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二年的夏秋之交,大明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其步伐之快,甚至让许多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目眩神迷。
若有后世之人同样穿越至此,定会惊愕于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近乎违背历史常识的狂飙突进。
关于在长江天堑上架设桥梁的构想,并非无人质疑。
即便在工部内部,也有老成持重的官员私下议论:“陛下雄心壮志,然长江宽阔,水深流急,风高浪涌,架设如此长桥,恐非人力可为。即便隋之李春造赵州桥,其跨度与长江相比,亦如溪流之于大泽。”
“这是朕交给你们工部的任务!如今已经有了建材和设计图,你们要是还建不好,那就别再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这……”
“怎么?还有异议?”
“微臣不敢。”
然而,这种质疑声很快便被现实的技术积累所淹没。
工部衙门内,一场技术会议正激烈进行。
天工院院正吴徵,指着摊开的长江大桥初步设计图,神情激动地对几位工部老匠作言道:“诸位!莫要被旧眼光束缚!昔日赵州桥,靠的是巧夺天工的拱券结构和石材特性。今日我们有什么?我们有陛下赐下的、强度远超石材的‘钢筋’与‘混凝土’配方!有龙江钢铁厂源源不断提供的各类型钢!”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桥墩的位置:“看这里!陛下提出的‘沉箱法’与‘围堰法’,正是解决深水筑基的妙法!以钢铁为骨,以混凝土为肉,何惧他风急浪高?此桥若成,将是横跨长江的第一道钢铁长虹,南北天堑变通途,其利千秋万代!”
一位白发老匠作抚摸着图纸上那宏伟的桥型,双手微颤,喃喃道:“若真能建成……老夫此生,能参与如此神工,死而无憾矣!”
“所以,不要把这件任务当成不可能的事情,反而是你我等人建功立业的良机。”
“吴院正言之有理。”
其实,苏宁并未亲自参与这些技术细节的争论,他只是提供了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核心技术与设计理念。
他将更详细的桥梁力学结构、混凝土配比、施工工艺等资料,以“天工密卷”的形式交给了以吴徵为首的工部技术精英。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播种者和启发者,播下科技的种子,然后信任这片土地上本就聪慧的工匠们,能够让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长江大桥,在所有人看来虽仍是一个艰巨的挑战,但已绝非空中楼阁。
……
与此同时,大明的军工作坊早已不再是昔日的模样。
早在洪武年间,在苏宁的影响和暗中推动下,基于后装枪原理、使用定装金属子弹的“步枪”便已开始秘密研制并小规模装备精锐。
建文四年,苏宁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平叛,这些跨时代的武器才是至关重要的。
如今天下抵定,几个位于腹地、戒备森严的皇家兵工厂正开足马力,生产着改进后的“天工式”步枪与配套弹药。
流水线的作业方式、标准化的零件、以水力或初代内燃机驱动的机床……
这些来自苏宁“指点”的生产模式,极大地提升了效率与质量。
而这些步枪也是被第一时间列装拱卫应天府的京营,而且京营的中高层将领都是替换为自己的心腹,哪怕是大明的勋贵们也都是被排除在外。
所以,冷兵器时代正在加速落幕,一支装备着划时代火器的强大军队,正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而支撑这一切的,是遍布大明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新式工坊。
它们有的隶属于“大明皇家商行”,有的则由得到官方许可的民间资本兴建,但无一例外,都在应用着或深或浅的新技术。
它们生产着包括优质钢铁、玻璃、陶瓷、钟表、肥皂、香水、改良织物在内的各式商品。
这些数量庞大、质量上乘的商品,需要广阔的市场。
陆地上,通过那条不断延伸的铁路和四通八达的官道,商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向北方的草原、西北方西域,甚至更远的中东地区。
而更广阔的天地,则在海洋。
……
然而,面对浩瀚的海洋,苏宁并未选择全面放开海禁。
谨身殿内,一场关于海贸的御前会议正在进行。
户部尚书夏原吉主张有限度地开放民间海贸,以增加税收。
但苏宁摇了摇头,态度明确:
“海贸之利,犹如猛虎,驾驭得当可为国家臂助,放任自流则必生祸患。海疆辽阔,私人船队若与倭寇、海盗乃至海外番邦勾结,则后患无穷。且民间资本逐利而动,易导致金银过度外流,于我大明长远不利。”
他看向一旁负责海贸事宜的皇家商行总管周忱,以及几位被特意召来的勋贵代表,包括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铨等人。
“故此,海贸之事,必须官办主导,至少是‘官督商办’。”苏宁斩钉截铁地说道,“朕意已决,组建‘大明皇家远洋贸易公司’,总揽海外贸易。皇家商行占股五成,户部占股两成,其余三成,准许宗室藩王、有功勋贵,以自愿原则,认购入股。”
此言一出,郭铨等人眼睛顿时亮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合法的渠道,分享到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而无需冒险私自下海,触犯律法。
“多谢陛下仁慈。”
“嗯,你们都回去好好商议!有了决断就联系周总管。”
“是!陛下,臣等告退。”
“陛下圣明!”等到这帮藩王和勋贵离开了之后,周忱立刻领会了更深层的意图,“如此一来,既能集中力量,建造大型舰船,组织庞大船队,与番夷争利,又能将藩王、勋贵之利益,与朝廷海贸大业紧密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无人再会阻挠海贸,反而会竭力维护!”
“正是此理。”苏宁满意地点头,“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属于大明的海上利益团体。用海贸的巨额利润,满足宗室勋贵的胃口,换取他们对新政、对开拓海外的支持。同时,所有进出口货物种类、数量、价格,必须由皇家商行统一调控,确保国家利益至上。”
很快,旨意颁布。
藩王、勋贵们踊跃参股,庞大的资金迅速汇集。
龙江宝船厂再次焕发活力,新的舰船被关上了内燃机,更大、更坚固的远洋海船开始铺设龙骨。
大明的商品,将通过这支由国家资本与权贵资本共同驱动的、前所未有的强大船队,源源不断地运往南洋、于毒,甚至更遥远的非洲东海岸。
科技在狂飙,利益在重组。
苏宁用超越时代的技术撬动了生产力的杠杆,又用精妙的利益分配,构建起稳固的政治同盟。
一个大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集高度集权与迅猛扩张于一体的奇特时代,正在他的手中缓缓展开。
……
随着大明皇家商行的触角遍及各行各业,其庞大的体量和惊人的利润,开始引起朝野内外的关注与私议。
尽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帝拥有如此庞大的“私产”,仍不免让一些恪守传统的大臣心生隐忧,也让民间一些嗅觉敏锐的豪商感到不安与觊觎。
这一日,苏宁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夏原吉与皇家商行总理事周忱。
殿内气氛严肃,关乎未来帝国经济格局的顶层设计,将在此奠定。
夏原吉首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陛下,皇家商行主导海贸,成效卓着,利润丰厚。然……此皆为内帑收入,长此以往,恐与国争利,非长久之策。且朝中已有微词,言陛下以天下奉一人……”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
皇家商行赚得盆满钵满,但国库虽然也因此前的改革和商税有所充盈,但相对于海贸的暴利,仍是小巫见大巫。
苏宁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笑了笑:“夏爱卿忧国之心,朕深知。朕岂是那等只顾私库,不顾国库的昏君?”
他看向周忱,“周忱,你将朕之前的想法,与夏尚书详细说说。”
周忱连忙躬身,然后对夏原吉笑道:“夏尚书多虑了。陛下早有明示,海贸之利,需与国同享。新组建的‘大明皇家远洋贸易公司’,陛下内帑通过皇家商行占股五成,另外五成,陛下特意留出两成,由户部代表国库入股!今后海贸所得红利,这两成将直接划入户部太仓库!”
夏原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陛下!此言当真?!”
两成干股,听起来不多,但以海贸的惊人利润计算,那将是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巨额收入,足以让国库前所未有的充裕!
“君无戏言。”苏宁肯定道,“不仅如此,海关税收、船舶引税等,依旧由户部辖下市舶司收取,分文不入内帑。朕要的是掌控海贸方向,而非与民争利。皇家与国库,在这件事上,是利益共同体。”
夏原吉激动得当即离席跪拜:“陛下圣明!臣……臣代天下百姓,谢陛下隆恩!”
这一举措,瞬间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也将户部乃至整个文官系统的利益,与皇家海贸牢牢绑定。
……
解决了海贸利益分配,苏宁将话题引向了更根本的工业布局。
他命人展开一幅巨大的产业规划图。
“接下来,是关于工坊实业之布局。”苏宁的神色变得极其严肃,“朕之意,大明之产业,需分‘轻重缓急’,各有归属。”
他的手指点向图上标注的“重工业”区域,包括大型钢铁冶炼、大型机械制造,尤其是军工相关的行业、造船(大型远洋海船与战舰)、铁路修筑与机车制造、矿产开采,尤其是大型煤铁矿、金银铜矿等矿产、火药及高级化工等。
“这些,乃是国之命脉,工业之基石,国防之保障!”苏宁语气斩钉截铁,“必须由朝廷绝对掌控!即,由大明皇家商行与户部联合控股,成立‘大明重工总局’,统一管理。绝不允许任何民间资本介入!违者,以谋逆论处!”
夏原吉与周忱心神一震,感受到了皇帝话语中的决绝。
他们明白,皇帝这是要将最核心、最强大的生产力牢牢握在皇家与国家手中,防止任何民间势力借此坐大,形成威胁皇权和国家稳定的工业寡头。
“至于轻工业,”苏宁的手指移向另一片区域,包括纺织、印染、日用陶瓷、玻璃器皿、家具、造纸、印刷、食品加工、普通药材等,“这些关乎百姓衣食住行,可允许民间资本进入,鼓励兴办工坊,繁荣市场。朝廷通过税收、质量监管和原料调控即可。”
周忱补充道:“陛下,如此一来,既能发挥民间之活力,满足民生需求,又可防止其触及核心。重工为干,轻工为叶,主干强壮,枝叶方能繁茂。”
最后,苏宁的目光变得尤为锐利,点向了图上最基础的“粮食”一项。
“至于粮食,乃万民生存之本,社稷稳定之基!”苏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前朝至今,豪商巨贾囤积居奇,操控粮价,逼得百姓卖儿卖女之事,还少吗?此风绝不可长!”
他下达了最为严厉的指令:“即日起,设立‘大明粮储总公司’,隶属于户部,统购统销主要粮食品种。各州县设立官仓与官营粮店,平抑物价,调节丰歉。大规模粮食跨区域贸易,只准官营!民间仅允许小规模、本地的米铺存在,且需严格登记,接受监督,不允许随意涨价。绝不允许任何商人,形成跨州连郡的粮食贸易网络!”
夏原吉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这是要将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彻底国有化,从根本上杜绝商人利用粮食威胁国家稳定的可能性。
虽然执行起来会异常复杂,会遇到地方豪强的阻力,但其战略意义无比重大。
“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拜服!”夏原吉与周忱齐声道。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经济巨网:皇家与国库共享海贸暴利;国家掌控重工业命脉;民间活跃于轻工业领域,但被限制在民生范畴;而最基础的粮食,则被牢牢锁在国家的掌控之中。
这张网,既保证了帝国的强大与皇权的稳固,又给民间经济留下了一定的空间,同时扼杀了任何可能威胁到统治根基的资本力量。
苏宁用超越时代的经济思想,正在为大明治下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控的“国家资本主义”形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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