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陆九莹毫不思索地应答。
阿若兰面上未有半分诧异,这般结果,原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望着城楼上依旧在风中挣扎的俘虏,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像晨雾一般:“说到底,月灵族不惧烈火的异能也好,我的易容术也罢,终究不过是旁门左道的手段,是供人驱策的工具。人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追兵环伺,能不能活下来,终究要看天意如何安排。”
万丈深渊。
陆九莹的心落了落,她在此刻笃定,阿若兰一定去过居州,她就在那场决战的战场之中,亲眼目睹了一切。
阿若兰不再多言,对着陆九莹微微颔首:“我便先回赤谷城了,九公主保重。”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侍女古娜从旁侧走过来,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身形利落,快步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阿若兰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渐渐朝着城外驶去。车内,阿若兰却没有放下窗帘,而是轻轻伏在窗户边,目光依旧望着那座城楼,望着城墙上吊着的那些匈奴俘虏,眼神复杂难辨。
古娜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还有几分气愤:“公主,您且瞧瞧她们,平日里装得那般温婉良善、体贴入微,简直如同天神降世一般。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心肠竟狠得这般决绝。这些俘虏,打从生下来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条活路。如今沦为阶下之囚,竟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被生生剥夺了。”
古娜自己亦是部族战乱后的俘虏,当年她的部族被攻破,亲人离散,她被当作货物卖到了阿若兰的帐中。幸得阿若兰待她不薄,没有将她当作奴隶使唤,反而让她留在身边做了侍女,这才有了今日的安稳。
阿若兰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声音轻轻的:“我想,他们只要撑过今晚,或许还有生机。”
“公主的意思,是萧明月会放了他们?”古娜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或许吧。”阿若兰的声音依旧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
古娜看着她的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了然,仿佛真的笃定萧明月会放过那些俘虏。可是心中的恨意如何能轻易放下?难道……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话到了嘴边,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问下去。有些事情,既然公主不愿多说,她便不该多问。
***
车马一路向北,要越过天山才能回到赤谷城。山风凛冽,顺着车窗的缝隙刮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了阿若兰额前的碎发。可她却没有将窗帘放下,依旧伏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起初还是低矮的灌木丛,渐渐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皑皑白雪。雪山连绵起伏,像一条银色的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峰顶隐没在云雾之中,神秘而壮丽。
阳光洒在雪山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可阿若兰却看得格外入神,眼神里带着几分悠远,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怅惘。
萧明月和陆九莹都预料的没错,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居州,潜伏在战场附近,等着最后的契机。
事变之前,阿若兰便与月灵族的长老雪弥一道,提前赶到了阿尔赫烈和伊无支决战的那片悬崖。
那悬崖地势险绝,下临万丈深渊,云雾翻涌间不见底,唯在崖壁下方三十余丈处,突兀地探出一块窄狭石台,台上孤零零立着一棵胡杨,树身虽粗壮遒劲,枝干却早已失了生气。
平台后面,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据说曾经是月灵族的先祖居住过的地方,后来因为悬崖之上食物匮乏,取水也极为不便,月灵族的人才渐渐离开了这个崖穴,另寻了栖息之地。
雪弥长老提前在悬崖上方的岩石后藏了一截粗壮的绳索,绳索的一端牢牢地固定在岩石的缝隙里,另一端垂下去,正好坠到那棵枯杨上。只要有人从悬崖上跳下去,抓住绳索,借着树木的缓冲之力,便能稳稳地落到平台上,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阿聿便是这样从悬崖上下来的。
但阿尔赫烈却比计划中多了几分波折。他不知萧明月会重回战场,为她挡下利箭后臂腕难以受力,坠崖之后没能抓住那截绳索,索性用飞刃割断,以防留下蛛丝马迹。
失去了绳索的牵引,阿尔赫烈重重地撞在了枯树上,肋骨断了数根,每呼吸一次,都像是有刀子在剜着肉。
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阿若兰将早已将二人的替身准备好。
“死人的易容脸皮,会与皮肉融合在一起,随着尸体腐烂,绝不会被人察觉破绽。这样一来,即便有人下到悬崖底,也只会以为你已经粉身碎骨。”
离别时,阿若兰的目光难以割舍。
她看着雪山的晨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一袭黑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却依旧身姿挺拔,如同身侧那棵不朽的胡杨。
“究竟是你心狠,还是她心狠呢?”阿若兰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难道你们的结局,就只能是这般生离吗?”她知他心中牵挂,藏着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可他偏要选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从此山长水远,与心爱之人隔着天涯两端,再难相守。
阿尔赫烈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他心爱之人所在的方向。
“这并非是我们的结局,而是开始。”
“你的开始,原是往爱人的心口上剜了一刀。我若是她,定会恨你,恨你不告而别,恨你叫人日夜悬心,更恨你将自己一人孤零零抛在这乱世烽烟里,无依无靠。”
“可你终究不是她,这世间也没有人能成为她。这条路,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更是我们逃不开的责任。”
“人若难逃命运的法则,那么你费尽心机想要改变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你终究不是神,掌不了乾坤,也控不住万物。”
“我并非想改变这个世界,也并非要逃脱命运的法则。我只是……突然想拥有一个家,一个完整无缺的家。”
阿若兰听到“家”这个字,心中猛地一震。
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存在,像一场触不可及的幻梦。失去家园的她,肉身终日在风雨里漂泊,灵魂却沉溺于无尽的算计,汲汲营营地利用着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只为达成心中的目标。权力、地位、安稳的生计……这些都是她的执念,唯独没有“家”这两个字的位置。
或许,这就是她与阿尔赫烈非同道中人的原因。
“舍得吗?”
阿若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朝着洞穴走去,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阿尔赫烈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岩石上。
雪山的风呼啸而过,吹动了他散乱的发丝,也吹散了他的声音,只留下两个字,清晰地传入阿若兰的耳中。
“不舍。”
***
马车依旧在雪山间行驶,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阿若兰收回目光,将窗帘轻轻放下,隔绝了窗外的风雪。
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马车行驶的声音。
阿若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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