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的路上，副主任问连舟，刘校长，我看方主任很不高兴，也没答应，你觉这事能成吗？
连舟抽了口烟说，你放心，事会成的。
前面两个下属偶尔问个什么，看他也没心思说话的，也就再没问。车厢里有些静，不时有迎面的车灯照进来，连舟半靠在后背上，抽着烟，想着心事。
阳中近几年的崛起让很多人都惊诧，而随着这崛起，连舟能体会得来那种来自骨子里的自负是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求到自己，尽管是局领导给自己说个事儿，特别是说个学生，自然没问题，可总是领导给自己说，总是镇长，书记给自己说，总是老板们、朋友们、同学们、同事们拐弯抹角地来求自己。
这种被人求的状况，造就了一种居上位之气，可以大手一挥收下，也可以断然拒绝，也可以随意地打太极。而自己的态度马上就会反馈到来人身上，或高兴或失落，自己看着时那种命运为我操纵的感觉，让人很是解气。
也因为这些人情世故，自己的触角越伸越远，从局领导，到各部门的熟人，到镇上方方面面，村上的头头脑脑全都熟了，也顺带着别的事情好处理了，学校也处处得利。
而一个上千人的学校与社会发生关系的事情太多了，而每件事里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利益，而这个利益的核心点就是校长。
每年过教师节、中秋节、春节，总会有人来资助、赞助。当然自己也明白这资助赞助的目的，献爱心的一面有，但加深感情是最主要的，而加深感情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上一次利益进行反馈，就是为了下一步利益进行准备。
特别同局领导，各股室自然更是熟悉，这种悉是自己得到的尊重更多，得到的消息更多，学校和自己的荣誉更多，由此也带来整个学校教师的自豪感。而处在上升期中，许多人不只看到你今天的权力，还会想以后的事的，所以许多问题都能较为顺利地得到解决，包括不少老师各种各样的个人问题。而即使是帮助老师们解决个人问题，在自己是为了能更好管理老师，更好的让老师能为工作出力，最终让自己在学校发展中得利，但老师们也会对自己的表示感激。
一个校长就这样被各种利益所包围，有为人事的，有为学生的，有为工程的，有为同学校搞生意的，有推销东西的，有求自己利用关系为他在别的学校，别的关面谋利的，这种种事情把校长夹在中间，要自己这个校长点头，要自己这个校长重视，要自己这个校长协调。
事情比过去越来越多，日子也比过去越来越忙，自己得利也越来越多，虽没有想着靠校长发财，可各种或明或暗的利益总向自己涌来。因为表达感激，建立联系，巩固感情，谋取利益的围猎，所有的形式不外乎请自己到外面吃饭，给自己送一些烟酒类的礼品，也有用金钱，用购物卡表达诚意的。当然别的方式也在出现，请自己外出旅游，给自己别的礼物，请自己到一些高档场所，甚至一些灰色场所去。刘连舟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
过去不敢想的事情敢想了，不敢做的事情也做了，也注重自己的穿衣打扮了，刘连舟感到自己在学校的威信、威望也越来越高。随着学校人数不断地增长，教师数也多了，还争取了一个周转房的项目，为阳中教师要建一个高标准的公寓楼，每人一室一厅，一卫一厨，是可以在阳湾好好安家的。当然也有十几套两室的房子，领导或夫妻俩在这教书的，或带了家属的都可以住。
总之，学校获得了县局、阳湾开发区管委会、镇政府以及几十个村子、附近厂矿单位的共同支持。阳湾成为名校，给镇上的所有人带来了利益。孩子在家门口可以上好学校了，人流大了，生意好做了，整个镇也更加繁华了，而处在这中心位置的就是他刘连舟。
特别是这种良性循环出现后，一切越来越顺。
好生源来了，好教师来了，许多在别的学校不可有的做法，在阳中日渐正常。周六的正常上课，寒暑假的补课，对教师的管理也越来越顺，分数，素质，质量成为学校的主流价值观。校服可以买，就餐可以市场化经营，学校的方方面面都得到了提升，他的自信是越来越强，而借助青鸟培训的培优和浅水湾艺术学校的艺术教育越搞越红火，也更成为阳中的特色。
所有见到的人提到阳中就夸赞，提到他刘连舟就赞扬。在这种氛围下，连舟知道自己这孙子是做到家了。许多变化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发生的，变化的。
而且刘连舟对管理，对教育也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平时讲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整个人浑身都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不论是在校内，在校外，在主席台还是在酒桌上，不再是个配角而真正成为了主角。以致他的酒量也大了，人也更豪气了，甚至同红玉做那事时也有了更多精神上的愉悦，红玉也表现得越来越乖巧，在自己身下媚态百生，还一天要防着自己同别的女人有染。
在连舟看来，有这样的变化和心理，才有了那次争吵。
那次自己把他们叫来，是来给自己捧场的，却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一种争吵。特别是自己对愚同居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愚同是领导没错，可他之所以成为领导，更多的在连舟看来是机缘而并不是能力。如果把愚同和自己放一个平台上，如自己所说的他连校长都未必当上。而自己走到今天则实实在在地是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自己对愚同要有敬意，但那敬意是等级序列里的敬意，并不是来自内心深处，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只是吵完后，清醒了的他还是专门去见了李局长，专门给李局长道了歉。李局长倒没有怪罪他，反给他说了对不起，是喝了些酒纯粹发酒疯了。不过，李局长讲，即使发酒疯也只能在他们几个面前发了。所以吵架后，刘连舟没有感到李局长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反而比过去更融洽了，对自己的事也上心。也就在心里把那次吵架放下了，但事做的更到位了。
所以当钱永峰说自己想让孩子去高新一小读书，还不好弄时，他没多想，他不觉得这有多难办。况且这个副主任也是他一个干将，做为领导是要为手下的解决问题的。
找熟人没有费事，可找到了熟人，见到那校长却被打脸，他实在有些气，觉得自己是太给这校长脸了，不就一个小学校长吗？于是连舟就找了政府的领导，要借高新区一领导的权力压一压这校长。
可刘连舟没想到这居然也没成，这倒让连舟有些不解，看来自己对高新一小校长的牛皮估计的还不足。同曹东伟说起这事，有些偶然。也好多年没联系了，可搞了一个同学会，自己去后也算有面子的同学，这曹东伟也同自己说了高新的情况，自己最初并没有想通过他来办事，可几回失利后，就又想到他，没想因他牵出了方春华。
可方春华的好在刘连舟看来一直是一个教师的好，即使成了什么省能手，什么名师，在连舟眼中也是个教师。她说的没错，一个教研员还入不了他们这些实权派校长的法眼，这也是他最开始没想到她的原因。
加之那次吵架事件后几个人的联系明显少了许多，以刘连舟的内心，不同他们交往又如何？可从学校和自己的发展，自己还不可能同愚同不来往，特别是他在关东教育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后，自己做小的姿态还得有。事后不久他就主动上去联络了感情，愚同也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但此后自己再没叫过愚同，即使是他两人时，也是李局长长李局长短。
所谓对愚同事做的到位，就是这种联络不是逢年过节的拜访，而是三天两头的拜访，特别在县城还指定了几个有档次的饭店，愚同的吃饭，打牌，娱乐的花销，签下单就行，自己会派人去结的。
刚开始愚同还说自己，可慢慢也习惯了，自然了。以至有时愚同有些额外的花销，要叫人去结个账时，会直接给自己打电话的。所以这种利益的联系，让连舟相信那件事的影响已过去了。只是两人之间虽可以谈许多事，却很少再提及五人间的事了。
连舟明白愚同是有了自己的世界，如同自己有了自己的世界一样。所以那次事件后，自己最担心的是与愚同的关系，这关系能如此处理，他反倒轻松多了。至于对莫船和丽丽，虽自己有借力他们的一面，可他们也是借助自己挣钱的，况且现在的局面阳中已完成了如企业原始的资本积累，不愁生源，不愁发展了，在自己心理对他们的依赖减少了许多。只是他们的培训学校还是对学校发展有利的，所以事可以支持，但联系就大大不必了。何况从过去的情况看，所谓联系总是自己麻烦别人，他们很少没事给自己的打打电话的。
只连舟没有想到，莫船的青鸟学校居然也做了起来，现在除了一中每年考进关府中学的人数仍最多外，就属他的青鸟学校了。这所九年一贯制的学校以小而精的精英教育，在关府教育界越来越有名声，再加上他青鸟培训的影响力，他的学生每年上省城重点初高中人数也连年攀升。
上青鸟所读的名校，已远不止关府一中和关府中学了，而是指向省城的数所名校。听说青鸟学校还拓展了国际业务，可以把学生送到韩国，日本，香港，新加坡等地的名校，这就更顺应了精英阶层的教育需求。所以青鸟学校入学门槛越来越高，费用也越来越贵，远不是一般平民子弟可以上得起的学校了。
可于连舟而言，青鸟学校再好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好，同公办阳中的好是另一回事。况且青鸟的好不具有示范意义，不可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相反能成为大家学习榜样的是阳中。所以他已经很反感别人在自己面上吹捧青鸟学校了，有本事来把一所普通中学弄成名校看看。
至于对丽丽，也不过是挣了些钱的女艺人，而春华则更就没事想不起来了，一个教师的好，不论再好，也只是一个老师，以现在自己的世界是不太会与她有多大交集的。
可这晚的聚会让连舟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相信自己还是有面子的，听曹东伟说春华可以办到，而他未必能把春华约出来时，他还是有信心的。这信心一方面来自多年的同事感情，虽然在当年一起待着时春华的好是自己知道的，可也知道她心中不会太看重自己。因为从那时起，自己就知道她同莫船们的关系，要比同自己好。但即使如此，那份相互间的感情还在。另一方面，连舟觉得自己现在多少还有些身份，而这个身份他们还是在意的，要么自己当了阳中校长何以他们激动呢？
所以向曹东伟拍了胸脯，能把方主任约来。
虽然春华答应的并不痛快，但还是答应来。可连舟万万没想到，她来了居然敢走。与其说是不给曹东伟面子，实际上是不给自己面子。
看到春华转身一走的样子，刘连舟在追还是不追之间有些犹豫。大家毕竟还都是场面上的人，能这么转身而走，要么是太不通人情，要么是太有底气。这几年还没哪场饭局能让他连舟去追别人，可看见春华转身向外走的果断身影，他清楚自己要不追的话，她完全可以走掉，而将自己晾在一边。
但也就是方春华的这么一转身走，让连舟确信曹东伟说的不虚。从自己对方春华的了解，她不是一个太不通人情的人，本性也善良，若非特别原因不会不给别人面子的。那这个原因只能是她的底气太足。
而就在方春华一转身时，从曹东伟的窘迫里，连舟明白方春华根本不在乎得罪一个校长，也包括不怕得罪自己。
虽然自己在心里也算一所大校的校长，可即便自己对曹东伟也达不到这样的不留情面，不只是同学间的感情，而还包括着在高新能成为一个校长其背后所有的各种复杂关系。连舟只能低下头好说歹说把方春华劝进来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起，连舟发现自己只能称呼她为方主任了。但她叫自己时依然是连舟。这种称呼的不对等，让连舟知道何谓居于上位。
更让连舟觉得难受的是自己面对那种情形却没法再改口。
但这些年来形成的酒场主导意识，还是让他直接将今晚来的目的说出来了。在他就是要在气势上压住方春华，逼她同意答应。而且以连舟的想法，方春华除了答应，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最差答应的不爽快。
但他没想到方春华当着所有人的面断然拒绝了，没有给他留一点面子。
在那一刻刘连舟在内心突然有种悲凉，知道自己是小看了方春华，小看了那些居于自己上位的人。阳中的好与坏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自己站在阳中的平台上，不可能影响到这些人的一丝一毫，所以自己在他们眼中是算不了什么的。
自己因为阳中的崛起而有的自负，在他们眼中其实是可笑的，他们不怕得罪你，甚至他们拒绝你就没有意识到是一种得罪。而那种断然的拒绝让刘连舟一直保有的主导意识瞬间消失掉，相反在这种拒绝中让方春华的气势对自己形成了一种压力。
连舟突然觉得自己当一个校长，在她面上也满是卑微，而此刻的情形更是，是自己以一校之长在求她，而还不能把自己是个校长的身份摆到桌面，能打的牌不过是多年的同事感情。但她不在乎，还是拒绝了自己。
而核心之处就是，是自己在求她，而不是她来求自己。
细想想，不论自己是在天灵、雷公还是在阳中，都是自己
有意识地要维护与他们的关系，而他们并不在意。当然这不是说方春华不会维护关系，如果不会的话，她到不了今天的程度，而只是相对于方春华所要维护的关系，自己还到不了她考虑的范围。而后春华与曹校长等人的谈话，更是处处显示了这种优越。
如果到这为止的话，连舟对春华内心除了失望、怨恨，以及借关系得势后的张狂感到厌恶外，并没有什么。但在送方春华回家的车上，自己似心有不甘地说，也为难她了。连舟这样讲，除了考虑到春华不给自己面子让自己难受外，也想到了或许春华并不如曹东伟说的那样，是真的办不了这事。但连舟在心里还是盼她说些体己的话，即使这事不成，自己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可她只淡淡地说，你也场面上的人，这些事能这么说，这么做吗？
春华说的很轻也很淡，既没有为自己的拒绝表示歉意，也没有说自己到底能办不能办。但就这一句话让连舟内心却一片惊恐。
刘连舟明白春华的意思，你也是出来混的，也觉得自己有头有脸，这般寻私的事，怎么能当外人这么说？这不是说你太不懂事，太不会来事，太不行了吗？你这么当众问让我如何答，除了回绝你还能说什么？你不是太嫩了么，太幼稚了嘛？太不懂事了吗？
连舟也听出来了，春华心里本是可以答应的，可因为你的不懂事，你的幼稚只能回绝你了。那种处事的圆滑、高明、分寸、不留把柄，不着痕迹，实在是打了自己的脸。
刘连舟自己还觉得算入道了，算能混了，算有些城府，有些手段了，有些能力了，可听着春华说时，就觉得自己是太可笑了。春华还是他们几个中自己最觉得没情况，只会做个好老师的人，可就是她都轻轻地打了自己的脸。刘连舟坐在汽车上一言不发地想着这些事，内心被一种莫名的自卑所笼罩，自己这些年实在是白混了。
副主任问自己事能成吗？连舟心里清楚，事会成的。
从春华那句话时，连舟知道春华有这实力，况且那礼盒里还有3000元现金。可这些事，这些礼盒、现金类的事实在不用提的，自己本只需要跑去见春华一面，以诚恳之心说事情，放了东西什么也不说不问的，可自己非要把一切挑明了来说，来弄。其实本质上就是自己把自己看得高了，把别人看得低了，那样能弄就是没有把你放心上，似乎还有种能叫你办事很看得起你的味道。
看来春华是体会到了这种味道，所以也就狠狠地打了自己。
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混了个什么？还是因为自己待的地方水太浅、平台太小、太低，看不到别的东西。自己怎么把事弄成这样了，为这么个简单的上学事，自己请人已吃了几回饭，送了几回礼，到头来还要如此。实在让自己懊恼。
可再往深想时，刘连舟对自己的确信倒有些疑虑。
连舟摸不来自己如果不给那礼盒这事成不成？春华可以装作不知情，她始终没有明面上答应自己什么，也不存在欠自己的。请客吃饭是曹东伟弄的，自己无非是代曹校长把她请来了，而春华已答应去他们学校了。于曹校长，请客的目的已达到了。
想想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不过是个打酱油的，可自己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主角。这般想时那种懊恼就更甚。
现在就只能看那几千元能否发挥作用了。
只这种没有底气的感觉让刘连舟又心生难受。
一周后，春华打来了电话，让下周去找一小的教务处周主任。她已给校长和周主任说好了。连舟还想表达感谢，说叫人家吃个饭，春华说不必了，去了就说是我让来的就行。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连舟有些不确定，那校长是他见了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不知春华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也给校长东西？但不论如何能把这个校长拿下已实属不易。
于是他给钱永峰说了，让他下周抽空去一小找周主任报名。钱永峰还有些将信将疑，问，刘校长，就这么去找行吗？刘连舟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不行，你去后不就知道了。
钱永峰是周二下午去的，还没放学时回来了。给刘连舟说办妥了，孩子分到三（4）班，让明天就可以去上学。刘校长，真没想到这么容易。一见周主任，说是方主任让来的。她说知道，就简单问了情况，登记了孩子信息，分了班，还叫了班主任来，让我明天找她就行。连舟听了说，办了就好，你也好安心工作。
钱永峰走后，连舟心里倒生出一股莫名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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