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都城，万籁俱寂。
赵清和跪在三千阶下，身侧是乌泱泱跪着的官员太监，深色的朝服融在雪里，赵清和垂头看着面前皎白的地面，鹅毛的大雪翩翩飞舞，她神色失焦。
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但太子还有一众官员都跪着，她一个新封的郡主，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
心情糟透了，比这天气还糟。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她的贵妃榻上懒懒的坐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暖和又舒服。
现实却是恰恰相反。
又过了一刻钟，赵清和唏嘘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前方的黑色身影，随即眼前一黑。
两个多时辰了，坚持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姑娘！”
“郡主！”
齐旭猝然回头，只见那被黑色大氅裹住的身影此刻正倒在雪里，一动不动。
心脏猝然被捏紧，齐旭猛的站起，大着步子跑下长阶，太过焦急，还差点摔下来，看的人心惊肉跳的。
一众跪在堂前不发一言的皇子们也跟着回头，齐允冷冷瞧着，不发一言。
“师妹。”齐旭小心的扶起赵清和，手指把上脉搏——饥寒交迫而晕倒。
齐旭松了口气，将人连袍一起抱起来。
赢王看着他们的身影，有些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走啊。
太傅一把年纪，早就遭不住了，见此适时跟齐允说:“殿下，天冷，雪又下的大，老臣们身体都遭不住了，您也是，这个时候，不能病。”
齐允转头看他，神情竟有些漠然。
就在太傅以为自己还要跪下去的时候，齐允点点头，撑着站了起来，低声说:“先生身体不好，快回家去吧。”
太傅看着他长大，明白他与齐宣帝感情深厚，知道他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很不放心。
“先生回去吧。”齐允站立在明堂门口，前头殿里是他父皇的尸体，身后万丈是诸多臣民与他的万丈江山。
最终也只剩下他一人独立中宵守长夜，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从此阴阳相隔。
……
大雪，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埋没。
赵清和蓦地睁眼。
盯了一瞬榻顶的云纹雕刻，赵清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自己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撑着手起身，拉开帐幔，是烛火点燃特有的昏黄色彩，原来天已经黑了。
身子仍有些不得劲，她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眼角被咳出红意。
青璇立刻推门进来。
“姑娘，外头冷，莫起。”青璇将两侧垂帘挂起，好让她眼前明亮些。
“师兄呢？”赵清和坐起来。
青璇说:“王爷把您送回来，写了药方，没一刻钟，又骑马赶去皇宫去了。”
“陛下驾崩，众人同哀，他身为人子，必然要辛苦些。”赵清和说着，难耐的闭了闭眼，问:“可有将汤婆子带在身上？”
这么大的雪，天冷的要命，若还是跪着，再硬的身板，也扛不住。
青璇捧来热茶给她，说:“王爷说他身强力壮，用不上这个。”
“身子再壮也莽不过太子要当孝子。”赵清和淡嘲一句，吩咐道:“将汤婆子灌小一点，带些热食，让绿阳送宫里去。”
“我的姑娘，你可别再想别人了，先想想你自己吧。”桃蕊推门进来，带着满身风雪，手里拎的大茶壶却是干干净净的，她稳步走过来将茶壶放在桌上，招呼人进来将洗漱的东西摆好，热水兑了温热，这才走过来叉着腰对赵清和说:“您身体什么样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陛下仙逝，别人跪得，您跟着跪跪也就得了，非得跟着受那苦作甚?”
册封郡主的圣旨还没下来，府上的人并不知道这事，知道她跪晕过去了，心里都暗暗心疼着。
外人只知她身体不好，桃蕊这个贴身大丫鬟，却是切身的明白，她们这位姑娘，身子骨弱的很，冷不得，热不得，就要娇养着。
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桃蕊想想滕王爷将人抱回来时她整个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跟天上下的雪也没有区别的样子，眼圈就泛红。
桃蕊心里怄的慌。
却见她们家小姐对她扯唇一笑，那笑又干净又惊艳，漂亮的要死，让人恨不得心都掏给她。
赵清和说:“正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才没跟着跑回来。”
桃蕊绷着脸不说话。
外面下这么大雪，那风吹到人身上跟刮刀子一样，穿再厚的衣裳都能冻的人连连颤抖，这样的天，跪上两个时辰，换谁来了也要去半条命。
——太子殿下真是不懂体贴人。
赵清和伸出双手，温声道:“莫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饭菜好了吗，呈上来吧，我饿了。”
“早好了，就等您醒呢。”桃蕊说着，拿帕子蘸温水给她净手，擦的又仔细又温柔。
“呈上来吧。”赵清和声线温和，“夫人还有哥哥都歇了没，没歇的话，把人都喊到堂前来，我有话要说。”
于是饭菜被摆到茶厅，桃蕊将炭火点了两个，一左一右，生怕冻着她。
饭菜都在锅上喂着，很快就送来了，四菜一汤，三荤一素，素的是脆黄瓜，汤是特意吊的参鸡汤，厨子手艺极好，放了个把时辰，味道还很鲜。
吃到一半，离的最近的赵清雅先撑着伞过来了，她裹着个白色大氅，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进来先跺脚，冷的直哈气。
还没说话，后来者赵澄睿将她推了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祛祛寒气啊，万一传给姐姐怎么办！”赵清雅说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跑到火炉旁伸手烤了一会，这才跑到赵清和身旁跪坐下来，“姐你可终于醒了。”
她将脑袋蹭到赵清和肩膀上，后怕道:“你不知道，齐旭哥今天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吓什么?”赵清和左手摸了一把小狐狸，右手夹了一块脆黄瓜到嘴里，咬的嘎吱响，边评论道:“味道不太行，喝白水一样，没味。”
赵澄睿凑到炭火旁拿了垫子坐下来，搓手道:“这天寒地冻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
这几年年景不太好，冬日更是如此，长安地冷，菜冻在地里长不出来，如今的长安菜价飞涨，快要与肉并齐了。
即便如此，市场上也难见青色。
也就赵府有点钱，庄子里供着庄稼菜地，这才没断了青菜。
赵澄睿叹气说:“这年头，想吃点好吃的都难。”
“长安都如此，塞北当如何？”赵清和低头，饮了一口汤。
赵澄睿沉默。
塞北，赵峰驻扎的边关，草原丰美，但冬季相当漫长而寒冷，而且物资紧缺，一到冬季，光冻死的牛马就不知其数。
赵清雅觉察气氛静默，瞅着火光跳跃，没敢说话。
赵清和放下玉筷，“我若没记错，今年塞北冬季的军饷，还没发下来吧。”
“没有。”赵澄睿声音喑哑，带着怒气。
这都快过年了，缺了一个季度的军饷，却迟迟没有拨下来。
户部，安敢欺他塞北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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