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何总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钱贺眼神特别犀利，表情特别严肃的盯着何成看了几秒。
然后突然伸手将被何成翻开的文件合了起来，“何总可以稍等我一会儿么？”
“当然可以。”
钱贺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之后，工作人员陆续进来了几次，给何成送了些吃的喝的。
这一等，何成等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钱贺再次回到会议室时，立马向何成表达了歉意，“抱歉啊何总，让你久等了。”
何成起身迎了一下钱贺，“在光刻机这件事情上，很多人已经等了很多年，以后可能还需要等很多年，我等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我相信不管是大家的等待还是我的等待，都是有意义的。”
听到这话，钱贺眼神欣慰的握住何成的手并拉着何成入座，“何总今天一直都是坦诚的状态，我自然也不会在这里跟何总绕弯子。”
“我想先向何总明确一件事情，如果何总真的有深度参与光刻机发展的意愿，我们肯定是积极欢迎的态度。”
何成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慢慢挂上了满足且期待的笑容，能得到这个态度，对何成来说是很重要的，虽然这只是一切的开始而已。
“至于具体的合作细节，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磨合。”钱贺观察了一下何成的反应，继续道，“尤其今年对于光刻机的最终定论其实还没出来。”
“那是自然。”何成马上表示了认可，“光刻机的研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光刻机的研发和光刻机的商业化在华夏又长期处于脱节状态，真要把整个产业慢慢托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总说的没错，不过我们接下来肯定也会抓紧时间，先收集整理大家的意见，然后尽快找到一个统一的方向，同时，尽快互通彼此的信息。”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希望星辰集团可以慢慢参与进来了。”
“求之不得。”何成一口答应。
钱贺忍不住又握了握何成的手，甚至表达出了纯粹的个人情绪，“仅从我个人来说，我真的特别期待星辰集团的参与。”
说完，钱贺好像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表达个人情绪，马上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何总这边今天既然分享了一些星辰集团光刻机项目组的事情，那我这边也先跟何总分享一些基本信息。”
何成刚刚有些放松的大脑重新专注了起来。
因为何成知道，钱贺选择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分享的基本信息，肯定不是随便分享的。
只见钱贺微微仰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从何说起，“先聊聊光刻机的设计问题吧。”
“其实几乎所有的产品说白了就是设计能力+制造能力的一个结合。”
“而技术含量越高的产品，它的设计能力考验的往往越是基础科学功底。”
“光刻机也好，芯片也好，我们能看到的各种科技产品，将其一步步拆解后，最小单位就是一堆公式，而且是基础公式。”
“我这里之所以要强调基础公式，是因为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公式已经需要被划分为基础公式和进阶公式了。”
“其中，像大家熟知的牛顿定律，基础图形公式等等，都属于基础公式。”
“基础公式来源于我们这个世界，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是这个世界通过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等科学家之手，给于人类的礼物。”
“最美的礼物。”
钱贺说到这时眼神里有一种炙热感，还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何成马上想起钱贺是基础数学专业毕业的。
而从钱贺的眼神来看，他真的喜欢数学。
或者说，他感受到了数学的美，感受到了数学的魅力。
短暂的停顿后，钱贺重新开口，“正是基于这些基础公式，逐渐有了具备一定明确目的性，具备一定明确需求性的进阶公式。”
“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相对复杂的技术产品，都涉及了各种进阶公式。”
“技术含量越高，需要用到的进阶公式往往就越多。”
“所以在光刻机问题上，我们需要认清两个问题。”
“第一，随着光刻机技术越来越复杂，需要用到的进阶公式必然也越来越多了，而且这些进阶公式显然不属于公开内容。”
“第二，所有的进阶公式都是由基础公式推导出来的，所以理论上来说，基础知识足够扎实的话，一切进阶公式都是能够推导出来的。”
“但整体技术越复杂，对基础知识的扎实程度，以及通过扎实的基础知识进行各种推导的能力要求就越高。”
“这就是顶级基础科学人才为什么永远那么重要的原因。”
“因为一个顶级的基础科学人才，真的时常可以凭借自己强大的基础知识体系，搞定很多复杂的技术设计瓶颈。”
“就好比同样做一道复杂的数学大题，普通学生可能得先看到答案，才勉强通过答案倒推出解题思路以及需要用到的公式。”
“但那些数学学的特别扎实，又具备一定的天赋的学生，就可以通过题目本身轻松的找到解题思路，轻松的选择对应的公式。”
“其实很多进阶公式的本质就是一道道复杂的数学大题。”
钱贺这时露出了骄傲的表情，何成从表情就可以确定，他正是那个数学学的特别扎实，又有天赋的学生，用后世的话说，钱贺不是学神也至少是个学霸了。
“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清晰的结论，随着光刻机技术的技术复杂性越来越高，我们想要在设计层面实现追赶，就得想办法获取到更多的进阶公式。”
“而获取的方式主要就两个途径，第一，直接从那个光刻机企业手中获取，很显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想办法邀请到更多的基础科学人才进入这一项目。”
说完，钱贺突然沉默了下来，而且在沉默的同时观察起何成的反应。
何成先快速消化了一下，对于钱贺说的这一切，何成还是很好理解的，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这些道理，不然何成也不会对基础科学人才的培养这么执着了。
同时，何成从中听出了一些问题。
从钱贺的表达中，何成基本可以确定，现在就算高度重视光刻机研发，大概率会面临人才不足的情况。
一来，之前光刻机项目的部分关键人才现在都转去了很重要的其他项目，那些其他项目的重要性可能不比光刻机弱，而且其中不少人转去其他项目都是有所建树的，再转回光刻机项目的可能性不大。
二来，光刻机技术的发展速度确实很快，已经跟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情况不一样了。
就像何成刚才说的，光刻机的发展，需要资金，市场以及人才的有效结合。
以前可能主要缺的是资金和市场，现在人才也挺缺的。
“看来钱贺是想先把一些基础情况都说清楚。”何成心道，“毕竟自己刚才只是在毛遂自荐，只是在表达自己对光刻机项目的兴趣，只是说了一些相对应的准备并且重点相对放在了市场化商业化的问题上。”
“钱贺现在应该是想把重点落到光刻机研发制造本身。”
“再看看自己的反应吧？”
在心中分析完后，何成看着钱贺问道，“那关于制造，钱副主任是怎么看待的？”
何成选择让钱贺先把两个方向的问题都说完。
钱贺应该也是理解了何成的意思，因为他毫不犹豫的就把话接了下来，“相比于设计问题，制造问题可能更加严峻一些，也更好理解一些。”
“其核心问题在于，光刻机的组装涉及太多先进零部件，其中几乎代表着不同领域最高水平的核心零部件就有几十种，而不同的零部件又涉及不同的生产设备跟生产线。”
“因为限制的原因，我们是拿不到这些关键零部件的，没有这些关键零部件，莪们就算能靠自己设计出光刻机的整体图纸，也造不出最先进的光刻机。”
“所以从制造的角度来说，同样是造一台光刻机，米国企业跟霓虹国企业主要解决组装光刻机的技术就行了，但我们必须得同时解决几十种关键零部件的设计生产能力。”
“而这几十种关键零部件随便拎出来一个，其设计制造难度，可能都不比光刻机轻松多少。”
“所以在制造问题上，我们初步的想法就是采取全面铺开，各自认领的方式。”
“大家就是得硬着头皮，去把这些硬骨头一块块啃下来！”
钱贺说完制造端的问题后，何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后世有不少网友总是会嘲讽华夏没有制造光刻机的能力，却完全不去考虑原本造光刻机就已经是高难度的事情，而华夏造光刻机更是属于绝对的地狱模式。
毕竟人家造光刻机，尤其是阿斯麦造光刻机好歹是集世界各家之所长，华夏造光刻机却是超越世界各家之所长。
同样的限制手段如果平等的放在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身上，在何成看来，还敢有这种意志力去坚持光刻机制造的国家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甚至可能只有华夏。
这就好比要求一个家境普通的孩子，在以全省状元的成绩考进燕大的同时，拿下一枚奥运田径金牌，再写出一本矛盾文学奖作品，还要经营出一家年营收1亿以上的公司。
也不知道那些在网上不停嘲讽华夏造不出光刻机的网友如果面临这样的人生考题能不能勇敢的接受挑战并且搞定这些事情。
如果能的话，他们确实有资格嘲讽。
“情况跟我预想的基本差不多。”叹息之后，何成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看来想要成功打造出属于我们的先进光刻机，真的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那不知何总是否心生退意了呢？”钱贺倒是直接的问道。
何成闻言一笑，“那钱副主任可能真的是不太了解我了，我这个人就喜欢挑战不可能。”
“而且就像我刚说的，其实情况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所以我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和心理准备了，并且我觉得再难的事情总能找到突破口。”
“突破口？”钱贺好奇的看着何成，“何总方便说一说么？”
“突破口有很多，比如时代的机遇，就像如果没有金融危机，我们星辰集团还真不一定能有现在这样的研发基础。”
“同时还有行业变局，市场纷争，人性缺陷等等。”
“而我比较擅长的可能就是找到机会，抓住机会，并且最大化的利用机会。”
“所以对于光刻机项目的前景发展，我还是比较乐观的。”
钱贺又打量起何成的表情，虽然没有从何成这里得到特别直接的答案，但钱贺至少进一步确认了何成在这件事情上的坚定。
也感受到了何成散发出来的自信，虽然钱贺暂时不太能理解这种自信的支撑到底是什么。
同时，何成之前毛遂自荐的内容，本身也已经是何成的一些具体行动方案了。
钱贺自然不再追问，“也是，这个世界永远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变，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很多时候，决心比眼前的分析更重要。”
“那这样吧何总，明天会议结束后，关于光刻机的具体发展规划应该就会加速落地，我们后续保持实时沟通，然后尽快磨合。”
后续更多的动作确实需要先等会议开完，甚至可能要等几轮会议开完，所以钱贺在明确双方态度后暂时先让何成回去倒也合情合理。
因此何成直接就点了点头，“没问题，正好我也需要先回去把钱副主任的态度传递给公司团队，同时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去落实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我们，后面保持联系吧。”
“好，我送送何总。”
离开微电子研究所后，何成的心情是复杂的。
今天算是基本明确了星辰集团入局华夏先进光刻机自研项目这件事情了，可虽然何成在钱贺面前表现出了自信，并且也确实有一定的自信，但内心其实压力很大，因为这件事情想要办的完美真的很难。
而在感受巨大压力的同时，何成又感觉兴奋的不行。
甚至在回公司的路上，兴奋到身体都在发抖。
因为一想到这件事情如果真的给办成了，那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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