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枝去开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冷静一会儿。
一把拧开门，宋甜枝朝门外看去，两个人站在门口，一高一矮。
“陈桂兰？！”
宋甜枝惊讶地问出口。
陈桂兰点点头，又看向她身边的一个陌生的男人，连忙解释道：“对！是我！这是我男人，张水生。”
又和张水生说道：“这位就是我之前在乡下当知青那会儿，认识的好朋友，也是我一直和你说的那个宋甜枝。”
“你好。”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桂兰一直和我提到你，说你被选上文工团了，还在文工团里表现得非常好，让我和你认识认识。”
宋甜枝也愣了一下，连忙和他握了握手，“当兵了，所有同志的表现都很好。”
陈桂兰还带了水果和一些年货过来，塞到宋甜枝手里就说：“甜枝，我也是刚知道你回来的，你说你出去这么久也不给我写信，难道是忘记咱俩当时在村里当知青的时候了吗？”
“桂兰，你这也太客气了，我确实刚回来，还没请你吃饭呢，你倒给我送礼物来了。”
陈桂兰又拿出一块哟被你油纸包起来的五花肉：“我在村里当老师呢，我男人也是在那边认识的，听说你回来了，我和他夜晚坐马车都要赶过来，就为了给你送东西，你也别嫌弃这些，都是家里自己弄的，不值钱的。”
陈桂兰和当时在东伍村见的时候，有了不少变化，以前的两根辫子都绑成了一根，前面的刘海也都梳了上去，身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很质朴的衣服，就是……肚子有点微微的隆起。
宋甜枝惊呼：“你怀孕了？！”
陈桂兰笑着摸摸肚子，又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张水生：“三个月了，本来他爸爸妈妈都不同意我们现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的，但是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无论怎么样都要见你一次，然后我就非得要来，张水生说不过我，就带着我过来了。”
“恭喜恭喜啊。”
宋甜枝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紧紧拉着她的手，又说了好多话，
当时在村里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陈桂兰了，还帮了她不少的忙，没想到一转眼，她不仅结了婚，连孩子都怀上了。
最后宋甜枝又邀请她和张水生一块进屋坐会儿，但陈桂兰和张水生都拒绝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还得回去看地。”
陈桂兰说：“种地呢，今天晚上下雪的话要看着点，不然都麻烦了。”
“这样啊……”宋甜枝看向身后，正好对上宋母关心的眼神，立即说道：“妈，咱们刚才不是包了好多饺子吗？你装一袋。”
宋母听了半天，也知道是宋甜枝之前的朋友，看着也挺面善的，连忙进厨房装了两袋的饺子，塞到陈桂兰的手里，“孩子，拿着，这都是咱们家亲手包的，里面的肉都是非常干净的，回家煮着蒸着都好吃！”
陈桂兰接下来，“谢谢啊。”
“不谢不谢，之前还要多谢你在村里照顾我们家桃花呢！”
陈桂兰皱眉，有些疑惑：“……桃花？”
宋母笑着拉过宋甜枝的手，“说我们家这朵花呢！小名！”
陈桂兰没想到这是宋甜枝的小名，顿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甜枝！那以后我也叫你桃花了！”
几人在门口说说笑笑，很快陈桂兰和张水生就准备离开，最后拉着宋甜枝的手说道：“甜……桃花！我和水生就走了！过来看了你一眼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后有时间的话咱们再见啊，记得给我写信！”
“好。”
宋甜枝送他们一块出了筒子楼。
再回到房间里，她打开灯，看着里面陌生但又干净整洁的床铺衣柜，有些怀念，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有自己的房间，除了当时从村里出来以后，在文工团的那段时间里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其他时间都不在这儿。
她更熟悉的还是第八军区边防线上的那栋小破屋。
宋甜枝太久没有回来了，进了房间以后就开始忙着收拾东西，把以前原主的一些衣服和书本都整理了一次，才刚洗个澡出来，就听见宋母在外面喊，“桃花！快来！马上就要到新年了！”
“来了！”
宋甜枝匆忙把头发擦到半干，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和家人一块迎接新年。
新年的烟花炸响时，宋甜枝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她竟然在这个世界过了一年又一年。
有了不一样的收获，也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成长。
大年初一五点都没到，宋甜枝就被宋母拉了起来，“快起来啊，等会还要去看几个亲戚，给她们也拜拜年的，还得起床放鞭炮，吃饺子，这是预示着我们一家人新的一年有个好兆头、好运气、好福气。”
宋甜枝睡眼惺忪着，脑子完全都还没转过来，独自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得不醒也得醒。
她迅速穿好了衣服，出门就看见小福子给自己磕头拜年：“嫂子新年好！希望嫂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宋甜枝愣着，没想到自己的辈分已经到了有小孩给自己拜年的程度，吓了一跳，然后立马把他扶起来塞了个红包：“小福子太棒了！那嫂子也希望小福子新年要快乐平安，学业有成！”
小福子长大了，也比之前要腼腆了几分，但骨子里还是之前在村里喜欢玩弹弓的小屁孩，拿到红包就屁颠屁颠出去放爆竹了。
宋甜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被宋母抓了个正着：“干什么呢你！你这孩子，又是睡懒觉又是打哈欠的，谁新年第一天这样的？真的一点一点的不学好！”
宋甜枝才刚坐下，宋母就端着盘饺子放在她面前：“快吃，吃完了就去给你那些叔叔伯伯拜年，顺便和他们聊聊天，你这都多久没回来了？赶紧去和你叔叔伯伯门汇报一下你自己最近的情况，别让他们总是担心你，对了……”
宋母坐在她身边：“你还得把你和闻锋的事情告诉他们，免得让他们再想着给你相亲。”
宋甜枝吃了个饺子差点一头栽到汤里去，听到她的话后点点头：“……但是闻锋都没来，我说了没用啊，等会他们都说我拿假话去哄他们，咳咳咳……”
差点呛到。
宋母拍拍她的肩膀：“哎呀，你说了就行了，信不信……到时候闻锋来了不就知道了！你慢点吧！”
吃完了饺子，宋甜枝又在外面和小福子一块玩了一会儿，宋母和宋父都已经换好了新衣服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宋融，
宋母看见小福子弄得全身都是灰，连忙拉着人过来擦：“哎呀！你这孩子，放个爆竹都能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灰，快快快，来这儿擦擦……”
宋甜枝和宋融并肩走在满是爆竹红碎片的地面上，两侧都是雪，这一路上的红色炮仗纸铺在地面上，踩起来还有咯吱咯吱的雪声，听着都特别解压。
宋融微微偏头，“闻锋，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没有消息，闻锋那边一直都没什么消息，一般他不主动联系的话，什么人都不会知道闻锋的消息和行踪。
“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三天后，不着急。”
宋甜枝故意比他走快了几步，走到前面去：“哥！不管他了，我先走一步啦，我先去拜年，把你要说的拜年话全部都说完，等会你看到叔叔伯伯他们就重新想吧！”
她笑着和宋融打趣了几句，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比较前面的位置。
等到周围都没人了，她才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扭头却看到街上都是一对的夫妻爱人。
她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闻锋这个混蛋，当时都说好了，年前就回来，和她一块过年的，这都已经大年初一了，他们一家人都在去拜年的路上了，闻锋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心里也着急，但是闻锋的工作就是那样，他的部队也不会让他随随便便就出来。
“哎，老谢！你看看这边这对灯笼好看吧！”
“好看！挂上挂上！”
“好嘞！就挂这儿！”
她经过一家小屋子时，一对夫妻正在一块挂着灯笼，看到宋甜枝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询问道：“新年快乐啊，小姑娘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宋甜枝微微一笑：“不用啦！大叔大娘你们也新年好啊！”
“小姑娘，后面有人一直跟着你呢，穿着军装呢，是不是你朋友啊！”
宋甜枝笑道：“是我哥，还有我爸妈他们……”
不对，军装？！
她猛地回过头。
一片雪，全是出门赶集和拜年的人，人挤人，车让车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穿军装的人。
宋甜枝心跳如擂，又回头问了一遍：“大娘，是真的吗？刚才有个穿军装的人跟着我，他穿什么颜色的军装啊，有多高。长什么样……”
大娘笑了一声，回忆道：“从你过来这一路就一直都在跟着你呢，个子那肯定是又高又大的，军装是绿色的……这年头当兵的都是信得过的，我就觉得是你朋友呢。”
宋甜枝听完又急着回头，往回走，边走边找。
远看都快要碰上宋融和小福子他们了，她急得就要上去告诉宋融这事，但走得太着急，一下踩空都差点摔到，再一回头去看宋融时，却撞上了个坚硬的胸膛。
她捂着鼻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嘴里不停说着道歉的话，可她才刚抬起头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闻锋！
闻锋一身军装，身上有层雪，高大挺拔的身躯正站在她面前，面容刚毅深邃，“媳妇儿！”
“你回来了！”
宋甜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来看去，看了好几次才确定真的是他。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真的能有时间回来！
“对不起媳妇儿，让你等我半天了，刚才是不是在哭？我看看……”闻锋捏住她的脸颊就是一阵逗。
宋甜枝都有些不好意思，见他身后宋融和自己爸妈都来了，连忙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转了个身，“爸妈，闻锋来了。”
闻锋和宋母宋父打过招呼，“之前一直没时间来见您，这次我特意带了好多东西来。”
他扭头看去，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军车，车上装了不少年货。
宋母一看军车，这架势，在也没怀疑过闻锋在部队里的身份，拉着他的手：“桃花这几天可在我们面前一直说你的好话呢，没想到今日一见，你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实话，其实之前就压根没见过闻锋，以前都只知道他是个村里的莽夫，宋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了个这种人，都要气死了，怎么还有心情去看那莽夫长什么样。
但是今天这一见，人家根本就不是不学无术又自信傲慢的莽夫，而是一个有军衔、军功、军龄，正儿八经的军人。
就这一身军装，穿出来都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品性。
宋母和宋父偷偷对视了一眼，之前是怎么看闻锋都不满意，但现在啊……闻锋就是光站在这儿，说了两句话，他们就看出闻锋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军人。
小福子也几步跑到闻锋跟前，抱着他的手臂喊：“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嫂嫂都要哭了呢！”
“是吗？我看看我媳妇儿是真的要哭了还是故意的？”
闻锋揉揉小福子的脑袋，“一边走，等会儿我还要抽查你的学习。”
说着就直接把小福子推走了，小福子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跑到前面去找宋融玩。
宋父和宋母也非常识趣地走到前面去了。
只有宋甜枝和闻锋落在了他们队伍的最后。
宋甜枝开始还和闻锋保持着距离，只和他聊一些最近他部队里以及家里的事情，但闻锋走着走着就主动靠了过来，还直接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揣在兜里。
“媳妇儿，抱歉啊，晚到了一天，我也没想到我开车过来要这么久。”
“你……开车过来的？！”宋甜枝瞪大了眼睛。
从第八军区那边开车过来，岂不是要开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估计都很难到得了。
闻锋和她十指相扣，笑道：“没火车了，我就只能开车过来，不过没开多久，一天多一点就到了。”
“你是不是熬夜了，都没睡觉啊。”宋甜枝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下巴，“又冒胡茬咯！”
闻锋笑着搂紧她，把她的手往自己衣服就放：“冒胡茬就专门扎你，我衣服里这儿最暖和，媳妇儿我五天假呢，这两天好好和你待在一块，再过三年我就调回来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宋甜枝没反应过来：“你为啥能突然调回来啊？这么快？”
这事她都不敢想，就希望能和闻锋偶尔见一面就行了。
闻锋说：“我自己申请的，我再做三年任务，后面总会有人顶替我的位置，我想了想，我还是舍不得我媳妇儿，我再拿命好好奋斗，争取不给你丢人。”
宋甜枝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谁要你拼命了，就算你在那边一直不回来，但能平平安安的，我都愿意放下这边去找你。”
“那可不行，能进第八军区的同志很多，但我媳妇儿能进万里挑一的国家歌剧院，不能随便乱来，还是我为了你回来吧，回来也有任务呢，比在那边还重。”
宋甜枝弯起眼，“这么久不见，你的成语是用的越来越好了，最近还新学了什么成语吗？说出来，我当老师替你测试测试你最近的学习怎么样了。”
闻锋见她笑，周围又在下雪，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亲吻了一下她的眉眼。
又重新握住她的手，传递着滚烫的热意。
“成语倒没学多少，但是我最近学了一首诗。”
“什么诗呀？念来听听！”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嘶，想不起来了！”
闻锋就背了个开头，就垮掉了。
脑子也卡壳了，好半天都想不起来后面是啥，他明明记得自己前几天还一直都在背，开始他看不太明白，看明白以后觉得这诗太好了。
他有点尴尬，却不料下一秒宋甜枝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轻声朗读道：“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她看向男人，笑得比春光还要灿烂。
是的，他们会一直这样，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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