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静心斋许久了，高全还是忍不住一直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龙榻上的景庆帝依旧在沉睡中，眼见着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见景庆帝如此，一向好脾气的高全都忍不住对御医们颇有微词。
凭借着多年在宫中屹立不倒的敏锐，高全的直觉告诉他，陛下并不是简单的病，可他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谁会有本事会对陛下做手脚。
贤王、宁王，高全摇摇头，应该不会是他们，陛下对他们防备的紧，这一段他们也很少进宫来。
难道是其他人，会是谁呢。
管他是谁呢，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为齐王找来更有力的帮手，这是陛下最关心的事，他高全一定要陛下看护好齐王。
夜深人静之时，宁王府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楚玄正搂着清沐好梦正酣，丹青硬着头皮叫醒了他。
见来人是叶真，楚玄的困意一扫而光。
寻常之事，叶真是不会来的。
“王爷，高全想让属下派人去北疆，命赫连阙带兵来徽京协助齐王。你知道隐殿的人动作有多快的，高全就是在抢时间。王爷，属下还未派人去。”
楚玄看着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的叶真，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叶真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还都是小小的少年，倔强的不服输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转眼间，他们各自已走过了许多年华。
“叶真，做隐殿之主的感觉如何？”
猛地听到楚玄的问题，叶真有些恍惚。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问他这个。
可叶真从来都是认真地对待楚玄的每一句话的，思索了一会儿，叶真才说道：“王爷，感觉很不好，一直隐在暗中。若是可以，属下还是想活在阳光下。不止是属下，隐殿中的大多数人都想光明正大地立在这个世间。”
叶真的回答在楚玄意料之中。
隐殿，已经在暗夜中藏身许久了，隐殿中的人也曾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楚玄拍了拍叶真的肩膀，“派人去吧，将高全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赫连阙。等赫连阙点齐了兵马，自会有人对付他。那些兵马到时也会有人接应。叶真，徽京离变天不远了。等大哥即位，隐殿中人有想报效朝廷的，就安排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给他，有想悠闲度日的，就给一大笔钱财让他自逍遥去。隐殿，到我们俩这里，终结”。
楚玄的话让叶真激动不已。没想到，这一生他们还有好好活着的机会，不用永远像个幽灵似的躲在暗地，实在太好了。
“是，王爷，叶真这就去办。”
叶真离去后，丹青又叫来了龙鹰与无忧。
他们已知道了叶真前来所为何事。
楚玄看了眼龙鹰，然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无忧身上。
“王爷，您有什么事交代属下吗？有事您就说，这样子看着属下，属下浑身不自在。”
无忧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挠头。
“无忧，你带着流风去北疆吧，协助赵岐将赫连阙拿下。你是本王手底下最出色的斥候，北疆会有你的一番广阔天地。北疆安定后，你和流风就留在那里，尽你所能，做一番事业出来。龙鹰，你和他们同去，北疆事了后，你就先回来。”
什么，让无忧和流风留在北疆，楚玄的话震得其他几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们如此，楚玄笑道：“你们几个知道如今的形势，很快，咱们想做的事情就成了。到那时，本王可是要和爱妃闯荡江湖去的，你们一个个的跟着我们算怎么回事。趁着如今本王还位高权重，早早替你们谋划一下。”
“王爷，属下舍不得您，属下一直是跟着您的。再说，流风也舍不得王妃，不若我们都一同随着王爷闯荡江湖吧。”无忧急急地道。
“浑说什么，也不嫌跟着我们煞风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况且以后又不是不能见了。无忧，本王知道你的能力，到你该去的地方，做一番事业出来，给本王争一口气。纵然本王以后远离庙堂，本王留下的人可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是啊，兄弟，听王爷的话，北疆天大地大，你无忧也弄个大将军干干。以后我丹青说起来，镇北大将军无忧可是我的兄弟，多有面子啊。无忧，我们知道你祖上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也是将门之后，到北疆去吧，重新拾起祖辈的荣光，丹青为你骄傲。”
楚玄的话、丹青的话，让无忧眼眶一热。他的确是将门之后，家道中落，后来才进了隐殿。
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重振家门声望，但也只是想想，没想到，真的有这一日。
“扑通”一声，无忧重重地跪倒在地。
“王爷，属下在您面前很少跪下。属下们都知道，我们在您心里，不是属下，而是伙伴。王爷，无忧拜谢您。您放心，无忧不会忘记无忧是从宁王府出去的人，无忧不会给王爷丢人的。无忧会守好北疆的，无忧会努力地做好该做的每一件事。”
见无忧如此，丹青和龙鹰亦忍不住想抱头痛哭一场。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们这些人哪可能永远待在一起呢，但他们兄弟间的情谊会永远留在心头。
“起来吧。你说的对，你们都是我的伙伴，更是朋友、兄弟。无忧，风字部的兄弟们，一部分人去了云州，一部分人去了连城，还有一部分留在了北疆。留在北疆的兄弟们以后就跟着你了，照顾好他们。”
听到楚玄跟无忧如此说，丹青再也忍耐不住，真的哭了起来。
“王爷，您总说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天天盼着和王妃逍遥度日，可您已经为东楚做的太多了。
不是属下吹牛，咱们三字部的兄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您将三字部的兄弟们分散到了北疆、南境、西境，有他们在，东楚会安定多年。
这些年里，您和贤王还一直关怀出身寒微的举子们，属下知道，有不少人都有了功名，这些人以后会是东楚的脊梁。
东楚，会越来越好的。王爷，您……呜呜……”
丹青一哭，本来有些沉重的氛围瞬间又变得松快起来。
楚玄先笑了起来，而后龙鹰、无忧也笑了起来。一时间，灵犀格里只闻楚玄他们的笑声，还有丹青啜泣不止的呜咽。
天亮后，无忧、流风还有龙鹰很快动身赶赴北疆。
知道此去经年，再见不知何日，流风拉着轻云和清沐不住垂泪。
“王妃，您和王爷以后一定要去北疆。无忧说他会给王爷争气的，那流风也不会给王妃丢人的。谁说女子不如男，流风也要干一番大事业。”
啧啧，流风的一番“豪言壮语”，让清沐瞠目结舌，忍不住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流风，我盼着你和无忧好好的，你每一日都过得好，我就高兴了，别的不求。”
“王妃放心，流风到哪里都会照顾好自己的。王妃，您也照顾好自己。轻云，照顾好王妃。轻云，姐姐，在流风的眼里，轻云你早就是我的姐姐了。”
此时轻云已泪眼婆娑，她想跟流风再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楚玄的人里，只有她们二人是女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早已是彼此的亲人，如今，却要天各一方了。
流风与轻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小声地跟轻云说道：“好好跟着王妃。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的人，让你再喜欢别人很难了。那就跟着王妃吧，王妃是他的妹妹，她会和你一起念着远方的人。”
轻云没想到，大大咧咧看起来一点也不细心的流风会跟她如此说。轻云的眼泪又一次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流风，保重。”
还是龙鹰出口打破了依依不舍的送别氛围，“以后又不是不能见了，不必如此。无忧、流风，我们该走了，咱们要掩人耳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北疆，早些去，就能早些传来好消息”。
擦干眼泪，几人不再迟疑，又深深地看了留下的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是去北疆了，也是去开启新的人生征程了。
……
又一次站在定国王府门前，清沐依旧是复杂的心绪，她的掌心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汗意。
定了定神，清沐径直往里走去，楚玄却有些踌躇。
“阿玄，走吧，我想去见一见定王爷。”
距离上一次月璃生辰来定国王府，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可当日的热闹与今日的冷清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见到澹台博远和尤氏，清沐心中惆怅的感觉更甚之前。
在她印象里一直意气风发的定王爷身上渐渐有了暮色，从来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定国王妃尤氏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高傲。在看到清沐时，尤氏头一次表露出了她的善意，竟对清沐温和地笑了笑。
“清沐，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接到你的拜帖，父……本王一时间还以为老眼昏花了。”澹台博远有些感慨。
“我答应了月璃，来看看你们。”
说着，清沐心中涌起了一丝歉意。
在西境的时候，她答应了月璃要来看看，可回来好些日子了，却一直刻意地逃避，直到今日才鼓起勇气前来。
“月璃，月璃她在西境还好吗？宁王妃，月璃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与宋王还未大婚，这样子待在西境是不行的，总得回来将婚事办了才行。”
一听清沐提起澹台月璃，尤氏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只有一双儿女，如今，一个在南境，一个在西境，她这个当母亲的实在惦记自己的孩子啊。
“墨白和月璃都来了信件，就在书房，你去看看吧。”
澹台博远支走了尤氏，看着楚玄和清沐有些歉意，“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个孩子，如今一个都不在身旁，王妃的心里也苦”。
“清沐明白。月璃在西境很好，她说比起徽京，更喜欢天高海阔的地方。她说墨白兄也更喜欢在南境待着，那里自由自在，比在徽京痛快。认真说起来，我也更喜欢外面的天地。徽京虽好，可总是觉得有些束缚人，不痛快。”
清沐的话似是在给澹台博远一个暗示，总有一天，她也是要离开徽京的。
澹台博远有些疑惑地看向楚玄，如今徽京的形势，对贤王来说，一片大好。有朝一日，贤王即位，那么宁王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楚玄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本王也更喜欢自由自在。”
听到楚玄如此说，澹台博远瞬间有些哑然。
他果然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这一辈人汲汲以求的功名利禄在这些年轻人眼里，竟不值一提。
墨白如此，月璃如此，宋王如此，宁王亦如此。至于清沐，那些更是从来就不在她的眼中。
“墨白和月璃都来了信件。墨白在南境已经安顿了下来，也开始慢慢地接手南境的军务了，一切安好。月璃的来信很长，说西境是与南境不一样的风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她很喜欢那里。还有，她和宋王已经成婚了，就在军营里成的婚，他们将府邸设在了烟城。以后得了闲，得去看看烟城啊，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澹台博远轻声地叙述着他的一双儿女的来信，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孩子们觉得好，那做父母的就足够了。
出了定国王府，清沐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在心里郑重地跟这里说了一句，“再见”。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走吧，清沐，定王爷是个明白人，他本就不会为楚行做什么的。如今更不会了，楚明还有澹台兄妹都替他做了选择。”
“走吧，徽京，很快就不一样了，我们很快就能自由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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