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居然缓缓站起来了！
赵昊等人包括随后赶来的关羽和诸葛亮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悲凉，众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数日不吃不喝，昏迷的时候远多于清醒的时候，赵昊、诸葛亮和关羽来了数次，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唤醒这个给大汉再续一波的老人。
听内侍说，他经常在深夜短暂苏醒，却也难以动弹，只能在口中喃喃自语，轻轻唤每一个他认识的人的名字。
云长、益德、子龙、孔明、国让、子经……
老人似乎要把自己一生的波澜壮阔用几个人的名字一一串联起来，和赵昊一样没什么文化的内侍不知道国让和子经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些人定然是天子的过命兄弟。
而现在，刘备居然站起来来了，他眼神突然变得犀利非常，似乎回到了当年汉中之战箭如雨下的战场，他缓缓环顾四周，似乎也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他裂开嘴，微微笑了。
“人活六十载了，早就不算夭折了，今日各位都在，我趁着回光返照，交代一番身后之事吧！”
“大哥！”关羽几乎要跳起来，“说什么丧气话，你难得精神转好，却……”
刘备和煦的眼神从关羽的脸上掠过，关羽嚅嗫着，慢慢低下头。
“阿斗，你来。”
他大步走到诸葛亮的面前，刘禅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备看着疲惫的诸葛亮，又看看气质大变的刘禅，他一双犀利的眼眸中满是慈爱。
“阿斗，为父要下去见你娘亲了……”
“不！”刘禅慌张地道：“父皇千秋万载……”
“这世上岂有千秋万载之人，不要胡说了。”刘备缓缓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一字一句地道：“为父不怕死，只是有点遗憾，这有生之年，看不到大汉再兴，天下一统了。
我和云长、益德一起起兵转战多年，等的就是那大汉复兴的一天，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却也只能在泉下等你们的消息了。”
赵昊鼻子一酸，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被这种心灵鸡汤灌得有点迷离。
关羽早就泣不成声，他不敢去碰大哥的身体，生怕一碰，大哥就没法保持站立，他也不敢打断大哥最后的诉说，只能静静立在一边，响亮的抽噎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诸葛亮强忍着心头的千头万绪，想尽力保持脸上的淡然平静，可听见刘备的诉说，他心中似乎也涌起了一阵巨浪，高大的身子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一个踉跄。
“主公……”
没有称呼陛下，诸葛亮喊出了那个最熟悉的称呼。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道：“阿斗，为父乏了，扶我坐下。”
刘备直到自己的体内的生命力在不断的流逝，最后的时间，他要抓紧了。
“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挺不住了，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孔明，我把我的儿子，还有大汉……都托给你了。求你竭尽智力，无论如何，不惜一切，要……要兴复大汉，还于旧都，好不好？”
刘备的声音越发无力，但说道兴复汉室，他依旧充满了热情和斗志，
“阿斗，惟贤惟德，能服於人。汝父德薄，勿效之。今后，你要好好读书，多向丞相、大将军请教，听到了吗？”
刘禅已经泣不成声，他只能不断的点头，不断的点头，
“孩儿一定听从相父教诲，为了大汉……不惜一切代价！”
诸葛亮跪伏在刘备身边，郑重地道：“亮无长才，愿效死力，为匡扶汉室，不惜一命！”
“好，好……君之才，十倍曹丕，若……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来了！
刘备话一出口，本来哀声一片的寝殿像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关羽、李严和众内侍齐刷刷的瞪大了眼睛，也只有赵昊不为所动，他知道，这又是历史在滚滚转动。
君可自取！
这意味着什么！
“大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关羽急了，“公嗣乃你嫡亲骨肉，乃大汉之血脉，您这是什么话，是糊涂了吗？”
刘备慢慢把头转向赵昊，目光和煦深沉，又别有几分深意，一瞬间，赵昊似乎和刘备的思维相连，他最能明白刘备的所思所想，也一瞬间洞穿了刘备的全部念头。
这个老家伙，在死前最后的时候，还在想着匡扶大汉的事业。
他的相人之术非常厉害，也许是感觉自己的儿子将来不能做一个热血向前的开国之主，时间久了，只怕复兴大汉的事业化作镜花水月，
于是，他选择一搏，诸葛亮要是有复兴大汉的能力，就继承我的事业，继承复兴大汉的重任吧。
“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扶保大汉，绝无二心！”
诸葛亮声如金石，任何人都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旺盛的斗志和熊熊的决心，跟历史上一样，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将季汉的重担扛在了身上，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为季汉的事业竭尽心力，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
理想主义者，真是好可怕。
大多数人年轻时候都曾热血过，可受的挫折太多，也渐渐就向现实低下了头，理想和自己的肚腩一起慢慢下垂，心灵和自己的头发一样慢慢油腻，
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出殡的时间晚一点而已。
天真的理想，能抵过漫漫的现实吗？只怕太难，可这个世上偏偏有人愿意这样坚持，愿意这样等待，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期盼。
许多人感觉刘备的临终之言，不过是为了试探诸葛亮，实属虚情假意。殊不知正史上的刘备托孤时，季汉已经内外交困，濒临崩盘，诸葛亮接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烂朝廷。
托孤的事，正史的曹叡也做过，他也拉着一位功勋着重，忠心耿耿的老人的手，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曹芳，那个老人也拼命点头，表示至死不渝，绝无二心，但很快，一切都变了模样。
刘备和诸葛亮，两人用自己的行动达成了历史上最着名的投桃报李，诸葛亮再也没法维持冷静，和关羽一样哭出声来。
“李严做尚书令，中都护，做孔明之副，大将军督荆州、交州，也要听孔明调遣。”
李严脸上略有喜色，尚书令和中都护捏在手里，他的地位明显抬高一级，只是少了托孤之任，以后还是难免要被诸葛亮压制。
关羽用力擦擦眼泪，哽咽道：“军师所言，俺哪有违背，大哥你莫要再说了！”
“还有子玄……”
刘备的声音越发微弱，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显得疲惫至极，赵昊快步走上去，跪在刘备身边，道：“臣在。”
刘备凝视着赵昊年轻的脸，用力点点头，道：“若有一天，吾、云长、益德、军师都不在了，曹操又打过来，你该如何应付？”
刘备显然已经糊涂了。
可看着他渴求答案的眼神，赵昊还是叹息道：“昊愿竭尽全力，扶保太子，与国贼，不死不休！”
刘备和蔼的点点头，脸上那副慈祥的笑容让人恍然觉得他不是那个纵横天下的枭雄，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邻家大爷，看着自己的儿孙一点点成长，看着自己的伙伴老泪盈眶，心里非常舒服。
关羽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眼看自己一声追随的大哥即将走完最后的一段路，关羽拜服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云长啊，云长就没什么好叮嘱的了。
相识数十载，从青葱年少到白发满头，这个红脸长须的汉子一直是自己身边最忠诚、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人。
刘备的眼神越发迷离，他轻声呼唤道：
“子玄，你坐过来。”
赵昊忙不迭跑过去，坐在榻上，只听刘备用虚弱却满是欢喜的声音轻声道：
“四十年前，我和云长、益德涿郡相识，那年的桃花盛开，沁香满园，
益德还年少，如你一般……”
刘备的声音愈发微弱，一开始赵昊坐着还能听得清楚，到后来需要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老人絮絮叨叨，给赵昊讲述了以自己第一视角见识的那波澜壮阔的岁月，
幽州的胡骑，青州的黄巾，徐州的飞将，豫州的困顿，荆州的大火，扬州的红烛，
以及……
“我小的时候，家门口有一棵大树……高五丈有余，我告诉我的伙伴，我将来会乘坐在这样的麾盖之下，当时所有人都在笑我……
一个织席贩履人家的孩子，说出这种狂妄的话，是想死吗？”
“您做到了！”赵昊认真地道。
“是啊，所以我……我很知足了。”刘备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他慢慢合上眼睛，呼吸开始变得愈发沉重，赵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能抓紧他的一双大手，徒劳的想把自己的力量输送给他。
感受着刘备的力量一点点消失，他的心也在不断的加速。
“父亲，父皇？”刘禅强忍着悲痛，连续不断地呼唤着。
“大哥，大哥？”
“主公？”
“天子？”
“嘿，”躺在床上的刘备突然发出一声恶作剧一般的笑声，赵昊也感觉他的手一下恢复了力量——一瞬间，赵昊还以为这个老小子是在逗大家开心。
“对了，还有桃园，这桃花又开了，云长，你看，益德又在贪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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