发作,我想哪怕是后来她嫁了人,她心里也是一直记挂着王爷的。我听说最后在她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也经常会旧疾发作,大约是她自己又乱了脑子,才跟你们说了胡话吧!”

原来——

只是误会一场!

可是也就是因为她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胡话,便是阴差阳错葬送了长安的性命。

该是怎么说呢?

世事无常!

明乐的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可是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再多的话也帮不了长平,一切就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于是就轻拍了下长平的肩头,先行离开去了药庐和宋灏还有苏溪等人会和。

在老皇帝纪千胥驾崩整整两个月之后,大兴三皇子、荆王纪浩禹登临帝位,成为这方国土之上新的主宰,年号元康。

三日之后,元康帝颁下诏书,以皇后之礼聘取前摄政王纪千赫的义女延敏郡主为正宫皇后,十里红妆,盛世花嫁,羡煞无数闺阁少女。

元康帝继位以后就开始以雷霆手段整顿当年昏君纪千胥当政时候留下的烂摊子,杀伐决断,开创盛世武功,将大兴一国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十月底的天气,边塞之地的风已经很凉。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骑骏马飞驰而过,马蹄飞扬,在身后留下一片欢畅的笑声。

跑的累了,宋灏便驻马停下来,两人共乘一骑,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远处天地交界处那一轮缓缓坠落的红日。

“这里的山海阔大,无拘无束,难怪母后会那般欢喜。”明乐感慨说道,往后仰了头去看宋灏的脸。

“怎么?舍不得走了?”宋灏垂眸俯视下来,眉目之间一片笑容一片温和坦荡。

“这里的风景再美,你我终究只是过客,若是再在他们大兴的国境之内滞留不去,怕是纪浩禹便要动用军队驱逐了。”明乐笑道,眼眸弯起,明艳动人。

宋灏轻啄了下她的唇,笑容之间就又多了几分宠溺道,“还是担心长平的处境吗?”

“怎么会?长平那么聪明,不管是要掌控六宫还是掌控人心都不在话下。”明乐摇头,眼底的笑容不觉更加深刻几分道:“那一日不管是她发誓要杀荣王还是最后刺死了姜清苑,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她只是为了要替长安报仇,可实际上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她是为了纪浩禹做的。以他名义,替他做了他不方便做的决定。也许只是惺惺相惜,可是哪怕只就冲着这份人情,纪浩禹都不会亏待了她。长平说过她这一生不会对男女情爱抱有幻想,纪浩禹也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但他们在一起至少会互尊互敬,这样的感情你和我或许不会接受,可是对于一国帝后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最主要,是长平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那是长安一直以来的心愿。

“是啊!”宋灏深有同感的点头,垂眸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道,“左司老头儿鼓捣的那些玩意儿真的有用的吗?确定这一次是两个丫头?”

“回头等生下来不就知道了?”明乐嗔他一眼,“明日一早我们就得赶紧启程了,否则的话赶到海域就该来不及了。也不知道爵儿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在军营里办婚礼,尉迟瑶也由着她。还有柳扬已经先行一步回京去接两个小的了,应该会比我们早到,母后说是两个小子已经会开口叫人了,离开几个月,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做娘的了!”

“他们敢不认?打一顿也就长记性了!”宋灏挑眉。

摊上这样的暴力老爹,明乐是真的替两个儿子的屁股心疼,闻言就是失笑道,“风水轮流,再过个几十年你也有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现在得罪他们?你的拳头还能一直硬过他们不成?”

“是啊,英雄迟暮,总归都有那么一天的。”宋灏感慨着一声叹息,与她相视一笑,眉目之间的光彩越发柔和了起来,俯首去咬他的鼻尖:“到时候我们两个应该是白发苍苍一起坐在白水河的桥头看花灯了吧?”

白水河,是他们之间白首之约的终点。

这一场盛宴终究会有华丽散场的一天,到时候解甲归田,或许他们将要迎来的也会是和此刻那座猎场庄园一样的恬静自由时光。

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一次受伤,其实左司老头儿是知道纪千赫的心脏比正常人偏离了一点方位,也是巧合的很,让苏溪那不留余地的一刀最终还是没有铸就遗憾。

只是大邺的太皇太后,在史册之上已经归为过去了。

从此以后山高海阔,终于她还是得到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

“驾!”宋灏清喝一声,狠抽了两下马股,策马往桓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猎猎的风声之中,明乐回头,仿佛看到那夕阳的光辉之下一双男女策马追逐的身影——

鲜衣怒马,肆意天下!

——全书完——

------题外话------

传说中的大结局,历时一年,终于把这个故事讲完了,要结文了,突然很舍不得,现在情绪低落不想说话,只想说很感谢宝贝们一路走来的支持和陪伴,真的很舍不得你们~

然后之前我就在回复留言的时候说过,这个文正文的故事写的很细,基本上把所有人的结局都给完整了,于是不会有番外了,大家不要等。也舍不得我的宝贝们去新坑找我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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