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媞雅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种不安在女佣恭敬地端来茶水时达到顶点。
媞雅也曾去往贵族的家中拜访，以前在机遇市的时候，她的贵族好友科瑞恩就曾邀请她来自己的庄园作客。
虽然在家道中落以前，科瑞恩家是当地有名的豪门，但和长老会一员的法克特家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用她最熟悉的混沌学院比照，科瑞恩家客厅的大小如同一个带演示舞台的公开教室，而蒂姆家的客厅却大如整栋教学楼。
即将毕业的她受导师的邀请来到他的豪宅，只是她来的时候很不巧，蒂姆恰在楼上的书房接待一名客人，所以管家请她在楼下的客厅中稍事等待。
客厅的空间虽大，却并不显得空旷，大约一层楼高的吊顶从天花板上垂下。而四周的沿墙的空间被优雅的书架占据，架子上是蒂姆引以为傲的藏品。
有裂纪元前下界魔法师的魔法书，有前代长老会成员留下的尚能使用的魔法制品，甚至有魔族人留下的功能未明的科技造物……
这些陈列都有极高的历史和文化价值，非常符合蒂姆教授的身份。客观来说收藏以及客厅的布置都颇具品味，但媞雅无法想象到底得拥有多少财富才能以这种方式向客人展现自己的底蕴。
在媞雅啜了一口茶，四下打量客厅的陈设时。蒂姆的夫人凯丽走到媞雅旁边的沙发上，款款坐下：“你就是媞雅吧，蒂姆经常提起你。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来了客人。”
媞雅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夫人，初次见面，您真人比教授办公桌上的魔法绘像还要明艳动人许多。”
凯丽捂着嘴笑道：“人长得甜，嘴也甜。可惜我老啦，没办法和你这样正值青春的年轻人相提并论了。”
媞雅道：“岁月沉淀下的是另一种更深邃的美丽，夫人无需自谦。”
“莱恩，”凯丽朝里面挥了挥手：“出来替你父亲接待一下天选者，哦，她也算是你的同学。”
说话间，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内堂走了出来，冲媞雅点头致意道：“媞雅学姐，欢迎光临，感谢你之前在元素魔法课程中对我的帮助。”
媞雅笑道：“解决办法还是你自己想的，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些思路罢了。再说，些许小事，哪里比得上教授对我的帮助。”
凯丽用拇指搓了搓手上的茶杯，忍不住探寻道：“媞雅，像你这样出色的人，在学院里应该有不少追求者吧。”
“啊……”这问题有些尴尬，媞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蒂姆和那名客人从楼上的书房走了下来，他的声音也从旋梯上传来：“你问人家这个干嘛，你们母子忙自己的去，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媞雅谈。”
虽然一家之主语气不善，但媞雅很感激教授及时替自己解了围，同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凯丽和莱恩也知趣地不再在客厅中逗留，返回里间。
“这位是利奇，”蒂姆指着一旁的中年男人向媞雅介绍道：“他是下界管理处的人。”
“这是我的学生媞雅，这两年声名鹊起的‘天选者’，也许天启项目的未来便着落在她的身上了，”蒂姆道：“如果成功，那你未来也许不用这么辛苦了。”
利奇忍不住多看了媞雅几眼，然后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选者居然是一位如此动人的少女。”
“大人谬赞了。”媞雅大概知道下界管理处是研究天空上那颗蓝色星球，整理相关历史文献的部门，不过她一时想不通天启项目和这个部门有什么关联。
“利奇，”蒂姆拍了拍客人的肩膀：“那咱们就下次再见了。”
利奇走到门口的衣架旁，重又戴上礼帽向蒂姆鞠躬道：“好的，替我向长老大人带声好。”
“您慢走。”媞雅也将这位来历神秘的客人送到门口。
合上大门后，蒂姆开口道：“知道我今天特意找你来家里谈话是为什么吗？”
媞雅摇了摇头。
她的确对此举摸不着头脑，在此之前，她想过几种可能。
其一是关于即将毕业的她未来的意向，但这件事情上周在教授的办公室已经聊过了，蒂姆也对自己留校任职的想法表示赞同。
其二是关于学院的教务工作，认真负责又对自己关照有加的教授想预先提点一番。可这事儿完全可以在学校谈，根本没必要特意把她请到家里。
第三种可能就有些麻烦了，请旁人到家里往往是为了拉进彼此间的关系。考虑到教授的独子莱恩只比自己小一岁，那么不排除教授可能有“亲上加亲”的想法。来之前，媞雅已经想好了十来套说辞。
只是从刚才的情形判断，似乎只有夫人有这个想法，教授本人却予以制止。那他找自己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蒂姆看到媞雅杯子里的茶水皱了皱眉头，冲女佣吩咐道：“换咖啡，就用刚才客人带来的那盒。”
媞雅心下一暖，几年前，她孤身一人从机遇市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如同向乡下人进城，对这里的生活十分不适应。
这时，是蒂姆教授及时伸出了援手，他在课上曾公开表示：“体面的贵族应该照顾而非刁难有困难的人，混沌学院衡量学生的标准是魔法水平而非家庭出生。”
蒂姆在学院极有地位，他一发话，其他师生自然也会有意无意地照顾媞雅这个“特召生”。因此，媞雅也很快交到了朋友，并在学院和混沌市安定下来。
一如现在，教授分明记得：比起茶，自己更偏爱咖啡。
很快，女佣将用滴漏法浸泡好的咖啡端来客厅，浓郁的香气迅速将这个巨大的空间填充满。
媞雅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见此情形蒂姆笑问道：“尝一口试试，你对咖啡也算有些研究，看看能不能猜出它的产地。”
媞雅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教授。”
她浅尝了一口，只觉这咖啡香气馥郁，苦而不涩，回味悠长。
“怎么样？”蒂姆问道。
媞雅摇了摇头：“我老家那一带的咖啡会带一点奥妙的酸味，这杯咖啡更加纯粹；混沌市郊外的产的咖啡回口会有一点苦涩，这杯则更加清爽；文家市一带的咖啡倒是与此相像，但香气却不及这杯鲜明……我实在猜不出它的产地是哪里。但这的确是我品尝过的最好的咖啡。”
蒂姆笑道：“猜不出就对了，刚才见过的利奇大人就是有办法搞到这样的极品。要培育出这样的咖啡，除了自身秉性外，土壤、光照、灌溉、湿度缺一不可。”
事实上，直到媞雅入狱后，她才慢慢想明白蒂姆这番话的意思以及这位“下界管理处的利奇大人”究竟是何身份加之从哪搞到了这些咖啡。
蒂姆身子前倾，将双手扣在一起，手肘支在膝盖上：“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媞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这个问题我上周不是和您请教过了吗？”
蒂姆摇了摇头：“你愿意成为我们混沌学院教学团体的一份子，我自然竭诚欢迎。只是我不是说事业方面，而是生活方面。”
“生活方面？”媞雅不解。
蒂姆问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想成为贵族吗？”
“贵族？”媞雅道：“说实话，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这样平民出身的人也能成为贵族吗？”
媞雅当然知道可以，至少联姻就是个最简单的方法。她有些难受，搞了半天，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但蒂姆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
“以你的天赋和才能，即使不靠联姻，也能凭借成绩破格成为贵族。你也知道，我们法克特家族是长老会成员，只要我的兄长荣格同意此事，那么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媞雅犹豫道：“可是……”
蒂姆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很多人挤破头想成为贵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可以站在你的角度说说这事的好处，最直接的就是你和你的弟弟能因此获得更好的生活，这你应该不会排斥吧。”
“其次，贵族的身份可以调用更多的社会资源，这对你的研究也有着极大的帮助。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理想的学生，但现实是有了资源有了权力，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蒂姆举起手里的咖啡杯：“最后，我想说得是，人与咖啡一样，除了自身天赋以外也需要环境的滋养。贵族的社交圈也许令人厌烦，但却能够实实在在地给你带来各种帮助，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导师的话似乎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成为贵族对媞雅个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一幕幕画面却没来由地随着“贵族”二字在媞雅的脑海中闪现：
教授的豪宅和机遇市的福利院、贫民窟。
不明产地的香醇咖啡与战战兢兢的女佣。
惊人的收藏与衣不蔽体的孩子……
“所以，您今天叫我来是为了实际看一下贵族的生活情况？”媞雅问道。
“不错，你很聪明，这正是我的用意。”
媞雅起身感谢道：“感谢您的指点和好意，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可能还得考虑考虑并且和杰夫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蒂姆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道：：“不错，你现在尚未毕业，此事的确不急于一时。只是希望如果你有这方面意愿，现在我就可以引荐你多和圈子里的人接触接触。”
“我这庄园中，若是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可以随意参观。”
媞雅想了想道：“我想看看您以及家族中的其他人平日练习魔法的地方，不知道是否方便？”
蒂姆大方地向前引路：“就知道你对这个最感兴趣，来，这边走。”
二人从大堂的后门出去，穿过私人花园，来到一座更高大的建筑前。
蒂姆指着建筑道：“这栋楼叫作‘戡乱’，就是我和家里人平时修习魔法之处。”
媞雅思索道：“戡乱，好名字，魔法是混沌的法则，学习魔法的过程的确是平息混乱的过程。”
蒂姆继续道：“楼的内外布满了防护罩魔法和疗愈系的魔法阵，不夸张地说，它的强度比魔网部大楼也不遑多让。以你现在的实力，便是在里面打翻了天，外头也只能感觉到一点震动。”
听了这话，媞雅有些不服气：“现在也许您说得对，但再过上两年，我一定能突破这些防护。”
蒂姆笑道：“好，等你自觉实力超过我的时候，我便在这里等着你的挑战，如何？”
“一言为定。”
……
“怎么样？对蒂姆所处的地方有头绪吗？”尘熠问道。
媞雅睁开眼睛，收起回忆：“虽是年少气盛时的一句玩笑话，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在那个地方等着我，不，等着我们。”
在这个局中，蒂姆觉得在自己布置妥当以逸待劳的地方等待媞雅他们是最好的选择。而媞雅也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先去别处打探情报和布防是不值当的，不如直奔主题。
双方在战术上既已经有了共识，那么想就开战地点达成默契也并非难事。
“准备好了吗？”媞雅翻开魔法书。
尘熠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与大半年前一样，局势的变化令人猝不及防，而机会却永远只有一次。
而且，这次己方对对方的布置准备一无所知，不过，这次的感觉比自己一个人杀进黑漆漆的山洞要好很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知道的事情也可能会被对方所利用，就像库莱曼矿山中突然杀出的禁魔部队一样。
二人周遭的白光越来越强，无论是媞雅还是尘熠，他们此刻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觉得他会出手吗？”媞雅没头没尾地问道。
尘熠道：“会，但不会冒险全力出手。”
随着白光消散，万年来几乎陷入沉寂的月星上的人迹再次消失，只有通往“阿空加瓜”的传送门前那还算新的脚印令人浮想联翩。
白光一闪，尘熠和媞雅并肩出现在蒂姆庄园中的戡乱楼里。
只见这栋巨大的建筑大约有百米见方，十来层高，内里却几乎完全是空心的。就算是钢筋混凝土也无法支撑起这样的机构，显然，这栋楼之所以能矗立至今，各种强化魔法的加固是必不可少的。
楼中除了地面便是数十米高的天花板，楼的正中央有一张床，一名中年男子正惬意地躺在上面。
随着瞬间移动魔法的闪光，这中年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静，翻过身来：“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从容貌判断，此人正是蒂姆.法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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