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阿龙静静的坐着。深黑的眼瞳隐没在夜色中,他抿着嘴唇,手指攥紧用力的握着什么。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转着,然后慢慢的，一阵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渐渐混入其中。
阿龙皱着眉毛,面无表情的看着右手，他手心朝下向上甩腕，紧接着指尖轻抖向怀中一带，金属轻擦、相击，发出一声脆响，“咔嚓。”
——那是一柄蝴蝶刀。
碳钢的刀柄旋转着开合,锐利的刀锋时含时露,随着他手中的动作上下翻飞。好似一只银色暗蝶，灵巧而亲昵的贴在男人的手心，翅膀飞舞的姿态危险而又魅惑。
纸窗外偶有车灯耀过，阿龙的的手心便划过一团寒芒。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咔嚓咔咔嚓……”
甩刀的声音刚开始还断断续续，越到后来节奏越快，到了最后，那嘈杂的声响简直要溶成一片。
“咔嚓！”蝴蝶刀雪花团似的银芒突兀的静止在一声轻响。
阿龙凝视着食指的指尖，一丝暗色血痕从细小的伤口里溢出来，顺着指纹的网络泛滥着，滚做一滴滴血珠儿啪嗒啪嗒的掉落。
轻轻允吸着指尖的伤口，满嘴都是血的锈味。阿龙脸上阴阴沉沉的，看不清表情。
·
挂钟猛地敲响了，当当当整三下。
阿龙缓缓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
夜太阳酒吧的后台更衣室，一个女人焦躁的在房间里转了八个圈，黑色的高跟鞋最终还是停在了红色的电话前。她皱眉抿唇，盯着那电话看了又看，毅然决然的伸手握紧了听筒。
嫣红的指甲颤抖着，号码按错了好几次，但是电话最终还是打通了。
几声铃响过后，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喂，大半夜的，什么事？】
“铁男……铁男！”两句话便带上了哭腔，直美倚着墙缓缓的滑下去，“红子……红子出事儿了……呜……”
【直美？】铁男的声音清晰了起来，【你别哭，说。】
“龙二那混蛋……！”直美哆嗦着，努力的镇定，“她嗑药嗑多了……往常没事儿的……谁知今天就……我看她身上都是伤，就没拦着她‘放松’……呜呜……”还是忍不住的哭出来了。
【直美，直美？红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熬不了多久了……大约今晚，也许明天……”
【……阿龙知道了吗？】
“我怎么可能瞒得住他！”直美歇斯底里的喊着，“铁男，铁男，我拦不住他的……阿龙，阿龙很可能已经……”
【……我知道了。】铁男的声音一沉，【你别怕，交给我吧。】
“嗯……呜呜……救救他，救救阿龙！”
【放心。】
电话挂断了，直美仍然紧握着话筒，久久不曾松开。
·
自从周末跟家里大闹了一场，这几天三井寿一直在铁男家避难。半夜三点听到电话的声响，他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铁男，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出去一趟。”铁男穿戴整齐的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拨号声不断的响着，“你好好待着睡觉，早上上学别迟到。”
他拢了拢长发，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前的衣架上拿外套，电话通了：“喂，广志，叫人，越多越好，要快！阿龙那小子出事儿了，龙巢！”
简短的通话过后，铁男随手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披衣去拿钥匙。
“出了什么事？”三井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一屁股坐起来，本就是和衣而睡，披上外套变几步跟上了铁男。
“别问了，你不能跟着。”
“为什么？”三井追问着，在玄关穿好鞋子，“是龙二那家伙吗？阿龙被找麻烦了？”
“你别管。”铁男冷冷的说着，手脚利索的给靴子系鞋带，“这事儿你别搀和。”
“凭什么！？阿龙出事了对吧！让我去！”三井执着的跟在铁男的身后，“你需要人手吧？加上我一个！”他伸手拿过门口的一根棒球棒，执拗的看着铁男。
“……这次不是小事。”铁男静静的看了三井两秒，“你不是这条路上的人……”
“我们是兄弟啊！”三井盯着铁男的眼睛，激动的大声道，“铁男！我们是兄弟，对吧！？”
“……上来吧。”铁男沉默了一瞬间，一脚油门发动了机车，“先说好，这次不是玩儿的，到时候我也没办法罩着你。”
“是！”三井跳上了机车后座，自觉的戴好了头盔，“放心吧，铁男！”
“……哼！坐好，走了！”
引擎暴躁的急速运转，空气中弥漫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臭味，一阵风驰电掣，机车载着两人的身影隐没在神奈川的冬夜中。
·
“阿龙到底出了什么事？”顶着冷冷的夜风，三井大声的问道。
“红子不行了，阿龙一个人去了龙巢。”铁男简短的道。
“红子……？你是说上次在龙巢地下室里的那个女人？”三井想了想，方有了那么点儿印象，“怎么，她是阿龙的马子吗？”
“……不，她是阿龙的姐姐，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姐姐？他不是说不认识她的吗？”机车猛地转过一个弯道，三井抓紧了铁男的衣服。
“三年前他父亲再婚，是继母那边带过来的女儿。”风吹着铁男的长发狮鬃般飞舞着，“后来他父亲酗酒打人，继母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把红子一个人扔在了阿龙家。”
海滨大桥两侧的路灯飞一般的掠过去，铁男咬紧着牙关，再次提速。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红子在离开家前一直跟阿龙很好。后来她出来卖，春，跟了龙二。阿龙也跟着加入了龙二的帮派……”铁男淡淡的道，“直到他发现龙二让红子嗑药。”
三井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他喃喃的感慨：“简直像黑帮电影里的情节……”
“哼！那个混暴走族的家伙，背后不是一笔烂帐！”铁男勾起嘴角笑了笑，“哪里是什么电影里的情节——这根本就是我们的生活。”
“……”三井沉默了几分钟 ，忽然开口问道，“既然阿龙能脱离了龙二那伙儿人，那么他为什么不带着红子一起走？”
“红子根本离不开毒品，她整个人早就被毁了。阿龙带不走她……这次，他是去替她报仇的。”
三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阿龙不会有事吧？”
“来得及就没事，来不及……”铁男把油门开到最大，“啧，看他的运气了。”
“怎么……这样子……”三井一张嘴便呛了一肚子风，“咳咳咳咳……！铁男！咳咳，我们一定能救他的！”
“嗯。”
……
龙巢附近的小巷子，阿吉忐忑不安的张望着，远远的摩托车的车灯雪一样的打过来，照的他眯起来了眼睛，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铁男和三井从车上下来，阿吉快步小跑过去：“铁男，阿龙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他带了蝴蝶刀……”
铁男眼睛一冷：“广志呢？”
“大概还有一段儿路，樱町过来毕竟比较远。我还叫了川崎，他们大概马上就来。”阿吉焦虑的道，“阿龙……不会死吧？”
“别瞎说！”铁男断然喝道，“我先进去，三井和阿吉在这里等着，川崎来了和他们一起冲。”
“我和你一起！”三井道。
“别乱来。”铁男拍了拍三井的肩膀，“在这里等川崎！”
三井皱眉点头：“铁男，你小心！”
“嗯。”铁男点了下头，快步走向龙巢血色的霓虹中。
·
大约五分钟后，川崎和广志前后脚的都带着人到了。暴走族的装扮，旗帜和长风衣特攻服挤在阴暗逼仄的小巷子里乌泱泱的一大片。
跟着众人冲进龙巢的时候，里面已经一团混乱，铁男轮着椅子正大杀四方，阿龙满头是血的倒在一边，蝴蝶刀插在侧腹处。
三井顾不得别的，挥舞着棒球棒猛地发一声喊冲了过去，他躲闪着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几步跑到阿龙面前：“龙，你还好吗？”
“……呵呵，是三井啊……”阿龙眨了眨眼睛，脸上和血糊的一般，唇色却是惨白，“我，捅了那家伙一刀……可惜……歪了……”
“我知道，你别说话。”三井扛起阿龙的肩膀，想把他拖出去。
“后面。”阿龙艰难的抬指。
三井猛地转头，抡起金属棒兜头敲了过去。
企图偷袭的人瞬间软软的倒下了。
“呵呵……终于看到了啊……你的【面】……”阿龙笑着笑着便呛了血。
“闭嘴啊！混蛋！”三井绝望而暴躁的骂着，一边扛着阿龙，一边发疯一样的见人就砸，拼命向门口处走着。
“三井！”广志一脚撂倒一个，架着拳头，背对着三井靠过来，“我掩护着，你先带阿龙走！”
三井仓促的点头，避过飞来的酒瓶大声道：“阿龙受伤了！”
“别去医院！”川崎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扫了一眼阿龙侧腹部的刀柄，“这是刀伤，警察会问的，去找阿吉，他知道怎么做——快走！”
三井点点头，在两人的掩护中艰难的冲杀出去。
潮热的血黏糊糊的沾了三井一身，龙的头软软的垂了下来，身上也越来越冰。三井用身体挡着砸向阿龙的攻击，狠狠的挨了两下子，却半点儿不觉得疼。脑子里乱哄哄，身后传来铁男暴怒的嘶吼声，眼前满满的全是红色……
【也许阿龙会死。】
只是这么想着，三井整个人便全慌了，心里一片惊悸的白。
“三井，这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冲出了龙巢的大门，正看到阿吉从街角探头招手。
冷冷的夜风让他晕眩的脑子清醒了片刻，三井半拖半抱的扛着失去意识的阿龙跑了过去。
阿吉拉开面包车的车门：“上来！”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三井愣愣的跳上了车。
……
天亮前的两个小时，三井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渡过的。私人的小诊所里，阿龙意识全无的昏迷着，三井满身都是干涸的暗红色，就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样。
阿吉守在阿龙的床前：“三井，你先回去吧。”
三井这才抬起头，然后被肩膀上剧烈的抽痛惊的一嘶：“什么？”
“你先回去。”阿吉头也不回的道，“这里已经没事了。回去洗洗……你还要上学的吧？”
“你说什么？！”三井又惊又怒。
“他说的没错。”广志叼着烟走了进来，他满脸疲惫，额头破了一个口子，“这里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有阿吉在就可以了。”
川崎也掀开帘子进来：“龙二拿胳膊挡了一下……”看到三井站在那里，便突兀的吞下了后半句。
“三井，你先回去。”铁男从外面走进来，拿着厚厚的一块纱布捂着右侧的太阳穴，血还在滴滴答答的顺着额头流下来，“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走吧，叫池田开车带你。”
不容反驳的语气。
三井皱着眉毛看着屋里的几人，他们个个带伤，或叼着烟，或冷着脸沉默着。他感到被排斥，心里一阵窝火：“好……我走！”
·
几人默然的看着他怒气冲冲的从身侧挤过去，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川崎淡淡的开口：“铁男，你不该叫他的。你明明知道，那家伙跟我们并不是一路的。”
广志叼着烟：“……你到底怎么想的，铁男？”
铁男沉默着，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阿龙：“那家伙说……我们是兄弟。”
阿吉回头看向铁男：“你太宠着他们了。阿龙也好，三井也好……铁男，是你放纵他们的。”
“唔。”铁男擦了擦脸上的血，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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