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当空，微风习习，明明还没立夏，豆芽的后背却已经渗出了涔涔细汗。
小丫头有点慌。
最小的一条鲤鱼五斤重，鱼摊老板给的是友情价，那就是不到半吊钱，听起来还挺便宜的。
可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不是一条鱼，而是十七条，十七条鲤鱼就是将近三两银钱了！
这还没算上阿泠的手工费和辛苦钱呢。
豆芽一时忍不住，又怕惹的陆西泠干着急，双手捂在黑乎乎的脸上强忍着没哭出声。
“好了，咱们还算运气不错，至少没买鳜鱼做鱼生。”
鳜鱼的价格在鲤鱼一倍之上，若当初选的是鳜鱼，更亏！
豆芽呜咽道：“可这些鱼肉怎么办啊？”
今天可是为了完成订单，特意歇业了一天呢。
“不行！我们得报官！这分明是讹诈！”
陆西泠一把将小孩拉在身旁坐下，道：“无凭无据，怎么报官。”
“可……”豆芽不服，但道理她却明白，“那要不然咱们开门营业，主营鱼汤锅，再捡些的鱼生卖？可行？”
鱼骨头也能赚回点本钱呢，能赚回来点是一点呀。
陆西泠不同意，冰藏的鱼肉可以涮锅子，但鱼生必须得吃鲜的。
吹了吹手心的鲜红，抬头看向对街的仙姑饼坊。
昨日来订鱼生的仆从刚走，仙姑家的郭氏就过来看热闹了，当时她只道这人又是来说些酸话的，如今看来却更像是别有用心。
再看看此时俩人站在对面，团扇半遮面，正在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陆西泠更加确定了，对方这是故意在下黑手找茬。
要是她没想错，这俩人应该就等着她开门营业将鱼生卖给客人，如此便可打上一耙了。
陆西泠扑落屁股上的灰尘，从门口站了起来。
精神内耗解决不了问题。
想玩套路是吧，她奉陪到底。
“别哭了，去，把小推车搬出来。”
豆芽停止了哽咽，水汪汪的蓝眼睛满是疑惑，但她没空多想，阿泠说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
一齐搬出来的还有一捆柴火、一口砂锅、一摞汤碗，还有汤勺、砧板，各种鱼汤锅搭配的蔬菜。
还有告示板。
“这几字会写吗？”
豆芽认识的字很多，写起来却还不大顺手，她看了看陆西泠交代的几句话，点头道：“慢慢照着描，能写出来的。”
陆西泠一笑：“去吧，一边写一边吆喝，吆喝声音大一点，晚上给你做奶茶喝！”
豆芽哪还有心情喝奶茶，不过阿泠叫她吆喝的大声点，她自然要扯破了喉咙使劲喊。
“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新鲜的鲤鱼锅免费吃咯——”
“北地流民优先品尝，不用排队嘞——”
这是闹的哪一出？
孙仙姑和郭氏纳罕对视了一眼，烦闷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听这一声声的吆喝刚喊出去，果然就吸引过来了游经此处的百姓。
认字的都去看告示牌了，不认识字的大多都围在小丫头身边问东问西。
围上来的这些人里面又大多是做了闲汉的流民，素日里知道悦泠私房菜的外卖订单多，故而早上起来都习惯在这门口趴活。
这会子一听见“流民”、“优先”、“免费”几个词儿，就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此时，流民当中有人对免费吃的说法深表怀疑，毕竟这样的兜售手段他们原先也见识过，先试吃一口，第一口是真是免费的，等到第二口老板就开始伸手要钱了，不给钱就得挨打。
悦泠私房菜的生意那么红火，怎么会舍得免费给他们这些穷的叮当响的人吃呢？
陆西泠听笑了：“这位大哥，您也说我家生意红火了，那我本分做生意不好吗？干嘛还要搞这么大声势在你们身上抠钱？”
“说的也有道理呀……”人群里有声音说道。
周围人也跟着附和。
一时间，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又问了许多问题，诸如鱼肉锅怎么吃，吃多少，在哪吃。
陆西泠都一一回答。
豆芽虽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但做柜台领吃员的条件反射，一看见客人她就高兴！
豆芽笑哈哈道：“我家老板娘说进屋随便吃，那就是随便吃！一百份鱼肉呢，管饱！”
“来来来，都来尝尝！这好吃的鱼肉锅北面可吃不着！”
“都是今早现杀的新鲜鱼肉，您尝一口，一口吃不了吃亏，吃不了上当！”
小丫头说的不假，这样的细嫩吃食，他们北面来的真是头回吃。
闭着眼睛嗅着味儿，喷香的鱼鲜直往鼻子里冲，睁开眼睛，乳白色的鱼骨汤，香、浓、稠，有着勾人神魄的魅力。
还有桌上的鱼肉片，片片晶莹饱满，看的他们都要流泪了。
“这一路过来，哪里吃的上这么上等的饭菜。”
嘬一口鱼汤，堂屋里的人感慨道。
“别胡说了，在家你也没吃过！”
店小位置少，只能陌生人和陌生人拼桌坐，同桌的流民听见边上的夫妻打诨仗，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好像能传染似的。
紧挨着一桌接一桌，欢声笑语越来越多，进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好些老客人也馋鱼肉汤，但自己的身份摆在那，京城百姓的风范和气度摆在那，怎么好意思和流民抢口吃的？
京城的百姓，就得大气！
熟客点着脚尖在吞咽着口水，一片赞赏道：“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说的不正是自力更生的百姓们和周贫济老的老板娘？”
陆西泠周身一震，回了一个矜持的笑。
她离达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心虚哟——
堂屋的众人听了却觉得这话说的又高雅又有道理。
“老板娘可不就是宅心仁厚的活菩萨嘛！要不是老板娘生意好，我等哪有闲汉的差事做！”
“对呀，老板娘人美心善，手艺也好，这鱼肉太香了，可惜就是没钱，不然一定吃一口老板娘做的鱼生吃！这辈子只见过还没吃过呢！”
玩笑归玩笑，做善事的好心人可以有，活菩萨就算了，偶像包袱太重。
陆西泠自嘲一笑:“可别脏污了菩萨，我就是个穷鬼，当初干买卖的时候，兜里的钱没比各位多多少，大家都是苦哈哈熬过来的，进了京城就得互相理解，互相帮助！”
这倒是言之确凿。
门口的好些人都是陆西泠做枣泥糕时期的熟客，委实亲眼见证了小姑娘从打工人到老板娘的蜕变。
京城里一日之内就能风云变幻，人的际遇更是千变万化。
别看小姑娘现在开的还是个小小食铺，但凭着这股子鲜活的韧劲儿，指不定哪天就一飞冲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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