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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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幽冥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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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幽冥杀神

拜占廷人称为“圣宫陷落”的这个黄昏,巨大神像断落的脑袋滚地翻躺,犹如仍然在以一双空漠的眼睛俯视众生。殿堂内外糜集越来越多人,服色各异,或立或跪,身影参差错落,一时虽似谁也没动,然而交互对峙之间,除了杀机伺伏,映衬着火把光亮闪耀下一班悄立阶上的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晦暗难辨的刺纹面孔,更弥漫着说不出的诡谲阴郁之气。

堂前有惊鸟飞临,似受先前的炮声所扰,一时慌乱无措,扇翅急掠,掉下翼羽飘坠而过眼前,引我转眸投望。但见一个披裹亚麻大布之人随手探攫,似连看也不看,晃向空中,抓握飞鸟。那人未瞥一眼,漫不经心的将鸟捏死,抛于阶石之下。

一眨眼间,飞鸟已死,坠在我脚边,我恻然移足之际,有乐不禁吃惊道:“他随手一抓,瞧也不瞧,竟能抓住飞鸟,然后捏死,却扔过来是什么意思?”

“旧时王谢堂前燕,”宗麟在畔低叹道,“飞入寻常百姓家,也还算是不那么坏的归宿。但这只鸟雀飞栖的不是个好去处,改朝换代之际,生在帝王家是最不幸的命运,鸟也不例外。”

说着,伸出手杖,拨弄死鸟翻转,看见指印殷朱,微冒焦烙气息,不觉眉锁更紧。我见宗麟神色有异,不知为何霎似变了。正自暗惑,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转觑于旁,投眼朝我跟前那位模样年轻的黑巾人瞧来,见他举刀不落,披布老者微哂道:“你有压力,我有压力,大家都有压力,怎么解决?”

那位模样年轻的黑巾人瞧了瞧我,似没勇气正视我含惑的眼眸。

“一刀切,”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循循善诱的说道,“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快刀斩乱麻,你还犹豫什么?”

其旁一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起手上的明晃晃之刀,朝信雄做了个“切”的手势。信雄忙躲到我身后,畏惧道:“不要切我!”见他走避如此慌张,有乐在畔忍不住好笑,调侃道:“宫廷大总管这等位份之高,差不多要顶到天了,如此锦绣前程在望,你不考虑一下?”

“看这情势,你还笑得出来?”长利见数个黑衣人有意无意的靠近他这边,正要退后,却见又有些披布裹身的家伙三三两两的堵在那儿,另还有些披罩麻布的人影聚拢而近,装作若无其事般的先把我们这伙与一众托钵僧隔开,随后又加入数人穿插其间,似要分别将他与信照、宗麟等几人区隔开来。长利拉蚊样家伙到身旁,一起退去信照跟前,转顾周边情势,不安道:“难免要陷入捉对厮杀的局面了。咱们这边真正能打的不多,而且以少敌众,不用估算,吃亏都吃定了。要是你能悄悄溜去那边撞墙,穿闪回去把幸侃拉来帮我们打一架就好了……”

信孝伸茄比了比距离远近,摇头说道:“不行,我们在偌大一个空旷场地中间,已被团团包围在内,他未必有命跑过去,没奔到墙边估计就死定了。”有乐寻思道:“不如你装作撞墙自杀,瞅隙儿扑去撞那尊倒塌的神像,然后穿闪回去多找些高手来救场,不过最好还是别去找幸侃,他走路太慢了……”宗麟皱眉瞅见蚊样家伙被推着不由自主的跌步往前,眼看要撞入披罩灰布的几道人影之间,他抬手去拉那蚊样家伙回来,口中啧然道:“过不去的,你们别害死他。况且,刚才听你们又提幸侃,对那家伙真有那样大的信心?连义久和义弘兄弟都驾驭不住他,凭什么你们就有把握?我听说那胖子脑后有魏延一样的反骨,靠不住!”有乐摇头说道:“别提魏延了。我听信安和信张他们说,这厮似乎是我们家祖先的远房亲戚,不知道是真是假?所谓三国一家亲,也跟我们战国那边差不多,其实很多人都是亲戚,先不说这些了。总之,我也觉得幸侃不靠谱。再说他凭什么来帮咱们打架?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场群架……”

信孝闻茄说道:“就告诉他说,他仇家宗麟在这里落单了,估计幸侃一听就会急着跑来寻仇。”有乐啧一声,说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坏!既坏又蠢,也不想好了再说。他一来不就直接干掉宗麟了?有我们什么好处?”宗麟冷哼道:“我有那么容易被干掉吗?起码要大战五六百回合以上,直打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生灵涂炭,也未必能分出高下,除非我又不幸腿脚抽筋,或者痛风的老毛病发作……”众人齐转觑道:“不是吧?你也有这么厉害吗?”有乐失笑道:“别听他扯!真有这么厉害,我们还用找幸侃吗?到底要怎生是好,大家赶快发动‘头脑风暴’,不要光站着等死……”

宗麟抬手杖朝我指了一下,低哼道:“旁边这小帅妞听着你们瞎扯,在那儿乐得嘴跟八万似的,看其眼神儿透着精灵古怪,想是另有主意。何不问她?”我见有乐他们望过来,奈不过纷催,就说:“其实也可以告诉幸侃,说他急着要找的东西在这里,我觉得他会跟着跑来。不过你们真的要拉他来搅局吗?他似乎很不靠谱……”

“对呀,我也认为幸侃不靠谱得很。”有乐转顾道,“然而我们说这些都没用处,无法穿越过这一层一层环围渐密的人丛。四下里情势越来越微妙,大家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谁一动就会牵发全局,引起全场各路人马掏家伙大动干戈。以我们所处的位置不难判断,料想一打起来,我们先遭殃!”

说着伸脚往旁踏出,瞥觑道:“不信?先试下看……”果然他稍一挪动,四周多人站位又有变化。临近他移步的地方有几个深褐服色的壮汉各以手按向腰间所别之物,惕似欲拔。与此相应,数名托钵家伙也微掀袍袂,移手悄按腰后所插的随身器械,彼此目光觑来觑去,不觉额汗淌颊。眼见各路人马如临大敌,一触即发,有乐惊忙收足移回,咋舌不已的说道:“哇靠,各方随时要揭底牌!看来不少人还都悄藏火器傍身,而我们就在即将驳火的位置中间,如此近距互相对射之下,难免要遭池鱼之殃!”

众皆交相互觑,满怀戒备地前后惕峙,你望我、我看你,此时犬牙交错的形势越来越明显。随着那慈祥老者以眼色所示,又有些服色灰褐之人不声不响的入局,穿行悄至,先移躯把有乐与信照所处方位瞬间区分,旋即晃身将我与有乐他们分隔。

我也看出情势不妙,实在忍不住,就对那位模样年轻的黑巾人说道:“眼下他们逼得我们落单,然而你也落单。因为先前你说过,其实你心里明白,自己早就被他们包围,你也是孤家寡人。”

那位模样年轻的黑巾人闻言瞥向慈祥老者,似受触动心头隐虞,眉头一紧。慈祥老者亦自觉察,看出了些许微妙神色变化,转觑于旁,悄对额头有疤的黑须扈随吩咐道:“这些人留着会教坏咱们陛下,容易带他走上歪路,和拜占庭公主一样留下来是祸害。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额头有疤的黑须扈随点了点头,移目瞧向其畔一个披头散发的纹面之人。

“马放南山谁不想?”慈祥老者负手腰后,自去垂暮映霞之下,仰嗟道,“先前围困此城久拿不下,重臣都打起了退堂鼓,首先兵法上来说‘重兵久屯于坚城之下,兵家大忌。’他们顾虑的也不无道理。仍然是《孙子兵法》的教诲‘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围城战久攻不克,必生变故。早在《孙子兵法》里就说过‘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人人动摇之际,连你也举棋不定,难以决策究竟撤兵还是更加强攻。当时我告诉你,孙子很早之前就说过:‘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最后还是我劝陛下力排众议,终于攻克这座千秋古城。陛下如果厌倦了老臣,我一区区教师,死何足惜?不过你杀我之后,将来围攻别的城池,别忘记再难也没有今时艰难。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

有乐忍不住纳闷道:“你怎么也懂这些呀?”

“这些对于我们并不陌生,”慈祥老者抄握两只手于背后,自在夕照之下,仰天憬然。“五胡乱华十九国,我们先辈也没缺过席。那边曾经兴废的不少朝代,有过我们突厥人的辉煌时候。回想祖先们被赶出中原故土之往事,屡使我伤感落泪,你们不会知道那种背井离乡的心情有多沉痛。庆幸的是,年少时教我厨艺的先生来自西域雄师、万王之王的英雄地,这位怀才不遇的老师,让我学会不少兵家谋略,早就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

长利憨笑道:“他一个厨师,不看菜谱,看上兵法了。”

望着那老者清瘦的身影,那位模样年轻的黑巾人眼中杀机稍显又隐,低垂了目光,涩然道:“老师,你说得对。”

我见其神色有变,心下隐感不妙,听到有乐在后边低叹:“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真是没错。我看他老师早晚要死在其手上,明知君王如虎,为何自古以来这么多聪明人还偏要与虎谋皮呢?究竟是利令智昏,抑或利欲熏心,而致看不清宿命难逃?”

纹面之人从散乱的赤发间隙抬眼。触其凶狠之目,我心头一凛。纹面之人拔出腰插的短柄斧,向我疾步逼近。信照见状,出其不意的撩踢一颗人头过来绊他个踉跄。

信照叫唤一声:“瞅隙儿去找人来帮忙。”披头散发的纹面之人瞥目看见那蚊样家伙被长利推入人丛间隙,趋趄投斧掷去。蚊样家伙连滚带爬,往人多之处急钻没影。飞斧飕至,斫在一个披裹麻布之人肩后,箭筒裂开,坠矢散落袍底。信雄伸头望了一眼,赶快缩回,小声说道:“那个人很矮!”

长利忙推蚊样家伙,催道:“赶快往神像那边溜!”前边那矮家伙转身,甩去破衣,敞露甲胄,挥舞双刀乱劈过来。蚊样之人急趁四周一时混乱,连忙溜向神像后边。那矮家伙挥刀砍翻挡道之人,怒追而去,绕着神像独自转着圈儿。有乐张望道:“那只蚊子呢,他跑去哪儿了?”

“圣宫已被包围,”额头有疤的黑须扈随移目瞧向那个披头散发的纹面之人,冷哼道,“还能溜去哪儿?”

纹面之人又从腰后拔出一支短斧,朝我投斧之际,低眼瞥见脚边那颗人头翻转过来,赫然现出黑须近卫的面容,不免猝吃一惊。掷斧出手稍偏,被我旁边闪身来迎的一人接住。

“福隆,”毛发耷拉之人捧着钵叫唤道,“心无旁骛,先解公主的围要紧!”

有乐纳闷道:“为什么这些托钵之人的名字里都有个‘福’字呀,是新款收集‘福’字的玩法吗?”信孝闻茄说道:“咱们那边也有很多名号里带‘周’的呀。诸如天龙寺首座周悦、义昭的弟弟周暠和周皓、你那个妞儿听说另有一别名叫‘周荣’,还有那谁的妹妹周强,以及泷川雄利的妈妈周涛。另外还有宫里的周仁亲王……先别扯这些了,快看徒手接斧那个金毛小子很帅!”

我身前那个金发蓬乱之人绰斧在握,转觑道:“我在英伦砍了十年柴,还是拿这家伙最趁手。”

一个拿碗的毛发稀拉之人提醒道:“当心有人发弩暗袭!”我投眸瞧见人丛里果然有个灰褐服色的家伙悄抬短弩,刚瞄定金发蓬乱之人,却先挨几箭倒下。有乐蹦着腿避之不迭,啧然转觑道:“你差点射到我‘小底笛’了!”毛发蓬松家伙叼着烟,从有乐胯下收弩,口齿含糊的咕哝道:“已报了一箭之仇。”有乐皱着脸说道:“何止一箭,他刚才射你好几箭。原来他躲在那边,怪不得先前我没看清暗箭从哪个方位朝你的脸射过来……”毛发蓬松家伙拭着脸上溅沾的口水,郁闷道:“拜托!不要把那个‘射’字说得这么刺耳……”有乐伸手指着其耳,说道:“他就是射你的脸了,并且也射你的耳朵。非但刺入里面,还从鼻子那里穿出来……你怎么不死?”

“有的人就是很难死,”毛发稀拉之人伸手拾起掉地的短弩,拿到跟前,抱在怀里,低着头摆弄几下,口中说道,“死比活还难。”

有乐问道:“你那根手指扣的这个地方是什么机关?”毛发稀拉之人拔出手来指给他看,口中说道:“这里是牵机……”弩箭飕一声蹦脱离弦,出乎不意的从下巴贯入,往脑后穿出。毛发稀拉之人骤然倒毙,眼珠凸出。

“世乱思良将,”一片惊呼过后,有乐不禁纳闷道,“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为什么连我也想念幸侃了呢?”

长利憨厚的说道:“你们不觉得幸侃真的很厉害吗?他打众多高手就跟打小孩一样,倘如有他在这里就好了……”

“这里许多人有火器,”有乐转觑道,“就算他在场也没多少效果。不知道这些家伙哪来的各种随身火器?”

信孝闻着茄子寻思道:“未必只有我们能穿越。搞不好别人也会穿越,倘若果真从我们后边穿过来,更厉害的火器都有……”宗麟在旁低哼道:“那些是改进过多次的手炮。奥斯曼灭拜占廷之际,距离宋元时期已过了三四百年之久,有些巧匠还能把手炮搞得更好。在我们那个时候,能速射的鹰炮改进成为可以连续开火的佛郎机,明朝人称西方的耶稣教徒为佛郎机。明人对葡萄牙和西班牙皆以此称谓,其时土耳其人﹑阿喇伯人以及其他东方民族泛指欧洲人亦用此名称。然而葡萄牙人没能把佛郎机炮做小,燧发枪时代他们在火器史上走了弯路……”长利憨笑道:“听说你那‘国崩’很厉害,要能把这巨炮抬过来就好了。”

有乐忽似想起什么,瞥信孝一眼,说道:“你提醒我了。”随即将其推开,伸手去摘毛发蓬松家伙嘴叼之烟,问道:“哪来的这种东西?听说你这时候似乎还没有……”

“谁说没有?”毛发蓬松家伙拔出透破衣袍嵌插肩窝甲胄的弩矢,手脚麻利地包扎伤口,口齿含糊的说道,“听说的事情未必靠谱。这东西叫‘神仙草’,是漂泊者从白海那边的红番部落带过来的奇异草药,据闻原属巫物。点燃之后吸上几口,你会感觉伤痛得以抒解,渐而神兴勃发,甚至感觉好极了……”

“是吗?”有乐吸了两口,迷蒙道,“怎么感觉味道大,而且麻麻的?咦,我好像飘起来了……”

信孝闻了一下,说道:“想是也跟华佗给关公刮骨疗伤之时打算使用的‘麻沸散’作用差不多。不过嗅一下,感觉劲好大!”信雄他们争着要,纷道:“给我试一下……”

毛发蓬松家伙抢回那根卷烟棒儿,含进嘴里猛吸两下,从腮颊两旁、鼻梁、以及耳后诸处伤口皆有烟袅袅冒出。有乐低头瞅见他嘴颌底下有个窟窿也在冒烟,不禁惊奇道:“此处怎么也冒烟呀?噫,你这里有个洞!”

“这是个旧伤,经过巧妙改装,此处也能吸烟。”毛发蓬松家伙将烟卷儿拿去塞在颔下的窟窿缓吸一下,拔出来果然有烟微冒,有乐咋嘴儿道,“哇啊,你怎么不改名叫‘喉塞烟’呢?”

眼见有乐和信雄他们满脸惊奇,毛发蓬松家伙得意道:“没见过这样抽烟吧?”信孝忘了闻茄,愣望道:“哇,你怎么用这里吸烟呀?”

“只要有个口,都能吸东西。”毛发蓬松家伙吞烟吐雾之际,忽见信雄又蹲过来,伸着手指问道,“我可不可以再看一下它?”

“漂亮吧?”毛发蓬松家伙捋起裤腿,展示那个肿疮,朝信雄挤了挤眼睛,叼着烟说道。“我也觉得它很养眼。”

随即叫苦不迭,惊怒交加的说道:“唉呀!你看就看,怎么又乱戳它?”有乐忙拉信雄,说道:“不要碰它,那个肿泡会被你弄破的。”信雄挣扎道:“不,我一定要再摸一下!”说着,又伸出手指。

毛发蓬松家伙不给他摸,忙着遮掩道:“你有什么毛病呀,非摸不可?”信雄伸着手指,不顾长利和信孝也来拉拽,硬要去摸,不甘心地说道:“不,我要摸!”有乐劝解道:“算了吧,你再乱摸,说不定他会死掉的。”信雄挣扎着伸手指,说道:“不给摸,我比死掉还难过。快让我摸一下!”

毛发蓬松家伙挪身慌避,惴然道:“快拉开他!这小子有什么毛病,为何看到我的疱疽就这么来劲?”

“我有什么办法?”有乐拉扯道,“他这属于医学无法解释的‘非摸不可’之顽症,看见肿疮或者起水泡就一定要伸手指去触摸。然而这个毛病也好解决,你让他摸一下就行了。”

长利和信孝见拉不住信雄,也无可奈何的从旁劝说:“就是啊,你让他摸一下就好。何苦闹得要死要活?”

眼瞅着信雄那根手指不依不饶地越伸越近,毛发蓬松家伙郁闷道:“我为何要来这里吃许多苦还不算,偏又跟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乱纠缠……”

“每个人来这里都有原因,”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其背后含有一时不知道的意义。人们通常将俄罗斯文化视为一种介乎于欧洲与亚洲之间、西方和东方之间的过渡文化,但是,只有从西方看罗斯,才能看出这一毗邻状态。其实不然,拜占庭文化赋予罗斯以基督教的精神特性,而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则赋予罗斯以武士侍卫制。这两种文化影响共同融合成了俄罗斯独有的文化性格,前者就是东正教的弥赛亚意识,后者则是尚武传统。从第一代沙皇伊凡四世加冕到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倒台的三百七十年间,俄国同欧亚二十多个国家先后进行了近百场战争,平均每十年就有一次较大规模战争。这样的尚武传统,印证了‘战斗族群’这个称号并非毫无根由。而俄罗斯的民族性格,随着拜占庭公主的走向与她的最终归宿,从此时开始步入渐趋形成的过程。”

旁人闻声转望之时,小珠子又转回信雄耳后。毛发蓬松家伙纳闷地伸眼寻觑,我也跟着那模样年轻的黑巾人探头觅视,只听一个捧钵的毛发混乱之人说道:“罗马的壳、希腊的核,拜占廷的灵魂是古希腊。魂归爱琴海,不是土耳其。你们突厥人不配得到爱琴海之女神青睐。”

“命运女神从来青睐胜利者。男人够强,什么女神都能到手!”慈祥老者冷哼之际,信照想起一事,忽问:“教师,我问个事儿噢?”

慈祥老者皱眉道:“什么事?”

“一个女人刚结婚就被别的男人掳去当老婆,”信照问道,“九个月之后,她先前的丈夫将其救回,发现她已有了不知多少个月的身孕。你说她怀上的究竟是别人的小孩,抑或还是她先前那个丈夫的骨肉?我觉得就算她怀了九个月的身孕,那也很难分清到底是谁留下的骨肉,毕竟她先后跟两个男人行房的时间相距太近。究竟是谁的小孩,这引起了很大的疑问,你觉得她会不会仍然是怀了原先那个老公的小孩呢?”

“悬!”慈祥老者沉思道,“我看悬!通常这种情况,怀上的多数是别人的小孩。你别再纠结此事了,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我还是要坦率直言,那小孩八成不是你的。”

信照听得傻眼,有乐推开他,忙问:“有没有可能,别人虽然把她掳去表面上说是当老婆,却有名无实,并未行房,由于尊敬她,一直没有染指,不舍得碰她,只是当做女神一样摆在床上供奉着呢?”慈祥老者冷笑道:“你觉得可能吗?”有乐挠嘴说道:“也许那个男人他自己不行,无法跟她发生实际上的夫妻行为呢?”慈祥老者摇头道:“随便你怎么想。你自己想着开心就好!”

“教师也不是什么都懂,”信照忍不住直指其非,“我只听说历史上有过‘五胡十六国’之称,先前你却扯什么十九国。哪来的‘十九国’?而且我不记得‘五胡’里有你们突厥。所谓的五胡十六国,指的是由匈奴、鲜卑、羯、氐、羌,加上汉族共同建立的十六个朝廷。”

“虽说业余读些兵书,”有乐劝解道,“然而他本乃一个学厨艺出身的老师,这方面你不要太过苛求……”

慈祥老者蹙眉窘觑之际,模样年轻的黑巾人神情不豫的问道:“易卜拉欣,先前听你和断帅一伙嚷嚷说,底下有个很深的地宫,内有许多千年朽尸,却不翼而飞,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慈祥老者摇头回答:“只是传闻而已,我并未亲眼见过。此前我们故意那样四处渲染,是为了让敌人的形象显得黑暗……”

“哪有什么地宫朽尸?”有个跪伏在神像前边的光头胖子不禁冷笑道,“一派胡言!我们信仰纯正,而且信念坚定,怎么可能跟那帮没信念之人一样玩这些虚的?”

有乐悄声转问:“不知未来的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有信仰和没信仰的人相互争来斗去?”小珠子从信雄耳边晃悠而出,细声细气的说道:“什么叫‘没信仰’?那些声称无神之人,你以为他们没信仰吗?其实他们也有别的信仰啊。即使信金钱万能、信权力无所不能、信掌权者胡说八道,那也都属于有其信仰。区别在于不拜神,改为拜金,或者膜拜其它在他们看来比拜神更实惠的东西。变成‘拜物教’之类,也还属于另有他们的信仰。至于有神和无神,从来都争论不休。无论信什么神,并不足以使人变好。只是有忌惮和无忌惮之间稍有分寸拿捏不同。然而未来的人坏透了,任何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可救药。最终毁掉这个世界的只是人们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有乐纳闷道:“不是说你们那时候还出现了‘仙班’这种厉害的宿敌吗?”小珠子在信雄耳边细声慢语的说道:“都说我好害怕,你怎么又提?况且‘仙班’一直都存在呀,我有个哥哥以为它们是‘造物主’,非要证明它们的存在,最后他成功了,也因而被杀害。为了证明确有他所称的某种‘更高存在’果真存在,我哥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从此他死硬了,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珠子,藏在那个小妞儿的身上给她拿来当饰物。你什么时候才肯把他的遗体还给我?”

我闻言愕觑道:“啊?什么饰物呀,你哥哥的尸体怎么会跑到我身上来了……”有乐瞥我一眼,挠嘴说道:“最近我的头变大,快要变成跟信雄一样了。想是因为这个说话莫名其妙的小东西突然出现之故,使我原本理智的头脑也要跟那个月亮一般崩溃。说到那个月亮,究竟是你们干的好事,还是所谓‘仙班’干的?”小珠子摇晃道:“不是我们,也不是‘仙班’,其实是未来的人们自己去上面胡搞的结果。‘仙班’这种更高的存在,对我们来说虽然可怕,但它们从不干预人间事情。就像你不会理睬蚂蚁窝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有乐惑问:“什么意思?”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小杂碎,任凭你们自生自灭。宇宙很大,天外还有天,你们不要太嚣张,要时刻存有敬畏之心。说你们是蚂蚁,这个比喻还算含蓄了。任何更高的存在,并不屑于对你们这些蚂蚁多加理会。除非你们这些蚂蚁骚扰到了人家,才会被收拾。谁爱跟蚂蚁说话?虽然一般不搭理你们,但不等于没有更厉害的东西一直在望着你们。看着你们诞生、看你们闹腾,看着你们作死,包括各种作大死……”

有乐懊恼道:“哇啊,你把我们说成蝼蚁了,还算含蓄啊?”小珠子在信雄耳边转悠道:“比蝼蚁更渺小的还有,你要不要听?其实你们真的比蝼蚁更微不足道,我都懒得理你们……”有乐恼火道:“你自居为这么厉害,不也跟我们困在一起,有本事怎么不使出来帮我们脱离困境?”小珠子在信雄耳畔悠晃道:“蚂蚁打架,关我什么事?况且人这种东西一心要作大死,谁也拦不住。”

“你看那个蚊样家伙真是作大死啊,”模样年轻的黑巾人旁边牵骆驼的黑衫瘦子张望道,“断头神像旁边的对峙那样紧张,你们那个瘦弱的同伴又冒出来了。瞧,还带了个大胖子……”

我们纷纷转望,只见一个大胖小子打着滑,从神像背后突然撞出来,肉滚滚而近,一路咕哝道:“人生是一片广阔的荒野往哪走都行。你为什么一定要走那边?”

“跟着我就对了。”蚊样家伙在前面边跑边说道,“你们要的‘大杀器’来了!”

大胖小子踩着西瓜皮,滴溜溜地滑过来,在我们愣望中语如奔雷般的说道:“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

我不由惊笑:“这是谁来着?你们觉不觉得这家伙眼熟……”

“我不是作梦吧?”眼见四下里剑拔弩张,那胖小子懵问,“这是哪里呀?”

“这是幸侃吗?”有乐纳闷道,“他怎么这样嫩呀?哪个年代的他?”

“看上去是个青少年。”宗麟眯着眼瞅来瞅去,讶异道,“你去哪里找他来的?”

有乐提手去卯蚊样家伙的脑瓜,懊恼道:“瞧他还这样嫩,当然属于青少年,难道是青少女吗?我看你弄错了,成熟时候的幸侃在我家作客,至于这个未熟之辈却是从哪个窝里拽他来的?”蚊样家伙缩头缩脑的说道:“我直接撞去他家中,刚好看见他在屋里摆满了扇子写字,就顺手把他从鹿儿岛拉来了。”

大胖小子忙着发扇,分给每人一支,语声浑厚的说道:“这些都是刚挖掘出来的古物。仅有七支,限量赠送新朋友,见者先得,发完即止。你看,皆属‘竹林七贤’用过的扇子,魏晋风骨的墨迹犹存……”

有乐打开折扇,仔细端详道:“为什么墨迹还没干呢?”

“都说是刚挖掘出来的了,”大胖小子展扇自摇,搧风道,“泥土潮湿,所以字迹看上去像是刚写的,你拿着晾干以后就没事了。”

宗麟伸手使劲捏他。

大胖小子愣问:“你为什么捏我的脸呢?”

宗麟边掐边说:“岂止呀?信不信我还要抽你?”

“唉呀别这样,”有乐忙劝阻,“这是以前的幸侃,那时你们大概还没翻脸呢。不要急着招恼他。”

随即转身悄问:“你的‘龙象般若功’练到几层啦?”

“什么啊?”年轻的幸侃愕然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哪里会甚么劳什子的‘聋象搬肉功’……”

“那么,十三路擒拿手呢?不会?‘大力金刚爪’不用说也没学会是么?肉蒲团之葵花宝鉴有没听说过?达摩老祖面壁时留下的易筋经呢?也没学是吧?最后再问一下,‘洗髓经’学过没有?靠!连这么浅显的入门级功夫也不会?”有乐摇头说道,“送他回去罢,这个不合适。”

“没想到他以前也这么胖,”我端详道,“原来他早就已经发胖了。”

“其实胖那是你们的错觉。”胖小子掏出个凹凸镜,说道,“用这个哈哈镜,可以看见我很苗条。”

有乐打开他伸来的小镜子,沮丧道:“完了!这家伙除了只会照镜子,什么都不会……”大胖小子语如闷雷的嘟囔道:“谁说什么都不会?我在金刚寺画神像很受欢迎的。对了,听说这里有我想要的那个神奇镜子,在哪里呀?我用这个凹凸镜给你们交换,好不好?”

有乐悲呼道:“住嘴!赶快送他走,我不想再看见此人以这副不成熟的模样出现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大胖小子转觑我,不无纳闷道:“这个女巫很眼熟,似乎我啥时候早就见过她,样子没怎么变,肯定是女巫无疑了。”我讶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大胖小子背后悄临一影,有个披罩亚麻布之人不声不响地欺近,低哼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大胖小子转头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披罩亚麻布之人森然而视,并不回答。

有乐催道:“这里就快开打了,还没学会武功就赶紧回家去写你的字吧!记住啊,以后要好好练功,不要再让我们失望。”大胖小子懵然跟着蚊样家伙刚要溜去神像那边,却被披罩亚麻布之人晃身拦住去路。

披罩亚麻布之人探手按向大胖小子肩膀,低哼道:“不留下点东西就想走,却视我等如无物么?”大胖小子愣问:“留什么东西呀?我刚把扇子都送完了……”披罩亚麻布之人阴恻恻的冷笑道:“留只手怎么样?”

大胖小子愕问:“可不可以不要?”披罩亚麻布之人以指爪攫之,沉哼道:“由不得你!”宗麟提醒道:“当心这家伙指力厉害。先前他抓鸟,一捏之下,颇见功力,显出西域秘教手段。即使我出手,也须在一百回合以上,才有望……”话未说完,便听咔嚓声响,披罩亚麻布之人被大胖小子扭手,整支胳膊拧成麻花状。

披罩亚麻布之人痛呼惨厉,反转另一只手抽出袍下之刀。大胖小子皱起脸咕哝道:“都说不要,你还硬送过来。白搭一只手有什么好?”宗麟从旁提醒道:“小心他出刀……”语声未落,只见利刀刚戳至半道,大胖小子先已随手拍落,击刀弯折,顺势一巴掌掴翻披罩亚麻布之人。

宗麟见状,不由得嘴巴张开,一时合不上。但见又有数人纷随袍影展晃,披着亚麻布掩杀上前,攻势凌厉。我的心刚悬上嗓子眼,大胖小子抡扫一耳光打翻两人,随手反掴,又掼倒一个。踩着西瓜皮,脚下“吱咦”打滑,提手追卯另一人的脑瓜,拍趴在地,震尘纷扬。遇到阻挠的两人,三两下抽翻,信手抓起一个欲避不及的披布之人,迎面给一拳,打飞老远,掼上屋顶,去势犹剧,撞折一角飞檐,又骨碌碌翻堕屋宇后头。

一个麻衣人颤手举弩飕飕发射,眼见巨大肥厚的躯影笼罩渐近,不禁为之悚畏,一边后退,一边哭骂:“肥猪!你这肥猪,怎么打不死啊?”大胖小子将一把绰接在握的箭矢放到那麻衣人剧抖的手里,随即揪他过来,一掌掴歪了头,抛之在地。

信孝看呆了眼,浑忘闻茄,在我旁边失声惊呼:“哇啊,这家伙打人真是落花流水一样,太利索了!”一个黑衣人晃出袖下暗藏的手炮,未及轰击,便被大胖小子先抓握正着,连手一起捏爆,砰炸之际,大胖小子并没缩手,瞅着那人痛呼踣倒,随即甩飞其躯,从众人头顶呼簌撞过。另有一名黑衣人发出手弩,大胖小子随手扫飞箭矢的同时,也一并扫翻那发弩偷袭之人,头凹半边,歪掼开去,接连撞飞数个纷要放箭的同伴。有个挥舞双刀的矮家伙追着蚊样之人绕着神像跑,不意撞到大胖小子跟前,挨一巴掌飞出宫墙之外,在众人愕望的视野中远远跌掼没影。

眼见幸侃离开的时候随手掴翻了多个拦截的披布之人,有乐他们面面相觑之余,难免又懊恼道:“唉呀,追悔莫及!没想到他当年早就这么厉害,后悔没拉他回来帮忙……”

有乐正自捶胸顿足,忽见蚊样家伙又冒出来,从断首神像后探头探脑。

“幸侃呢?”有乐忙问,“找回他没有?”

蚊样家伙指了指后面,挪开身子,现出背后一个胖小孩。

我脑中仿佛奏响了戏台上齐天大圣现身出场时激荡心旌的乐曲。随即看见这个圆乎乎的小孩亮相,旋律变了调儿,就连远方的炮火轰鸣似也霎间走了音。

“这么小?”众皆傻眼,有乐啧然道:“我懒得多说,赶快送他回去!”

“等一等!”宗麟叫那胖小孩站住,然后过来抽他。有乐忙加以劝阻,“他还这么小,你打他干什么?”

目送胖小孩纳闷地跟随蚊样家伙离开,有乐不安地转顾四周,眼见情势严峻,不禁忧虑道:“我越来越担心……”宗麟抬手杖一指,低哼道:“担心什么?眨眼间,他又回来了……”

蚊样家伙抱了个婴儿过来。我不免好奇地凑过来看,讶问:“咦,这是谁呀?”

“大杀器。”蚊样家伙抱着婴儿回答,“他小时候就已经很重了,我差点儿抱不住。”

有乐皱起脸说道:“立马把那个肥婴抱走!我不想再看见他这个样子……”

宗麟伸手来捏,不甘的说道:“等一等!捏过之后,让我再抽他两下。”

有乐啧然道:“不要趁机欺负幸侃!他这个样子还没断奶呢,我看最多几个月大……赶快抱回去还给他妈妈!”

目送蚊样家伙抱婴离开,有乐转顾道:“我看要完蛋了,没有‘大杀器’,怎么杀出重围?”宗麟抬手杖朝神像后面指了指,低哼道:“又回来了……”

蚊样家伙领了个小姑娘走来,我愕觑道:“她是谁呀?”

“大杀器之母。”蚊样家伙介绍道,“幸侃的妈妈未嫁时,漂不漂亮?”

有乐噗一下吐血道:“你连他的妈妈都带来干什么?下次是不是要把外婆也带来遛一圈?”

宗麟抛眼道:“小姑娘,听说过最有魅力的男人是我这个年龄段没有?”

有乐瞥觑他,皱眉问道:“你要干嘛?”宗麟小声说道:“假如我泡他的妈妈,然后生下幸侃这胖子。我不就成功地当上幸侃的老爸了吗?”有乐忙转头朝蚊样家伙说道:“赶快把幸侃的妈妈带走,别给机会让宗麟乱占便宜!”

小姑娘悄悄问我:“他们说的幸侃是谁?”

“一个着名文人。武功方面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敌手。”我回答她,“同时也是戏曲家,书法上颇有造诣,能逼真模仿许多名人字迹。并且很会打仗,接连消灭了宗麟他们家许多兵将……特别要指出的是,体形方面尤其惊人,我觉得他似乎有好几百斤重,不知你是怎样生他出来的?”

“我们以为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目送小姑娘跟着蚊样家伙闪身溜进人丛之间,接二连三有拦截之人被掼翻,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惊疑不定地说道,“然而世界上许多事情并非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子。往往给人的感触就是,你以为的,并不都是你以为的。”

“我以为,这一次你来找我,是要带我逃家呢。”小姑娘随手扣腕拿脉,咔嚓一下拗折欺到跟前的黑衣壮汉胳膊,拧断臂骨,轻松甩去一旁,瞧也不瞧,却转觑蚊样家伙,蹙眉说道,“为何又急着送我回家去呀?下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儿,咱们还去后山那棵树下聊天吗?”

有乐不由纳闷道:“那只蚊子和幸侃的妈妈之间,如何会有这么多悄悄话?”挠着嘴腮,眼瞅着那小姑娘一路拧折拦截之人的手臂,跟随蚊样家伙溜去神像后边,有乐方才反应过来,懊恼道:“哎呀,忘了叫她回来帮我们打架了!毕竟是幸侃未来的妈妈,没想到她也这么能打……”

“没想到这些东方来的魔术师如此了得!”模样年轻的黑巾人望着神像那边不断有多人此起彼落的掼飞半空中,惊愕之余,由衷赞叹道,“他们越来越使我倍感神奇。先前我就说过,这些人留下在我身边更有用处……”

“我看他们更应该要死。”面目慈祥的披布老者皱眉说道,“除了个别小孩可以阉着用,其余一个也不可留。”

随即摆了摆手,召来更多黑衣甲士,持长戈逼近,将我们包围起来。模样年轻的黑巾人见我显得不安,他也神色有些异样,转面问道:“老师,你叫来这许多耶尼切里禁卫军的人,要干什么?”

“杀鸡就得用牛刀,没有绝对的实力千万别越雷池。”面目慈祥的披布老者瞥觑他一眼,又移目瞧向额头有疤的黑须扈随,彼此交换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一齐瞅着脚下的人头。黑须扈随面色惊疑的问道,“艾密多安的脑袋,刚才你们可看清究竟是谁砍下来的?”

其畔之人纷纷摇头,疑惑互觑道:“或许发生太快了,没留意到……直至这颗头滚过来,才发现艾密多安竟然掉了脑袋。”一人提剑指了指,说道:“不过他的刀,却落到那个玩青蛙的小子手上,人头也是他踢过来的。”

“那只蚊子怎么还没回来?”有乐兀自张望,忽见信照被许多持长戈的黑衣甲士围拥上来逼住,长利在旁不安道,“我看要糟!刚才咱们为何不跟那蚊样家伙一起往神像后面开溜,此刻他跑了,却撇下我们几个陷在这里,情势越发不妙!”

有乐捧头叫苦道:“他为什么每回都找不对人呀?幸侃好像越来越小的样子,抱来有什么用呢?”宗麟皱着眉头说道:“那家伙不是每次都能找准时间和地点的。稍为拿捏不对,我怕他还真找不回来此时此地,倘若到时候没人接咱们返回一百多年后,那就惨了。一百多年后的我,是与幸侃他们家争霸九州的王者。一百多年前的我,只会讨饭。这前后对比,想想都郁闷呐!”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幸侃再厉害也只是义久和义弘他们的家臣而已。”宗麟瞥他一眼,啧然道:“他们本来就是一族,皆属秦氏后人。举族渡海迁来九州定居之后,入乡随俗,将祖辈家号改称‘惟宗’。幸侃的伊集院家虽说属于支流,可他在主家中掌权。远从他那位号称‘孤舟’的爷爷更上一代起就以家老的身份出仕岛津家。作为岛津贵久统一萨摩的最大功臣,咱们那片列岛上有史以来铁炮的首次使用者就是幸侃的爷爷忠朗。伊集院氏得到岛津家族笔头家老的地位后,一直维持到伊集院忠仓和伊集院忠栋三代。为了与号称‘幸侃’的伊集院忠栋亲上加亲,听说义弘还要将女儿许配给幸侃的长子忠真为正室……”

有乐又往神像那边张望道:“不如我们赶快拉了信照一起往神像那边跑去,到那儿等蚊样家伙现身,或者咱们也可以撞个墙试试,看能不能撞穿而过……”

“冲不过去的,”宗麟摇头说道,“咱们没有蚊样家伙那般见缝就钻的身手,别小看他,情急乱窜,灵活得很呢。毕竟是逃命惯了的机灵人,其本身似也会些泷西逃人一脉的‘架势堂’轻功步法,所显身手特别像你们没见过的地堂功。然而此刻情势跟刚才不一样了。先前他们只顾包围戒防那伙托钵僧,尤其是被其中那个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吸引了注意力。那个人出剑的时候,其周围没人能再逼近半分,就连先前那名跃身挥刀的黑须近卫,也霎刻间掉了脑袋。”

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四周不知如何倒了一圈黑衣家伙。

那人绰剑低伸,斜指地面,由于背朝我这边,除了手臂肤色微黑、身形高瘦之外,看不到面容。信雄伸头去觑,仍瞅不清那人披罩头巾遮掩的样貌,便又挪步凑近一些。有个倒地的黑衣家伙腰间微微蠕动,吸引了信雄蹲身察看,眼见黑袍下蠕动似剧,信雄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指触碰,黑袍下突然钻出一只老鼠,信雄为之惊跳。因感被那只老鼠追得一时没处躲,他慌不择路,避去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跟前。老鼠也窜过来,张嘴似要啮咬,那人看也不看,提足一踩,老鼠瘪掉。

信雄嘴为之张,随即抬脸愕望道:“高叔叔,你好厉害噢!我叫信雄,人称‘御本所’。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从头巾里转觑他,说道:“抹大拉的丽姬娅。”

信雄愕问:“抹什么啦?”

那人蹙眉道:“抹大拉。”

信雄纳闷道:“什么啊?”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她自称是来于‘抹大拉’这个地方,名叫丽嘉。”

有乐凑头来问:“什么拉拉?”

“算了,不跟你们说啦。”那个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转过脸去,迳自面对更多逼近的刀丛。慈祥老者微笑颔然道,“我听说你是公主身边那个来自叙利亚一带的女人。曾经是奴隶,由于艺业过人,卖到拜占廷,由皇亲贵族推荐,获得帝召,要看你技艺是否果真如传闻所言。那日你一袭白袍,赤足登殿进宫见驾,面对皇帝洒然无惧,纵使双手互扣长链镣铐,仍能一剑连挑十余位宫廷铁卫,震惊殿堂群臣。于是皇帝为你解除枷锁,破例收为侍女,让你陪伴公主身边。”

信雄蹲下来瞧了瞧,起身转面,小声说道:“黑脚。”信照手中青蛙落地,弯腰拾取之时,歪着头从袍后瞄一瞄腿足,直起身说道:“皮粗。”

信孝侧觑道:“其蹄瘦削。”有乐抬足比了比,在后边低声说道:“其爪竟似大过我。”长利憨笑道:“她两只手也很大。”

宗麟瞪他们一通,低哼道:“那是你们不会欣赏。其实粗糙也有粗糙之美!不论黑脚白脚,能踩得死老鼠就是好脚。不管黑足白足,长相漂亮就是好足。纵有再好看之足,如果那张脸难看就糟了。此女虽然皮肤黝黑,脸并不难看,身段也够劲。况且人家是劳动妇女出身,手脚比你们这些娇生惯养之辈显得粗大,我看也很正常。而且她个头高过你们,年龄也大了些,约在三十来岁以上,不合你们意就算了,却合适我这种成熟之人的审美……”边说边向那高瘦女子抛眼。

我在她后面用手比了一比,咋舌儿道:“她似乎比我还要高这么一点点。”宗麟瞥我一眼,冷哼道:“高妹没人要的,咧着嘴乐什么劲儿?你看看你,杵在这里跟男孩儿有什么分别?瞧你那嘴乐得跟八万似的,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了那虎头小子?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呐?每次一看见他出现,你那嘴就跟九万似的……”

“我想起来了,”信孝郁闷地瞅着宗麟,突然拿茄子一拍额头,说道,“你长得很像那个谁。”

宗麟瞥觑道:“像谁?”

“杀出西营盘的那个。”长利憨憨的点头称然,“当年还是小生,不过你像他老了的样子。”

宗麟皱眉道:“谁来着?”

“秦祥林。”有乐笑道,“吴服坊梨园里演戏那个老生。秀吉曾经请他来我家赴过几次堂会,我也觉得你酷似他。”

“我也觉得你酷似一个人。”慈祥老者瞥向宗麟,微笑点头,温和的说道,“攻城之际,大家先前都没留意到城门那儿有一处散砺遮掩的豁口,却发现有个人很像你的样子,伸着手杖,从那里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吸引了众多兵士的目光。随后大伙儿纷纷寻过来刨土,发现城门竟然没有关闭,大军由此而入。那位陷城有功之人,该不会就是你罢?”

“没想到你居然又当了给敌人带路的货色!”有乐转身指责道,“除了跑去跟抢成吉思汗老婆的人称兄道弟之外,我看你在这儿又要站在错误的一边了。宗滴!你为什么总爱这样?”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宗麟见我们纷纷朝他瞅来,连忙抬手自去掩遮颜面,正尴尬之际,忽有所见,忙抬手杖指点道,“你们要的‘杀器’又回来了。”

我随有乐他们纷纷转觑的目光投眸,并没望见蚊样家伙露面,随着一影先伸,有个披裹亚麻布之人从断首神像后边转出,立于塌倒横卧的巨头之下,斜影悄长,触近我脚边。我移足退后,不意有影忽临肩畔,使我顿有颈寒脊凛之感。我转脖之际,耳际先闻一语低锐如针,冷不防问道:“先前那胖子是谁?”

我捂耳摇头,一时只觉耳膜猝似刺痛。移躯另避之时,方见旁边不知何时悄立一人,披罩粗麻大布,低头自觑先前折臂于幸侃手上的那人,见犹不动,似仍昏死。披罩粗麻布之人探指抵颈,稍按片刻,锐声说道:“忽儿术看来不行了。”随即直起腰身,转面凛视,向我逼近而问:“那胖子究竟是谁?一两下子竟然杀了忽儿术、温布伦、瓦希尔他们,这还了得?”

触其锐迫冽然的目光,我正感害怕,宗麟在旁忽哼道:“他打发的是袄教的人,却关你们拜火之徒什么事?难道你们这些余孽悄悄联手了,勾结在一起想干翻新兴的明帝国是吧?我印象中似乎大约就在这一时期,你们几伙人四处出动,往西撺啜奥斯曼帝国东侵,另一伙拜火徒意欲进而南下,拜占廷沦陷的这期间,你们暗助鞑靼逐渐复兴。再过几个月就是明景泰五年,你们帮着阿刺谋杀其主也先,在‘土木堡之变’活捉明英宗的瓦刺部落快要玩完了。”

有乐在旁不安道:“宗滴!你怎能随口把这些结果先‘剧透’给了他们知道?”宗麟冷哼道:“此时此刻,谋杀也先的密谋正在进行之中,谁也阻止不住。这些家伙远在拜占廷,他们晓得又有甚么打紧?况且我打算这便杀掉他们,不然我们也别想活着离开!正所谓‘狭路相逢’,不得不大开杀戒……”有乐听得眼皮乱颤,咋舌儿道:“你一直都大开杀戒的呀,这有什么稀奇?早在九州那边你就大杀四方,到处拆人寺庙,扛着十字架打仗。最后脚踢到了铁板,终于碰上幸侃这块难啃的肥肉了。为了不让你来拆他的金刚寺,幸侃以义久座前‘首席家老’的身份,临危受命,率领萨摩军在耳川背水一战,并且无视义弘他们的军令,敌前强渡,击退你的九州十字军,进而反攻,挥军逼近你城下,要拆你的教堂了……”

“他既然强渡,又怎叫‘背水一战’?”信孝闻茄说道,“不过我听说宗麟似乎经常打败仗的。早年由于遭到元就与隆景的袭击,多名武将战死。惨败后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宣布归依禅宗,由此改名为大家所熟悉的‘宗麟’,同时也有数名家臣跟随宗麟一起剃发入道。由于对元就父子心怀不满,宗麟再度攻击,却在松山城打了败仗又退走,此后便只好坐下来继续和谈。没过多久形势又变,大友家族与毛利家族再次走向双雄对决。不少人说,大友宗麟看似道貌岸然,其实和普通人没区别,他是一个欲望非常旺盛、爱把玩人妻的家伙。其领地的两次祸乱,都跟他搞上了别人老婆,有着扯不断的关系。这个祖先从朝鲜迁徙来的高丽人,历代爱修改族谱,自称始祖出自藤原氏,宗麟更厚颜宣称他正式姓名叫藤原义镇。幼名塩法师、后改名五郎。”

“名叫‘五郎’的我见多了。”有乐忍不住笑道,“当年指挥河越大战的胖五郎、瘦五郎,那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过宗麟他们大友家族虽与自称百济太子后代的大内家族公认血缘相近,即便或许果真属于同个祖宗,其实他们并非高丽人,而是取道朝鲜半岛渡海迁徙九州的山东人。我曾经在兼见大人家中看过一幅各户名门望族祖先系谱图,包括来龙去脉这些详尽的剖析,分明指出大友他们家和大内家族的祖先是从山东半岛跑去辽东然后又跑去朝鲜半岛再跑来九州岛居住,然后修改族谱为藤原氏。改动幅度这么大、跨越地域这样广阔,你们真好意思下得去笔……”

“你们家就好意思?”宗麟不禁老羞成怒道,“你家祖先从前是种瓜的,发祥地在越前的织田庄,先人自称本姓藤原氏,后来又改口自称桓武平氏,曾被认为实际上属于忌部氏之流。一些人考据的结果,依照藤原信昌将织田剑神社再兴之后,呈送的祭文来看,藤原信昌父子恐非藤原氏之后,而是古代氏族忌部氏的子孙而自称为藤原氏。忌部氏这个古代氏族,起源于在朝廷中掌理‘祭祀’的部门称为忌部,其后人以此为姓,忌部氏在古时候与中臣氏同为掌管宫廷祭祀,亦掌管古记录。别以为我不知你祖先利用职权之便,修改来历记载。东汉末期,辽东首领公孙康部将公孙模奉命经营扶桑之地。汉献帝建安十五年,曹操建成铜雀台。公孙康派遣公孙模、张敞等部将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国,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公孙康重新划分乐浪郡,将扶桑列岛归属新设的带方郡辖下。公孙康乃辽东太守公孙度之子,在其父死后继任辽东太守。建安十二年,擒斩图谋不轨的袁尚、袁熙兄弟,将其首级献予曹操,被拜为左将军,封襄平侯。建安十四年,公孙康大破高句丽,陷其国都,并讨伐韩濊,设置带方郡。死后因二子年幼,由公孙恭继任。曹丕称帝后,被追赠为大司马。公孙家族派遣前往开发扶桑的那几批人马里面,就有你的祖先。后来他们一直种瓜……”

有乐郁闷道:“扯着扯着,又要说我祖先是‘曹小龟’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爱这样说……”宗麟鄙夷道:“叫‘公孙龟’就好听?”有乐啧然道:“我觉得应该是公孙龙。那个‘竜’字看上去像‘龟’,但其实不是龟。”宗麟冷笑道:“‘竜’你的鸟!公孙龙是指出‘白马非马’那个人,不是你祖先……我必须不客气的指出,你祖先是种瓜的,他们老婆通通姓魏。到了曹蛮那一代,连他也入赘了魏氏,还当上神棍,替人搞祭祀,从而改称忌部氏。后来以村庄为姓,又叫‘织田’,家纹是木瓜。你家还有一个支系称为津田氏,旁边这个只会憨笑的家伙,亦即你哥哥或弟弟长利就以此为姓。”

“宗麟也是会扯,”长利边听边拉信雄,笑容憨厚的说道,“你那儿更多刀光剑影围近了,赶快退回来叔叔们这边!”

信雄却瞅着那高瘦女子身披的宽袍里露出的两颗小脑袋,伸手去摸,惊奇道:“咦?”

慈祥老者探眼而觑,看到两张稚气的面孔从袍襟里窥望,慈祥老者忙道:“交出公主,皆大欢喜。”

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蹙眉说道:“听说你是苏丹跟前的智者,然而闻名不如见面,一开口就有两处错误。”

“俗话说‘马有失蹄’,”慈祥老者微笑说道,“口误或笔误总归是难免之事。然而刚才所言有何不对,还望指出。”

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在刀丛环伺之间神色自若的说道:“第一,我并非来自叙利亚。你连我的来历都没弄对。第二,公主已离开,你没搞清楚她姐弟俩的真正去向。此时此刻,驶离拜占廷的船已扬帆出海。想不到吧?”

慈祥老者闻言变色之际,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慢语的说道:“在拜占廷帝国的最后一夜中,有一些人趁乱登上拉丁人的战舰,逃到了克里特、摩里亚、爱奥尼亚群岛和威尼斯。一艘热那亚商船保留了它在那最后一夜的乘客名单,上面有六名巴列奥略皇族的人,两个科穆宁皇族,两个拉斯卡利斯皇族,以及一些次要的贵族。这些人和其他许多东罗马人携带着古代的珍贵文献流亡到西欧各国,使得生活在天主教神权世界的人们重新看到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亚历山大和恺撒,以及其他古代希腊和罗马的光辉思想。据说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人性战胜了神性,希腊人的理性光明照穿了教皇和封建制度所构成的重重帐幕,给西欧带去了文艺复兴之光。在拜占廷帝国的废墟上,诞生了西欧的新世界。”

“你这个嘀咕者,住口!”慈祥老者晃袖拍向信雄头额,皱眉说道,“我平生最厌恶女人和小孩,别以为你样子甜嫰就不用死。甭管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所言是真是假,这里的小孩儿一个也别放过。我要把他们全都扎穿在近卫军团的铁枪头……”

他一扬手,劲风凛冽。拍向信雄脑袋之际,顺势扫打高瘦女子宽袍内所藏的小孩儿。另一只手同时晃出乌管袖炮,疾抵高瘦女子面门。随着一声砰然激响,高瘦女子跃身发足踢开信雄,荡袂转避飞快。手上之剑掠芒撩划,接连数名黑衣人溅血而倒。

信雄脸上多了个黑脚印。跌在长利怀里,兀自懵然。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细声慢语的说道:“从东方给赶出来的突厥人潮水般涌向西方,沿途冲垮了多少个古老王国,不意摧毁了西方的黑暗世纪,催生了一个新时代。”

有乐抬手指了指肩窝,愕望道:“瞧!我这儿留下一个黑脚丫蹬过的印痕……”信孝自觑肩后,说道:“我似乎也有!”信照在人丛间伸头寻视道:“她一跃一转,跳荡之间,霎刻走了个‘之’字形。你看,在我肚皮上亦有一点而过的几个脚丫印痕……”

我在旁转顾而问:“没想到竟有这么快呀,她去哪里了?”宗麟伸出手杖,指了指地上所留星星点点的血滴。

慈祥老者绰握乌管袖炮,指向人丛纷乱避移的间隙,随着众皆投望的目光,我方才看见那高瘦女子坠身于巨像断落之首旁边。趴在地上,犹自缓慢爬动。

闻听幼儿啼哭,我不禁心头一紧。慈祥老者自瞥一眼肩头划绽而近胸胁的那道斜长的剑痕,皱着眉头,咬牙挪身,一步步挨近,先伸足撩开那女子手边失落的剑,随即伸出袖炮乌管,朝那女子背后补轰一下,又拉动牵机,指向那女子所带的小孩,目露杀机的说道:“谁好谁坏很难说。在我这个位置上容不得仁慈,走到今时今日,只能遇神杀神……”

说到颊筋抽搐渐紧之时,口角溢出血丝,垂淌而下。慈祥老者踣身跪地,衣襟尽殷,被血染湿。虽似摇晃欲倒,手仍颤抖着伸出袖炮,将乌管抵近那女子所带的小孩。

神像前边跪伏的一个光头胖子爬过来,先将小孩抱起,搂在怀里,转身欲离。慈祥老者移转袖炮,黑森森的管口顶着那颗光头,两相对视之下,那胖子颤巍巍的咕哝道:“世人爱说杀神,然而不知终究是你杀神,还是神杀你?”

砰一声响,胖子爆头而倒。慈祥老者转面觑向神像旁那堆惶然跪望的光头胖子,皱眉说道:“宫中的太监真多!杀了半天,怎么还杀不完?”复又扣动牵机,凛视道:“你们当中谁肯过来帮我捏死那两个小孩儿,我即刻捧他成为宫廷大总管。”那堆胖子们闻言面面交觑,随即一齐摇头。

慈祥老者低哼道:“还真不怕死么?把他们脑袋全砍了!”黑衣甲士挥刀上前,一时哀声四起。砍剩最末一个圆脸胖子的时候,慈祥老者见他吓得尿湿一地,便抬手示意止刀于脑后,招呼那人过来,爬到他跟前跪伏颤抖。慈祥老者和蔼的说道:“不要害怕,我们是来保擭大家的。”

“这个世道怎么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在人丛间忍不住说道,“他们来到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村民,但他们说要保擭我们。”

宗麟忙劝说道:“大家想活下去就要学会温顺!顺从才是生存之道,想想那个剑术了得的女奴,她若不温驯,本领再高也决计熬不到出头之日。正是因为驯顺,并不反抗新旧主人,才没在叛逃的日子里落难被诛,终于得以给欣赏她的主人们推荐到皇宫里,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由于心存感激之情,甘愿为报皇帝知遇厚待的恩情,不惜舍命殉主……”没等他唠叨完毕,那个自称“断帅”的青盔将领以巾帕捂着耳后的伤处,策骑悄临,唰一下挥刀,从背后冷不防斩落,突然劈那抱婴妇人连同幼儿身首异处。

众人惊叫声中,跪伏的圆脸胖子打着抖抬头,伸嘴过来,往慈祥老者脸上噗的唾了一口。有乐不由咋舌儿道:“这些太监出乎意料的让人印象深刻……”慈祥老者满脸唾沫的转觑道:“人是善忘的,死了过后没多久就什么印象都没有了。”手中袖炮砰响,圆脸胖子应声倒毙。

慈祥老者自拭其脸,随即面色一沉,狠声说道:“拜占廷最后一夜,留给你们的最终印象只有一个,我才是世人传说了很久的幽冥杀神。”

随即又扣引腕间机括,咔嚓微响,乌管转换,抬手移转袖炮指向旁边。却见那两个小孩先已被我悄悄抱了过去,慈祥老者微微一怔,有乐伸头问道:“意不意外?”眼瞅乌管瞄准的方向落空,慈祥老者皱眉说道:“早就想到你们要碍事,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即将发生意外的是你们。”

宗麟瞪着那个青盔将领,在血泊之畔难抑懊恼道:“我最恨别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折腾其它事情,还搞出这么多血污溅到我身上……”青盔将领伸刀指向他咽喉,宗麟不再作声。慈祥老者朝他微微颔首,和蔼的说道:“除了这位协助我们陷城有功的识趣老者之外,其他不识相之人全都不饶!”

说到这里又咯血垂颏,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状,不由蹙眉问了一声:“老师,你伤势怎么样?”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将无畏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慈祥老者与同样流血未止的青盔将领遥相对视,喃喃说道,“大家肯用命去拼,才是克敌制胜之道。然而身处于裹挟一切的历史激流中,书写明知失败却偏要与之抗争的人的尊严,骨子里依然流淌着与命运死磕的倔强之气。这种精神也值得敬佩。”

长利在我旁边不安的转顾道:“周围的许多人站位又有变化。”

我低眸瞧见怀抱中的小孩儿皆似肤色微黑,乍看之下,一个绿眼,另一个蓝眼。但再细瞅,蓝眸那个孩子另一只眼瞳似绿莹莹,其畔那个孩儿却有只乌亮的黑眸。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其中一个小孩眼睛很像丹羽长秀家里的提教利,额角也有相似的弯刀痣。”

未待更觑分明,不知不觉肃杀之气渐浓,有个披罩亚麻大布的阴影悄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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