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宗和冥炎打得不可开交，一众仙人在下面仰头看着，也在小声议论，时常往我这边看，但又不敢看得太久。
眼看就快到午时，冥炎说的那个复活净雅上神最佳的时机。
昆宗会停下来吗？
“小六，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快，跟阿母回家去，是该好好调理了。”阿母过来拉着我，不由分说。
且都把几个哥哥都叫来了，似是我不答应，他们直接就把我捆回仙上。
不过，还是迟了。
昆宗终究还是撤了下来……而冥炎呢，他漂浮在高处，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兴致浓烈。但凡阻碍他的神仙，都被他的掌风打回去。
也是，除了昆宗，没人能拦得住他。
昆宗朝我走来，神色复杂。
阿母和阿爹都护在我前头，“昆宗上仙，你想做什么？”
昆宗看着我，淡淡地笑，“小八，师父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昆宗的话，我自然是信的。这么多年，他从未骗过我，我也从未怀疑过他。
但哥哥们拉着我不让我走。
我想着，他们大抵是太担心我。但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担心，想着再过一会，只要过了这个时辰，昆宗若没再动手，冥炎的鬼话便会不攻自破。
可事实是，我把这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我被哥哥们护着，就算我离昆宗百步远，只要他施法，照样还是可以做到的。
昆宗到底还是骗了我。
当我被他擒至半空时，我还是不死心，我一遍遍地问昆宗，为什么？
他在我与他之间设了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他们说什么我也听不见，我看着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瞧着嘴型，大抵是在叫我，但那又能如何呢？他们破不了这里的结界。
我想，如果冥炎说的那些话里面但凡有一句是对的，现在我被昆宗锁在这里，自然是犹如刀俎之鱼，无丝毫反抗之地。
但我还想讨一个答案。
“师父，你当真，要取走我的心吗？”
神仙的仙根便是长在心里头的，没有了心，自然栽育不了仙根，没了仙根，我便会魂飞魄散，连个气味都不能存于这天地间。
我还是不信昆宗是这等狠心之人。
“小八，师父把心给你，你把心给师父，可好？”昆宗缓缓朝我走来，步伐沉重，神色自是痛苦十分。
我摇头，“师父，我不要你的心。我们，能不能都好好的。师父，如果净雅上神醒来，她一定不愿你这么做的。她都甘愿为您付出生命，说明她很爱很爱您。若果她醒来看不到你，她也会和你一样痛苦。你觉得她会好好活下去吗？”
“小八，这是师父欠她的。师父欠她的，一定要亲自来还。”昆宗显然没有被我的豪言壮举影响，离我更近了。
我只能步步后退。
我身后便是祁渊，他正和时朽，还有我那几个哥哥和师兄们都在施法破解结界，然而都没用。
祁渊为此又重重吐了口血。
我竟然，心慌了。
“祁渊，你别，别再白费力气了，你们都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喊破喉咙，他们也没有停下，反而十分惊恐并愤怒地看着这边。
我这才意识到，昆宗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师父，真的要这样吗？”我小心翼翼地往后躲，沿着结界往后摸索。
可在昆宗面前，我的仙力毕竟还是低微的。
我觉得无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我曾经最为敬重的师父，曾经被我当成父亲来撒娇的我最亲爱的师父。
他要对我下手，挖我的心，以命换命。
但我不想，不想就此失去他，整个天界都需要他，天界不能没有战神。
“师父，你当真这般无情麽？”我无力说道。
昆宗停下逼近的脚步，眼神悲怆，“小八，别怕，不疼的。只要一会，一会就可以了。”
“你知道我怕疼的，我最怕疼的。”我看到冥炎就在我对面，我试图祈求他帮我，但他无动于衷。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我入魔。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小八，乖，相信师父。”
“我不信你！”我失声吼道，豁然摘掉头顶的发簪。
那是祁渊送给我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会瞧着却很是顺眼多了。
“师父，你知道我的，我不愿做的事，没人可以逼我。”我用簪子对准我的心，“师父，你若真要逼我，我便把它毁了，谁也别想得到它。”
“不要！”昆宗不再往前，“小八，把它放下。”
“你先答应我。”方才忘记听冥炎说的最佳时机是何时，也不知我这般诡计更拖多久。
外面那些疯子，也不知道给我一点提示，一个劲儿在那鸡蛋碰石头攻结界，不自量力便罢了，还让我分心。
“师父，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三百年前我的那场劫数，到底是什么？您为何选择这天让我和祁渊成婚？如果我被困在戴泽山，您动手不是更为方便麽？”
我试图分散昆宗的注意力，但我哪里料到，昆宗真的回答我了。
他说：“只有这天，你和祁渊完婚，他体内的魔气才能彻底根除干净。小八，为了神界，祁渊必须是干净的，有他在，就算没有师父，天界也不会乱。”
是，天界不会乱，但我乱了。
触不及防的，心乱了。
在那一瞬间，昆宗出手打掉了我的灵簪，对我施了法。
我总觉得昆宗是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激我的，就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他偷袭得逞。
我明明看得这样透彻，可为何还是走神了呢。
昆宗施法很顺利，因为我没有挣扎，我在想祁渊对我到底是欺骗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但想两者之间相互关联，必然是又欺骗又愧疚。可他怎能还信口开河地说爱我，还说得那样理直气壮呢？
我险些，险些就信了啊……
以至昆宗何时取走我的心，我都未曾察觉。
取走我的心，我自然能感觉到痛的，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疼痛。
我捂着胸口，只觉得意识在涣散，手掌都是血，血腥味闻着我自己都想作呕。
昆宗设法护了我，又施法为净雅上神重聚仙身。我看到了她的脸，她是那样美丽的女子，哪怕闭着眼睛在沉睡，都那样纯净，那样美得那样令人窒息。
难怪昆宗会对她痴迷这么多年，甚至不惜筹谋八万年为她复活。
我想南栀说得对，我是个笑话，彻彻底底的笑话。
被祁渊利用，竟曾信以为真，以为能与他夫妻和睦，共度生世，共济洪福。
此为一笑。
被昆宗算计，到了最后一刻还对他坚信不移，甚至以为凭自己的七寸不烂之舌能让他回心转意。
此为二笑。
我靠扶着结界缓缓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察觉嘴角有血，便用袖子随便擦了擦，缓过气来，才开口道：“师父，我最后，喊你一声师父。”
昆宗身形微晃，终于想起我了。
我微微一笑，“四万年的师徒之情，我算是还清了。你没有欠我，我也不再欠你的了。当然，以后也欠不到了。”
昆宗皱眉看着我，将净雅上神的仙身送走，那个方向大抵就是戴泽山。
他朝我缓缓走来，心疼而复杂，“小八。”
可惜他没能靠近我，结界就被外面那群仙人破了，大抵是昆宗复活净雅上神耗费了不少仙力。
结界一破，我便没了支撑，就这么重重地往后摔去，就我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这点高度怎么也能摔个粉身碎骨神魂分裂了。
不过我低估了祁渊的速度，他就那样直接冲过来，把我护在怀里，紧紧地护着。
“阿柯，阿柯，怎么这么多血……”祁渊语无伦次。
也不知是不是哭了，怎么还有水珠往我嘴里送，还是咸的。
想来便是哭了。
我看到昆宗脚步急促地往我这边来，却被阿爹和阿母拦住：“昆宗，还我女儿性命！”
我生生无奈，真想喊阿爹阿母，说我还有一口气在呢，他们也不知道陪我说几句话道别，这便宜都白白让给祁渊了。还有我那几个冲动的哥哥们，他们的脑子怎么还是这样不灵光，就不能等我咽了这口气才报仇？
呸，报什么仇！我真不希望我阿爹阿母因此和昆宗闹得不可开交，这天族的人最霸道，也最偏心，我与昆宗相比何其渺小？搞不好事过之后他们还会因此迁怒玄灵山。
太不让我放心了。
“祁渊，你做什么？”蓬莱浮苼突然愤怒地抓住祁渊的手。
祁渊说：“把我的心给她。”脸不红心不跳。
鬼才信。
大抵是想安抚我这个即将魂飞魄散的才这般惺惺作态。
我倒想问问他，问他何时才能不装，何时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哪怕一句之前尔尔都是利用我的实话也好，也便彻底断了我那些不成气候的歹念！
可惜，说不出来，已经快没力气了。
“让我过去，我救她。”昆宗说。
又被我阿爹阿母拦住了，“什么法子，你说出来，我们自己救。”
“换心。”昆宗干脆利落地说完，朝我而来，阿爹阿母总算没再拦着。
我用最后一口力气，让祁渊扶我起来。
昆宗离我只有五步远，他的手已经摸到自己的心脏。
我却笑了，“昆宗，你，当我……没有意识了么？我若是，若是不接受，就算你……你把心给我了，它也只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我在骂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他总能明白。
毕竟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师父，狠心的话说出来总是很难的。
“昆宗，我说了，我们两清。”其实方才，我有过一种疯狂的想法，那便是自己挖心，那样显得自己更加高大，也能让昆宗愧疚直至死去。
可惜啊，我怕疼，迟迟没能下手。
也怪昆宗的速度太快，都没给我表现的机会。
“祁渊，我恨你，知道，麽……我恨你，所以，你的心，我也不会要。”我使劲吃奶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眼睛缓缓合上了。
那会，我没来得及告别的师兄们和哥哥们在做什么？
他们好像在争着挖心。
而我那可怜的阿爹阿母，他们那样沉痛，我连看都不敢看。
不过有一点我很不甘心，冥炎说过带我过来之时看戏的，还说我不会出事，现在我都死了，他都不动手。果然是大魔王，说话不作数的大魔王！
可惜啊，没机会报仇了。
死便死吧，就是没能轰轰烈烈。
但想我的命能救回净雅上神，九州八荒的神仙都应该是高兴的，他们咒了几万年不得好死的活祖宗，终于要彻底销毁于天地。
从此再无第二朵红心白莲，再无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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