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走廊里，盯着我和江博的背影，任子明呆呆地站了半晌，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朝某个病房的方向去了。
推门进入病房，身穿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燕玉婷躺在床上，她的头发散乱、面色惨白，两只眼睛浮肿，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
任子明一进来，燕玉婷便着急地问：“任教练，吴华呢，他来了没有？”
并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任子明走过去，将手里的一个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接着，他又将旁边空了的红色暖壶拿起，“燕姑娘，你先吃早餐吧，我去帮你打一些水。”
“任教练！”燕玉婷愈发急了，她哪里有心情吃饭，当即伸手抓住任子明的衣襟，“回答我，吴华到底来了没有？”
任子明转过头，看着燕玉婷那张几乎没有血色，却又充满急迫的脸，心中一阵抽痛的同时，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来了，又走了！”
“……怎，怎么又走了？”燕玉婷颤颤巍巍地说：“他没来我这里啊？我还想和他道歉的……”
“不用道了，他不会见你的。”任子明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所有人都看了，唯独没有看你，绕过你这间病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玉婷沉默一阵，两行清泪慢慢顺着她的面颊滑下，“他不想看到我，是应该的，毕竟我又做错了事……那他有说什么吗？”
“有。”任子明沉沉地说：“除我以外，和燕家武馆有牵连的人，都要离开第七局，回津门去。”
“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给我通风报信的，就一个人！”燕玉婷有些激动起来：“为什么要株连别人？”
任子明没有回话。
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这是要彻底断了我的后路……”燕玉婷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吴华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对吗？”
“是的！”任子明并不想安慰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他让我转告你，以后不许再靠近他……还有下次的话，就要对付你了！八爷的情面，他已经还完了，不欠燕家什么！”
“他……他要对付我？”燕玉婷微微怔住。
“……嗯！”任子明叹了口气，“燕姑娘，你放弃吧，吴局长本来就不喜欢你，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反感你……”
“不，我不放弃！”燕玉婷像是疯了一样地大喊着，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喜欢我，我俩以前接过吻的……肯定是我还不够强，我要继续努力变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刮目相看；总有一天，我会帮上他的忙；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总有一天，我们两人会结婚的！”
说到最后，燕玉婷的泪水再次簌簌而下，苦涩的眼泪很快爬满了她整个面庞……
……
燕玉婷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带了不少燕家武馆的人过来，绝对算得上是第七局的中坚力量，全部赶走的话容易伤筋动骨。
但没办法，必须撵走，这就叫做刮骨疗毒，否则以后还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除了任子明外。
我现在是真的离不开他，还好他一直以来的表现还算合格。
出了住院部后，我和江博并肩而行，医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种地方什么时候都不缺人，属于天底下生意最好的地方。
“那个什么燕玉婷，你和她关系很好么？”看我心情不佳，江博试着问道。
“曾经很好，现在就扯淡了！”我实话实说：“现在是越来越讨厌她，只希望她赶紧消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理解！”江博轻轻地叹着气，“我曾经也有很好的朋友，闹翻之后便不来往了，那种感觉，和夫妻离婚没有任何区别。”
“倒也不至于和‘夫妻离婚’扯上关系。”我正嘟囔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滴滴答”地响起来。
摸出手机来一看屏幕，是个陌生的私人号码，心里肯定觉得奇怪，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我富有礼貌地问。
“吴局长，我是何秘书。”电话那边传来小何熟悉的声音。
“何秘书！”我立刻站住脚步，“你到郑午的别墅了？”
“是，你在哪里？”小何语气温和地问。
“我在医院，刚看完第七局的同事……马上就回去了！”我回答道。
“嗯，江队长和你在一起么？”小何又问。
“在！”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博。
“嗯，你俩回来吧，我在别墅等着你们。”
“好！”
挂了电话，我和江博立刻就往回赶，二十多分钟后便来到了别墅。
院子内外依旧站着不少赤卫军的人，得知小何确实来了，并且就在二楼某个房间，我俩立刻进了主楼，并且往楼上走。
上楼的过程中，秦越正好下来。
他看到我，便嬉皮笑脸地道：“吴局长，你完蛋喽，何秘书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起来我真挺纳闷的，“金针天神”这样的大人物，干嘛总和我过不去，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占这些口头上的便宜有意思吗？
我还是没搭理他，径直往楼上走去，江博倒是和他打了声招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秦老哥。
来到楼上，雷猛刚好从关押郑午的房间里出来。
“吴局长、江队长，你俩来了！”雷猛指着另外一道房间的门说道：“何秘书在那里等你们。”
“好！”我点点头，和江博一起朝那房间去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雷老哥，郑午醒了没有？”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雷猛回答。
“行。”我心里惦记的事实在太多，只能一件一件处理。
随即来到小何所在的房间门口。
呼了口气，正要推门而入，江博拉了一下我的胳膊，低声说道：“吴局长，待会儿好好道歉，再立一番保证，何秘书一定能原谅你！”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咬着牙道：“尽人事，听天命！”
随即抓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拧，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门打开了，我便迈步走了进去。
江博也跟进来。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书房，整体以淡黄色的胡桃木颜色为主，两边沿墙定制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格子里堆满了各种未开封的书籍，靠窗的位置上摆了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
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桌背后，皮肤白皙、相貌俊朗，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领口系得很是端正，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
“何秘书！”虽然之前通过很多次电话，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当即恭敬地问候一声。
“何秘书……”江队长同样问候一声。
“哎，坐。”小何面色温和，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我和江博便走过去，一起坐了下来。
小何没说什么废话，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径直问道：“昨天晚上的事，再详细跟我说一遍吧。”
“好。”我清了清嗓子，便把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还有今天早上是如何处理的，也都一五一十说给小何听了。
我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无论什么结果都愿接受，取消我一把手的位子都没问题，所以此时此刻心里挺坦荡的，坐直身体望向办公桌后的小何。
“嗯……”小何听后，略微沉吟一阵，接着淡淡地道：“这件事情也不怪你，只能说你已经尽力了！”
“？？？”我一脸迷茫，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一点处罚都没有么？
“燕玉婷的出现，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小何的手指轻敲桌面，继续说道：“事发之后，你能将所有燕家武馆的人撵回津门，完全不留丝毫情面，也说明了你壮士断腕的决心！吴局长，你很适合这个位子，第七局在你的率领下一定能够蒸蒸日上！”
好家伙，这语气，这口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立了功呐！
“……何秘书过奖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只是人家夸我，我也不能否认，只好硬着头皮附和一句。
“哎，吴局长，你一定要好好干，红楼主人可是非常看好你的！”小何笑眯眯地冲我道。
“……好！”我便再次点头，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作用无可替代——除了吴华，没有人能和宋渔搭上联系——起码在红楼主人眼里是这样的。
他想弄清楚宋渔和郑午见面到底想干什么，彼此之间到底有着什么计划，就只能继续留用吴华！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红楼主人一定都会原谅我的。
现在看来，肯定是平安躲过一劫，就连江博都看出来了，悄悄地冲我挤着眼，用眼神帮我庆祝。
我也冲他微微一笑。
“江队长，我要说说你了。”就在这时，小何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江博。
“啊，我？”江博微微一愣。
“对，你！”和之前对我说话时的态度不同，小何的语气冷了下来，一张脸也沉了下来，“绍城是你的地盘，让你配合吴局长抓捕宋渔，负责为他提供一切便利，为什么燕玉婷藏在附近，你完全不知道？”
“我……我……”江博完全懵了，不知道炮火怎么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何秘书，这事不怪江队长！”我立刻说：“有人给燕玉婷通风报信，所以她才来的……”
“吴局长，你就不要帮江博说情了！”冲我讲话时，小何的声音又语重心长起来，“这件事，的确是江队长的错，是他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他是绍城本地的赤卫军队长，负责勘察地形本来就是他的任务！他没发现燕玉婷，就是他的问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队长是一定要受罚的。”
我刚准备再说什么，江博冲我摇了摇头：“吴局长，不要讲了，我觉得何秘书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受罚是应该的。”
江博抬起头来，冲小何道：“何秘书，我接受任何处罚！”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闭嘴。
我心里明白，昨天晚上的事，红楼主人还是很生气的，只是不好对我发作，所以才要找一个出气筒，或者说一个背锅侠。
总之，这件事情，肯定是有人要负责的。
“你有这个觉悟就行！”小何点点头说：“江博，感谢你这些年来为赤卫军做出的贡献……从今天起，你可以离开这个组织了。”
“！！！”我的心中满是震惊，这是要开除江博啊？
之前进门的时候，江博还劝我好好道歉，没想到最后被开除的竟然是他！
“……何秘书，处罚是不是有点过重了？”江博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质疑红楼的决定么？”小何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愈发冰冷。
“没……没有……”江博摇了摇头，面如死灰。
“你现在可以离开这了。”小何面无表情。
“……好！”江博站起身来，满脸羞愧地转身而去。
“江队长！江队长！”我叫了两声，江博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噔噔噔”出了门，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江博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范围里。
“何秘书！”我着急地站起身来。
“吴局长，请你尊重红楼的决定。”小何面色平静地说：“任何人做错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博办事不力，这是他应得的！”
“……”我无话可说，只能跺了跺脚，跟着奔出门去。
江博已经离开别墅，我也匆忙下楼，迅速追了上去。江博跑得很快，我几乎追不上，使劲喊了几声，他也没有理我。
为了躲我，他甚至故意往绿化带里跑。
南方的绿化带实在太茂盛了，几个转弯便看不到人影了，给他打电话也根本不接。
没辙，我只好返回别墅，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守在院子里的赤卫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他们已经知道了江博被开除的事情，一个个着急地道：“江队长这就走了？”“听说他有房贷、车贷，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这可怎么办啊？”“中年失业，没有比这更惨的了，大家想办法帮帮江队长吧！”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江博的错，听到这些赤卫军的讨论，我的心中无疑更愤怒了。
当即迈步走进院中，大家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有能联系上江队长的，告诉他一声，不要着急。”站在院中，当着众人的面，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让他回来的！”
说毕，我便迈步朝着主楼去了。
我决定了，我要和小何好好地谈一谈。
如果不能让江博回来的话，那我就要尥蹶子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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