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却不以为然，目光深远：“吐蕃以佛立国，武学之道与佛法修为往往相辅相成。大轮明王虽散功力，却未必不是破而后立。这等人物，一旦顿悟，胜过苦修数十载。”她顿了顿，望着远方渐升的朝阳，那轮红日宛如玉盘，洒下紫气东来之象，“你可记得师父当年所言？他在吐蕃结识一位老僧，终日诵经不辍，某日忽然明心见性，一指点出，竟在石壁上留下三寸指印。”
她转身凝视李秋水：“少林寺中，这般人物又何尝少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朝出手，震惊四座。鸠摩智天资卓绝，若得顿悟，恐怕...”
童姥默然良久，深不见底的目光投向远处雪岭，轻叹道：“即便不遇绝顶高手，天地之威亦非人力可抗。”她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乌老大一众若非得王语嫣那孩子相助，早已葬身雪谷，又何谈什么吐蕃之行？”
李秋水“咦”的一声，美目中闪过惊疑。她素知乌老大、崔绿华、卓不凡三人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纵使不及自己，也绝非寻常门派能够轻易撼动。
“当今武林自然无人敢公然与灵鹫宫为敌。”童姥话音陡然转沉，“然天地便是个最大的门派！石嫂他们一路顺遂，谁知刚入大雪山便遇上了狼群...”她忽以指击地，震起层层雪沫，“那群畜生狡猾得紧，竟懂得声东击西之法！”
李秋水闻言颔首，她曾在西域见识过雪狼的厉害。这些畜生不仅成群结队，更是记仇至极，一旦被盯上便是不死不休。
“也怪他们太过托大。”童姥语气转冷，“若按灵鹫宫阵法结伴而行，何至于被狼群分割围困？幸好...”她话音稍缓，“那姓王的小丫头竟不计前嫌，救了他们一命。”
“语嫣这孩子...”李秋水轻抚脸颊，冰面上倒映出她依旧绝世的容颜。阳光透过冰层，在她曾经受过剑伤的脸上流转金光。她忽然颤声道：“那孩子功力尽失，这般酷寒如何经受得住？她此刻在何处？”
童姥突然抚掌而笑：“师妹也毋须忧心！据石嫂飞鸽传书所言，语嫣那孩子身边不但有星宿老怪和虚竹护卫，更有个来自大雪山的红衣喇嘛为他们引路。”
“红衣喇嘛？”李秋水黛眉微蹙，指尖轻轻叩击着腰间玉带。
“正是少林大会上那位。”童姥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当日情形，“那少年僧人虽年纪尚轻，但一手火焰刀已得大轮明王三分真传，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
李秋水轻“唔”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忽又听得童姥语气转奇：“更妙的是，语嫣那丫头不知从何处寻得一只异兽。通体如雪，形似麒麟，额生玉角，四蹄踏火，所过之处冰雪尽融却不伤草木分毫。”
“北冥有兽，形似麒麟而通体霜色，踏幽蓝玄火...”李秋水倏然动容，素手轻抚云鬓，“这莫非是《山海异志》中记载的玄焱兽？昔年师父曾说此兽通灵，能辨善恶，遇危则鸣，其声可慑百兽。我原只当是上古传说...”她语声渐低，忽又抬眼，“语嫣这孩子福缘深厚，竟能得此灵物认主。”
“王语嫣这丫头...”童姥望着远山积雪，眸中泛起复杂神色，“他日必成清露的劲敌。你我今日抉择，不知是成全了她们，还是种下了祸根。”
李秋水袖中玉指轻捻，寒风吹动她面纱微扬：“造化弄人，既然踏上此路，纵是千沟万壑也须走下去。”她语声忽转幽微，“只是清露那孩子闭关已逾月余，不知...”
童姥道：“北冥神功玄奥非常，师姐我也只能借洞外的通天境观之，只见寒气氤氲如海，却难窥其里。是否已达鲲化鹏之境，尚未可知。”
二人相对默然。朔风卷起千堆雪，恍若为这沉寂作注。
“清露这孩子...”李秋水抬眼望向远方，“心比天高，所求非凡。这般执念，不知能否助她冲破玄关？”她转身望向童姥，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反观语嫣那丫头，心思澄明如琉璃，反倒暗合我逍遥派无欲则刚的要旨。可叹武功一道，偏偏最是欺心...”
“此言不虚。”童姥罕见地颔首认同，白皙的手指轻抚衣袖，“北冥神功虽能海纳百川，然清露所承之力...”她忽以脚顿地，震起三尺积雪，“那三百年功力辗转两道，如美酒屡经转注，早失了真味。比起脚踏实地修炼的精纯真气，终究隔了一层。”
李秋水云袖翻卷，面纱无风自动：“昔年无崖子师兄传功虚竹，尚需几年时间才完全吸收。而今清露所得之力，又是从虚竹那小和尚身上得到——”她忽然冷笑，“好比百川归海，却带着泥沙俱下。”
“妙极！”童姥抚掌而笑，眼中精光乍现，“天赐慕容复这门《太虚化气诀》，恰似为北冥神功量身打造的钥匙。”
李秋水纤指轻扣玉带，蹙眉道：“师姐说的固然在理，但慕容复此子...”她忽的冷笑，“他那光复大燕的执念，比起清露有过之而无不及。师姐当真不怕养虎为患？”
童姥冷笑道：“猛虎须得关在铁笼里。慕容复虽得了奇遇，但比起萧峰那等豪杰，终究少了几分气象。”她忽然阴阴一笑，“灵鹫宫的生死符，西夏的摄魂术，哪一样不是牵绊蛟龙的锁链？”
李秋水闻言纵声长笑，笑声在雪谷间回荡不绝：“好一个锁链！说到驾驭人心，师妹比起师姐真是望尘莫及。”她忽的收住笑声，美目流转，“不过师姐可曾想过，那《太虚化气诀》到底如何，你我都不得而知...”
“此节何须忧心？”童姥袖袍迎风一展，笑声中自带三分睥睨，“以你我百年修为眼界，辅以慕容复那痴儿执念，《太虚化气诀》能否助清露功行圆满，不过早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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