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壮烈
隼伸展羽翼，轻微扇动，掀起的风暂时将火海逼退几分。他瘦削修长的双手手指尖端生着尖锐的利爪，一杆鎏金长枪被他握在手里，枪身还刻画着一只长相奇异、面露凶光的飞禽。
长枪一出，凌立锋锐的气息便从枪尖炸开，大有横扫一切的气势。
另一边，不显山不露水的沙武一脸憨厚，笑的很是痴傻，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很是谨慎的从腋下拿出一块足有一人高、半丈宽的盾牌立在身前，只露出他那双浑圆的眸子。
那盾牌造型古朴，只是在表面附着了一整块泛着墨绿的巨骨。从内而外透露着一股厚重、坚固的感觉。
“一起上！拿下他的人头回去交差！”
燕轻喝一声，提着血红长剑猛然间欺身而进，当头便是一记下劈！也不顾那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海。
血红长剑所过之处，三道粗浅不一的剑气分两路，一路护住燕的身体，以免被烈焰重创，一路直抵墨子戚眉心处下劈！
血气越发浓郁，散进火海后竟使得部分烈焰都好似陷入了泥潭，泥泞、沉重不堪。
这一空档正好给伺机而动的沙武和隼制造了机会，火海一被燕牵制住，隼便抖了一记枪花，枪如游蛇，迅猛诡谲。
下一刻便只见隼扇动翅膀，挺枪突刺，鎏金长枪势如破竹，无视一切，直取墨子戚心脏！
沙武看似木讷笨重，但实际行动却丝毫不慢。
在燕和隼一前一后相继出手后，他果断用力践踏地面，整个人带着那块厚重盾牌激射而出，烈焰和腿影落在盾牌上后被无声中化解，无法近其身一步。
罡风骤起，黄沙飞舞。盾牌携带着刚猛无比的冲击直直向墨子戚冲撞过来，一旦得手，墨子戚必定化作一摊肉泥！
眉心、心脏以及合适的进攻角度转眼间被三妖封锁，墨子戚陷入极大的被动，眼见燕的剑已经劈砍下来，隼的枪也立即就要破开血肉，沙武的盾更是只待一击碾杀！
墨子戚已经是落入必死之局，纵有千般手段也难以瞬间施展，墨隐刀杀力有限，只会顾此失彼，难以同时阻挡三妖的兵器，只要迟疑一瞬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死吧！卑贱的人族！”
燕厉喝一声，很是痛快。她的双眼此时也蒙上了一层血气，本就姣好的面容此时更显魅力。
然而，墨子戚又岂是她们三个小妖可以轻易拿捏的？就算是妖族，那也只不过是锻体境的妖族而已。而在锻体境这一层次的修士里，墨子戚自问早已再无敌手！
“星焰摧城！”
墨子戚冷喝一声，墨隐刀收回袖里，伸手往后虚拽一记，身后的烈焰披风呼啸一声便被墨子戚握在手中。手腕一抖，那随风招展的烈焰披风倏忽间便化作一柄通体包裹着烈焰的长剑。
只见墨子戚顺势一挑，手里的长剑巧妙地画了一个圆。
嘭！
嘭！
两声脆响，燕的血红长剑和隼的鎏金长枪便顺势被剑刃挑开。二妖那来势汹汹的强攻便土崩瓦解，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气势大打折扣，根本难以为继。
燕和隼被剑上传来的反震之力震退好几步才堪堪站稳身形，他俩脸上除了惊骇还是惊骇。
只是区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剑招，怎会有如此威力？
不过容不得他们多想，只见迎头冲过去的沙武瞅准时机，便要举着盾牌猛撞过去，墨子戚轻喝一声，左拳高高举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炸响让神情木讷的沙武都有些发怵，他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嘭！
下一刻，墨子戚朴实无华的拳头稳稳当当的锤在那盾牌表面镶嵌着的墨绿色巨骨上。
咔嚓！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墨子戚的拳头处传来，却是那看起来坚固无比、能够抵御火海的盾牌在墨子戚的铁拳下，裂了一道足有一指来宽的裂缝！
那炼制方式传承古老、材质极为考究的厚重盾牌，本是妖族一古老支脉的铸兵师耗尽心血，收集了不知多少稀有种族的血肉尸骨，再辅以晦涩繁杂的炼制手段才研究出来的。每三个月仅能铸造出十块左右。
这盾牌在上古期间可是专供妖族锻体境至灵海境的天才人物防身所用的。在万族争锋、天地陷落之后，妖族逐渐隐落，这些盾牌不少已经散落不见，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就连炼制手法也早已失传。沙武这一脉族内所保留下来的盾牌也不过十二快，如今在墨子戚手里已然是折了一块！
“玄兵盾……裂……裂了？”
燕的双眼死死盯住沙武手中的盾牌，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隼也不复之前的沉着淡然，瘦削的脸色愈发惨白，握枪的手都有些发凉。
玄兵盾的故事他们从小听到大，心中除了向往还是向往。哪个妖族少年不希望拥有一块攻防兼备、坚如磐石的玄兵盾？它的坚固程度有目共睹，在他们心里绝对是灵器级别的宝贝！
这次出任务，他们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长老团那里把能够指引妖族气息的暗焰琉璃、玄兵盾、魔禽枪、饮血赤剑这几件灵器借了出来，就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虽然他们还远远不能把灵器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但是以他们三个的实力绝对可以凭借着这几件灵器在万化天君的锻体境秘境里横着走！
但是现在，玄兵盾居然裂了！
还是被人用拳头砸碎的！
即使有最擅长防御的沙武操纵，玄兵盾还是毫无任何意外的裂了！
“玄兵，冲！”
在被墨子戚一拳打破攻击的气势后，沙武并没有顺势后退，玄兵盾已经被墨子戚的拳头压迫的贴近了他的胸膛，可他依旧没有后退，而是迎着墨子戚的目光，缓慢而艰难的踏出一步，用残破的玄兵盾硬生生地把墨子戚的拳头逼退一寸。
沙武脚下，一个约莫三寸深浅的脚印印在地面，四周全是向外延伸的密密麻麻的裂缝，由此可见，沙武迈出这一步，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这外表有些魁梧，表情木讷的妖族此时只不过是普通汉子的模样，那双浑圆的眸子满是不愿服输的倔强，即使他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敌人远胜自己，也远胜他们三妖联手。
“震山掌，摧！”
沙武的倔强并没有打动墨子戚，逢敌，只分生死。这是墨子戚的原则。全力施为，不给对方留活路。否则，死的人只会是自己。
于是，墨子戚变拳为掌，后撤一步，肩膀递出，手掌猛然间推出一掌，一座巍峨如岳的波动从墨子戚掌间传出，即使面前是高不可攀的山岳，这一掌，也要让山岳为之震颤！
此招一出，不遗余力，不是山倾，便是我倒。
震山掌，高阶武技。此法精髓在于，凡面前之敌，以力战之，以力敬之。
沙武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燕和隼不敢大意，联手接住了他，不至于让他倒在地上。即便如此，沙武口中喷出的淤血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染红了小半个胸膛。
“说出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是如何骗过几位真君隐匿真身的？妖族的藏身之处在何地？有何谋划？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墨子戚沉声问道，眼睛扫过狼狈的三妖，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燕的身上，看起来，数她知道的最多。
此时的墨子戚手执烈焰长剑，脚踏火莲，火海簇拥着前行，犹如降世的神明般耀眼、不容忤逆。这样的压迫感，对于接连败在墨子戚手里的三妖而言，本就是极为强大的威慑。
不过，即使面对的是墨子戚这样的绝世天才，三妖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想从我们嘴里套话？休想！我以魔隼一族的荣名起誓，万死不背叛圣族！”
隼罕见的开口说到，惨白的脸上只有视死如归的决绝，即使面对死亡，依然不能折损他魔隼一族的骄傲。
“为我圣族伟业计，舍身以求死！”
燕姣好的面容不再有一点魅惑的感觉，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只有虔诚与庄重。在她心底，早已认定自己的死亡，因此，为了圣族的大业，她甘愿赴死。
受伤最重的沙武没有说话，但是他那木讷的神情写满了坚定，他的选择依旧是赴死。
“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说出我想要的答案，我可以留下你们的性命。”
墨子戚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抛出诱饵，试图以活下去的条件和三妖交换有价值的消息。倒不是他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掀翻整个妖族的谋划，拯救人族于危难之中。
不过，有些事，总得需要有人来做。
墨子戚很清楚，既然自己今天遇上了这三个妖族，那么就决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也许有人会选择井水不犯河水，不和妖族产生冲突；也许有人会选择视若无睹，反正有那些大人物扛着，有自己什么事？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选择，但是，墨子戚知道自己想要的选择是什么，该做的选择是什么。
即使自己的力量渺小到连一粒尘埃都不如，但是依然可以做点什么。比如把消息传出去，让真君及以上的强者提高警觉，引起那些顶级势力的重视。
江州可是州子，把消息透露给他，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还有宜恩，他绝对会相信自己，也有足够的手段把妖族的事放在明面上。
总之，能做的事情很多，墨子戚不想错过一点机会。
在成为修士的第一天起，他的父母，墨卫道和姜娥就曾说过：“自人族立有修行之法起，凡人族修士，当以人族存亡为己任。”
墨子戚一直记得，也曾和父母深入探讨过，人族之所以能强大起来，除了前辈修士们前赴后继的流血牺牲外，还有平凡百姓做出的牺牲。人族本羸弱，在万族之林毫无地位可言。若非一部分人族先祖做出割舍，放弃自己的修炼机会，放弃长生和超凡脱俗的可能，从而供养更有资质和希望的修士，人族根本没有机会强大起来。
所以，在人族立道成法之日起便有言：凡修士，可超凡脱俗，可此上九天，可此下众土，亦可纵享荣华。但不可在人族危急存亡之际，舍弃百姓生死，苟且偷生。
人族或许还会有衰落之时，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修士，必须要死在凡人前头。
这便是人族修士需要承担的责任。
这责任说大其实也不大，人族已经打下一域，要想衰落，何其困难？但同时，这责任说小也不小。当时那么多强大一时的种族都在岁月的侵蚀和时代的更替中消亡，从弱小中站立起来的人族，敢说自己就能够永恒不朽？
因此，无论有多少修士已经忘了自己的责任，墨子戚不敢忘。所以他要担起这一副重担，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然而，面对墨子戚抛出的活命机会的诱惑，三妖很是默契的鄙夷了一声。
燕很是认真的说到：“败在你的手上，我们三个不冤。但是，你要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们，那只能说一句，你未免把我们圣族修士看的太扁了！”
隼往前踏了一步，他的双翼被火焰烤的有些残破，上面还有没来得及干涸的血渍。只见他双手握紧鎏金长枪，枪尖直指墨子戚。
“我，魔隼一族锻体境修士，隼，以圣族最高礼仪，向你请战。至死方休！”
隼瘦削的身子站的异常挺拔，双眼异常的坚定。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平静过，面对明知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此时的他异常的平静。以至于他的感官更加的敏锐，视线也更加的清晰。
“接我这一枪！”
隼长啸一声，嘴角渗出一缕鲜血，他已无暇顾及，此时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宛若神明的墨子戚。鎏金长枪递出，身体随之冲出，毕生所学枪法融会贯通于一点，战意攀登至巅峰！
这一枪，汇聚了隼的所有，此枪一出，再无保留。一点生机都没给自己留下。
墨子戚的表情空前凝重，眼前的敌人或许不是他遇到的最强的敌人，但是却是值得自己使出全力的。
你以生死敬我，我以倾力还你。
墨子戚手中的烈焰长剑舞动，一个横披后挺直剑身迎上了隼的长枪。
剑尖与枪尖相交，一团汹涌的火焰顿时包围了两人。
待滔天烈焰散去，墨子戚身前再无隼的身影。只有一具接近一人半高的骸骨握着一杆鎏金长枪保持着前倾的姿态。背后的两扇羽翼骨骼很是惹眼。
接下来，是燕。
燕从容走出，双手握住血红长剑，战意逐渐攀升。
“血狐一族修士，燕，以圣族最高礼仪，向你请战。至死方休！”
墨子戚没有废话，默默点了点头。
“血斩！”
燕轻喝一声，血红长剑舞动不休，剑影变换重重，毫无踪迹可寻。咆哮的血气犹如巨浪般咆哮而来，侵染着每一寸空间，和生生不息的火海分庭抗礼。
抱着必死的信念，燕使出了最强一剑，只期待能够给墨子戚留下点什么，为沙武减轻一点负担，增加一点希望。
他们不怕死，但是可以让其中一个有机会活下来的话，那再好不过。
这也是隼第一个站出来的原因。
只不过，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迎接她的，依然只有那无情的一剑。烈焰张开巨口，吞噬了可能的一切，包括那血浪。燕的身影被卷进烈焰，待再看时，依旧只剩一具握剑前行的娇小尸骨。
墨子戚没有把燕和隼的衣物烧掉，算是给他们最后一点尊严。
接下来，是沙武。
神情木讷的他在隼和燕进攻的时候，默默的把之前那具妖族尸骸啃食干净，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
他抹了抹嘴巴，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和自己的伙伴一样的决绝。
“玄寒龟族修士，沙武，以圣族最高礼仪，向你请战。至死方休！”
墨子戚没有说话，举剑，便是最好的回应。
沙武自顾自地说到：“吞食前辈尸骨，以圣族的名义，我将和您一起冲锋，洗刷您惨死的屈辱！杀！”
这一次，沙武双手撑地，急速奔走起来，快到只能看见残影。这一次，他的力量，到达了自己毕生所能到达的顶峰，燃尽每一滴鲜血，拼尽每一分意志！
墨子戚面容庄重，沉稳刺出一剑。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灵力都汇聚到这一剑上。
嗤！
一声轻响过后，沙武轰然倒地，七窍流血，临死之际，他看着夜空，喃喃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人族天才。我想去和燕和隼说说。”
“我叫，墨子戚。”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说完，沙武便气绝身亡。他身上的血肉化作一缕雾气消散在天地之间。一道诡异的红光闪了一瞬，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一具背着足有一丈宽的龟甲、生着六足的尸骨静静的躺在地面，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火海依旧在燃烧着，但是火海内，只有手执烈焰长剑而立的墨子戚。
三妖齐齐赴死，即使是死亡，也决然没有生出背叛的心思。
这一幕，何其壮烈。
人族，也曾有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壮烈，那太多太多的壮烈缔造了一个种族从弱小到强大再到不朽的奇迹。
如今，妖族的壮烈又有多少？他们又将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
墨子戚收敛起发散的心思，撤去火海。默默的把三妖和他们的兵器葬在一起，又搬了一块石头，耐心的雕刻成石碑的样子。
“墨子戚于元历三五七四年，战妖族燕、隼、沙武三位修士，为其埋骨于此。”
认真刻完这几个字后，墨子戚头也不回的向着那处密道走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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