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便是我的前辈了，还得请你多多指教呢。”
“哎呦，可不敢当，不敢当，刚才您不是还说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吗？”
“那是我们政见相左的时候，若是政见一致，你这个做前辈的，难道不该照顾一下我这个晚辈吗？”
“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我今天才突然发现，为何前朝旧例都不让女子入朝为官，其他的缘由暂且不论，我自己今日悟出了一个理由。”
“说来听听。”
“若是一家夫妻都在朝为官，那岂不是朝堂上打架回家了还要打，若是父子兄弟总是有个长幼秩序，可夫妻两个地位相当，从前只在家中拌嘴，现在台前幕后都要吵一吵了，万一意见相左得太多怕是和离书都要堆成山了。”
“刚刚你可还说多幸福的日子，这怎么转头就变脸了？”
“这不还多亏郡主教诲，不能光想着美好的一面了。”
“现在可后悔不得，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到时候不对你用家规就是了。”
“咱们家有家规吗？”
“那是自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明日我便定一篇出来。”
“咳咳，我明日便上书请陛下早日允准你入朝参政。”
“你怎么还‘自寻烦恼’？”
“我想着你若是入朝为官，到时候肯定忙得很，就没时间家法伺候我了，躲一时是一时。”
“尚守己，你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不是我变了，这才是我。”
曾经的尚成知被压抑得太久了，他都忘记原本他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
论起贫嘴贫舌，他尚成知也是排的上号的，只是原本的那个家里，没人懂他，他也不愿与他们多说。
“你这样就很好，能说说笑笑就比苦着脸好得多，我以前你一样，即便我有着美满的家庭顺遂的人生，可我总是给自己设置难题，还一直给别人设置困难，现在想一想就只是两三年前的我都幼稚极了。”
“有人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有人一辈子都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人嘛，千奇百怪才是人间。”
“哈哈哈哈哈，千奇百怪这个词用得好，我喜欢。”
逐渐改变或者说恢复本心了的不只有尚成知，这一家夫妻俩都有所变化了。
因着这一场会审心态有所转变的人不只有这夫妻俩，冯嘉窈因冯慧思的勇敢备受鼓舞，她也下定了决心要做点什么，那日她早早起身来到了寿成殿。
程韵玫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自己，见到女儿严肃认真的神情时并没有意外。
“母后，有些事我想和您聊聊。”
“嗯，坐到我身边来吧。”
殿内无人，程韵玫招招手让冯嘉窈坐在她身边，这一幕好似回到了年前他们住在定国公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程韵玫受伤秘密回到定国公府休养，在那里她们无拘无束，只是平常人家的一对母女。
虽然程韵玫不会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但是母女俩同吃同住，不用在乎繁琐的礼仪规矩，随心所欲地生活真的好不快活。
程韵玫久违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她在父亲母亲面前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姑娘，和出嫁前没两样。
而冯嘉窈也第一次和表兄妹们相处这么久，她感受到了被人照顾的温暖，也更坚定了她对冯嘉玉姐弟的怜惜。
“母后，那日审讯我也在场，我在屏风后都看到了。”
冯慧思当众表决心的时候冯嘉窈也是在场的，可是她碍于身份只能在屏风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曾惊叹于冯嘉玉冲破世俗殿前陈情，最后还真的收获了美满的婚姻。
现在她同样惊叹于冯慧思的无畏，不但为自己谋生路，也要为天下如自己一般受苦受难的人谋生路。
她们的无畏与勇敢深深地打动了冯嘉窈，可她们的勇敢无畏背后是没有家族利益的牵扯，是相对孑然一身的洒脱。
若说冯嘉玉和冯慧思纯粹地孑然一身当然不是，但比起冯嘉窈来说，她们身上的牵绊就显得单薄了。
其实冯嘉窈是最早生出可以说是反叛心思的人，她们想法对于现在的大冀而言就是反叛的，说她大逆不道都不为过。
她不在乎嫁娶之事，嫁与不嫁，嫁给谁对她本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但她的婚姻却偏偏是最有价值的利益筹码。
但是她看到了在千岁节上剖心陈情的冯嘉玉，原来婚姻选择真心也是有价值的。
因为婚姻带来的牢靠利益是基于夫妻双方的真心相爱，她不渴望爱情，却也从此不想将就。
她一直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骑马射箭舞枪弄棒她一样不落，可她却从未走在人前。
世人夸赞她长姝长公主本身，却从未见她有何出阁的做法，不是她不能是她不敢。
冯嘉玉都已经抛开世俗嫁给了襄儒卿，直到婚后有了安稳的生活，冯嘉玉才慢慢生出了‘叛逆之心’，她的动作迅速，已经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办起了学堂。
这个小妹妹明明出嫁前还和自己撒娇流泪，最晚醒悟的确是最先行动的。
但这并没有彻底激起冯嘉窈的心，她还是在犹豫，在徘徊，在害怕，在担忧。
直到冯慧思这个不论身份地位，处境遭遇都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也勇敢地站出来表达了心声。
冯嘉窈才终于坐不住了。
但她依旧保持理智没有冲动，毕竟她的背后牵动的是一个家族百余口人。
冯嘉窈选择与程韵玫先聊聊，即便她也会自嘲，自己这样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所以，我女儿是怎么想的？”
“母后，我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我不想被困在深宅大院里，我不想一辈子围着孩子丈夫转圈圈，我不想……”
“我的女儿，不想，便不做。”
冯嘉窈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知道程韵玫一直插手朝政，欲意效仿前朝太后垂帘听政。
但前朝可从未出现过一朝公主任官职一说，所以冯嘉窈一直很忐忑，担心母亲会大权独揽不同意。
其实她从未与母亲吐露过自己的心声，她一直都是小心观察揣测母亲的心思，小心试探着，只做程韵玫默许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母亲，殊不知母女之间还是有一些屏障，但只要说开了就好了。
程韵玫对待冯嘉窈也是一样，自以为很了解，其实不然。
但这一次母女二人终于吐露心声，清楚明晰地知道彼此想做什么了。
程韵玫没有轻易动手也是在为程家考虑，若是一失足便要拉着整个程家陪葬。
此时母女二人的想法与目标是一致的，她们要开创第二个武周王朝，还要将其延续下去。
“你既然读过武皇事迹，就该知道另外三人的事迹。”
程韵玫所说的这三人分别是巾帼宰相——上官婉儿；卫冕女皇——太平公主；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平阳昭公主。
“顺荷已经有巾帼宰相之姿，另外两位公主便是你学习的榜样，集众家之所长成就我们的武周王朝，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用担心任何牵绊，我会尽力为你扫平，直到有一天我不在了，到那时你也会替别人继续铺路，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母亲……”
冯嘉窈看着程韵玫，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韵玫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是冲动，她已经与程老太爷商量过了，程家愿意搏一把。
知道母亲想要夺权，彻底地夺权，冯嘉窈打心眼里支持，但是……
冯嘉窈突然发现，真正的她是有些优柔寡断的。
只是到底情况有所不同，她们要面对的不是荒淫无度的暴君，而是是冯斌衡，是没有任何威胁又叫人打心底里不忍伤害的一个孩子。
“母亲，那陛下和文阳……”
看出了冯嘉窈的担忧，程韵玫轻笑着摇头，“在你心里你的母亲是那种暴虐成性的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
“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们，毕竟也算是我看着，我养大的孩子，但为了我们的目标就一定会有牺牲，不过你放心，以文阳的聪慧，以襄儒卿的能耐，离开京城去逍遥快活绝对不成问题，只要朝廷不加以深究他们就自由了，你说我会深究他们，非要斩草除根吗？”
“不会，母亲不会的。”
情况确实不同，冯斌衡无害亦无欲，有冯嘉玉的聪慧，和襄儒卿的本事，几个人诈死逃脱或是其他手法都可以让他们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这是一场彼此借力的‘篡位’。
“你说，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若不站出来争上一争，可都对不起老天爷给我的这大好局面。”
程韵玫的眼中透露出事必成的决心，但尽管局势大好，前路依旧坎坷，少了这个阻碍还会有其他阻碍横生枝节，没有真正的一帆风顺，只有相对而言的此消彼长。
两次殿前陈情，程韵玫都亲眼见证了，而她也是被鼓舞的一个。
起初她把控朝政只因帝王年幼，为了不将丈夫，儿子，娘家勤苦守住的大冀江山拱手相让给别人。
慢慢地她发现冯斌衡难堪大任，只得自己出手。
后来便是尝到了权利的甜头，便不想轻易放权，但仍然没想过彻底改变大冀。
再后来她也生出了为自己的目标去争一争的想法。
直到听冯慧思说想要庇护如自己一般遭受苦难的人，她便也生出了庇护天下的念头。
这天下女子，弱者都活得辛苦，她生出了要变一变这天下的想法。
程韵玫的动作很快，趁着事情的风头还未过去，她就高调地将冯慧思召入宫中议事，这条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家手中。
不难猜出太后娘娘的心思，因此各家都立刻开始准备应对之策。
多达七成以上的朝臣空前地团结一致，他们决不允许女性出现在朝堂之上，更不允许女性侮辱至高无上的皇权。
可如今的太后早已经把持朝政很多年了，只是未搬到台面上他们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冯慧思此举无异于将那层窗户纸撕破，那他们就不能做事不管了。
章麟对此事也颇有想法，若是能联合众臣或许就能一举将太后与程家拿下，没有了太后和程家，那小皇帝还不是轻松拿捏。
不过章麟并没有急吼吼地就开始行动，他永远都是在站在最前面却躲在最后面的操盘手。
许多人猜到章麟这次肯定会有所行动，急性子的就会按捺不住主动来表现自己，可章麟要的是那种能耐得住性子的人。
所以那些来投诚的人一律被挡了回去，理由则是最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的，‘相公抱恙，恕不见客。”
那些兴冲冲去了以为这次终于站对了队伍的人，狠狠地碰了一鼻子灰。
冯慧思接到太后召她入宫的口谕就知道，她所想之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立即动身，而此时尚成知还未归家。
若是日后两人同朝为官，又都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这尚府恐怕会多日无人做主。
路上冯慧思考虑到了这件事，想着一定要尽快选出一个靠谱有能力的管事。
“如果能有李明生的一半本事我也自足了。”
冯慧思自从见过李明生担任公主府管家时的游刃有余，她就羡慕不已，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都难找，可冯嘉玉身边却比比皆是。
如果真是要从东厂里选人她也不介意，这样反而更放心。
她甚至都起了要将李明生挖走的想法，奈何根本不可能。
马车停在寿成殿外，冯慧思一下车就看到了阿芙姑姑。
阿芙将冯慧思扶下马车，“顺荷郡主万安，太后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步入殿内，冯慧思有些惊讶，殿内坐了许多人，仔细一看都是熟人，坐在这里的人都是与程韵玫站在一条船上的。
冯嘉窈和林源就不用说了，没想到刘三山也在。
察觉到冯慧思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刘三山微微一笑道，“郡主不必惊讶，我虽然一开始是由襄督主引荐，但最终兑现诺言的是太后娘娘 。”
这就是有奶便是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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