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笙出凤仪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温皇后本想留她用晚膳，可体元殿的女官说，皇帝要过来。
温皇后只好让吕回送她出宫。
宫道上，周曦正朝徐如笙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提着宫灯的宫女太监。
“阿姐。”
徐如笙顾不得仪态，提起裙子奔了过去。
周曦也快走了两步，握住她的手，有些责备，
“好好的去华韵坊，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回来，派人去问了才知道你进宫了。”
“眼看着宫门都要关了，也不见你半点消息，我只能亲自进宫来寻你。”
徐如笙心里一暖。
今日心里着急，进宫也匆忙，忘记和阿姐说了。
“对不起，阿姐。”
徐如笙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周曦哪里会真的怪她，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既然我都进宫了，我们去找母后吃一顿饭。”
“阿姐，”徐如笙劝阻，“陛下去凤仪殿了。”
周曦一愣，脸上露出笑意，冲着吕回道，“姑姑请回，我带阿笙出宫便是。”
吕回笑着行礼告退。
姐妹二人手挽手走在漫长漆黑的宫道里，身边仅有几盏宫灯，星星点点。
“今日这么急着入宫，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徐如笙咬了咬嘴唇，“周令月说，周晗最近和杨贵妃走得很近，我怕她对阿姐不利。”
周曦的手一紧，侧目看了徐如笙一眼，“原来是为着我。”
“阿姐光是政事便忙不过来，自然不会留意到周晗，可我这心里不放心，她这些年表面安分，可骨子里不是个善茬。”
“那你今日可知道了些什么？”
徐如笙把今日凤仪殿的事情如实相告，又补充道，“阿姐也许觉得我过度揣测了，可我宁可冤枉她，也不能让她对阿姐丝毫不利。”
周曦眼神稳重，听了徐如笙的话，嘴角含笑，
“既然她觉得杨维桢好，那便让她嫁给杨维桢吧，父皇如今越发的多疑，朝中的事情，我说的话他还是听的，给周晗定个驸马的人选，这事我若想插手，父皇不会驳了我。”
“阿姐，”徐如笙缓缓开口，“让她去和亲吧。”
“嗯？”
“吐蕃的王子回去的时候，带着周晗一起走吧。”
周曦连忙笑道，“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了，只是无缘无故的，父皇只怕不会答应。”
“若是吐蕃的国书上求一位公主呢？”
周曦眯着眼睛，“父皇为了来之不易的臣服，定会答应。”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携手出宫。
徐如笙很快就给曲江的舅舅写了信，吐蕃的使臣不日就会进京。
只要舅舅提点一二，他们在国书上添几个字便可。
吐蕃诚心求一公主，习得大启文化风俗，皇帝为了彰显明君风范，不会拒绝的。
五月，夏林初盛，风自东南来。
吐蕃的使臣和温禄进京了。
玉熙宫内，敏昭仪一脸绝望的看着神色麻木的周晗。
“我早就警告你了，不要有那些小心思。”
“你只当别人都是傻的，笨的，你说什么，人家都往心里去了，现在好了，吐蕃求一位和亲公主，元启公主直接点名了让你去。”
周晗捏了一个蜜饯在嘴里，嚼了两口，“我不去。”
敏昭仪一愣，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一闪而过的心酸，忽而从凳子上坐起来，“你若不想去，现在就跪到凤仪殿门口，唯有皇后娘娘才能让陛下改了旨意。”
一阵风吹来，夏日的风是热的，可周晗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如同木偶般的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的拿了一个又一个蜜饯往嘴里塞。
眼神却飘向了外面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上。
“我不去。”
敏昭仪气得心肝疼，再也忍不住骂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么样？”
“母妃知道陛下皇后待你不如元启公主那般亲厚，你心里积怨已久，母妃也恨，可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命啊。”
周晗收回视线，“命？和母妃一样，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昭仪的位置上，在后宫做个透明人，这样的命么？”
敏昭仪差点没站稳，半天才缓过劲来，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你这是在怪我？”
“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为何没有投生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里，被周曦压一头就算了，徐如笙也能压我一头，如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周令月也能压我一头。”
周晗嗤笑一声，可指甲却深深的嵌进肉里。
敏昭仪嘴里发苦，捏着帕子的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惨白，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周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母妃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个明事理的，她一定能让陛下改变主意。”
“没用的。”周晗看到抱着自己的敏昭仪，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又隐了下来。
没有用的。
她说不去，也只是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恨。
和亲之事，随便找个京城的贵女或者宗室女封为公主就好了，何须亲自点名让自己去。
周曦就是故意针对她。
因为她和杨贵妃说的那些话。
她唯一不解的是，她说的那些话，就算被皇后娘娘和周曦知道了，也不过是训斥一二，根本不会走到今日逼得她去和亲。
那么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件事？
周晗每日坐在窗边想着，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元启公主让二公主去和亲之事，也引起了一些风波。
有好事者直接说这是在排挤二公主，暗骂元启公主不近人情。
却被韩延直接骂了回去。
“既然不让二公主去，那不如让你家女儿去？可惜啊，你女儿想去也不够格。”
“朝中就两位公主，难道让大公主去？”
“大公主一心为国，你们都干了什么？提刀打仗不行，嘴皮子利索得很。”
一时间，朝堂上的声音都没有了。
和亲之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对皇帝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周晗本就到了选驸马的年纪。
去吐蕃生下有大启血脉的继承人，比在京城随便选个驸马的价值大多了。
周晗被封为义成公主，随吐蕃王子前往吐蕃，由大将军温禄亲自送嫁。
临走的前一天，徐如笙来了玉熙宫。
“听说你要见我。”
“逼得我非去和亲不可的，是你吧。”
徐如笙目光平静，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义成公主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周晗的眼中散发着死亡般枯槁幽寂的冷。
“我只是想知道，为何非要如此对我。”
可最终她也没有从徐如笙口中听到答案。
义成公主前往吐蕃的时候，满城相送，京城百姓，大启子民，吐蕃使臣无不赞许义城公主当得起一个义字。
徐如笙站在送嫁的人群中，看着绵长的队伍逐渐远去，慢慢收敛了笑容，心中道出了那日周晗想知道的回答：
不过是让你今生尝一下阿姐前世的苦罢了。
留你一命，你该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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