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平过来，看到五六个同伴，心里欢喜，可是定睛一看，发现四愣子那个样子，就问，“你咋了？被人办了？”
“廖平，人家正难受呢，还开这种玩笑？”祥玉马上说。
“难受啥呢？不就是找不到个婆家吗？放心吧，等我将来发达了，给你介绍个白马王子！”廖平没当回事儿，继续开四楞子玩笑。
“你能来，有心，把姜队长让出来？”有个叫小墩儿的姑娘说了一句。
“让就让，有本事去抢啊，我也没有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哎呀，”忽然四楞子发飙了，举起两只胳膊，大声叫唤，就像是被狗咬住了一样。几个姑娘这才算是止住了斗嘴，其实她们也不知道到底四楞子这是咋了，只是出门碰到一起的，听说是到小学校找廖平玩的，也就一路跟过来。
廖平发现问题不对劲，可能四楞子真有事儿，于是她先是安慰一下，“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过来这里有个临时床，躺一下，等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她走到门口，又转回头给其她人摆摆手，那些姑娘们，明白意思，跟着出去。等廖平二次进来的时候，就剩她一个人了。
“姜队长走了？”廖平回来见到四楞子依然坐在她的位置上，没有动，并且见她进来，苦笑了一下问。
“我让他走了，咋了，你是找他的？”
“没有，进门的时候碰到他了。”
“那没事问他干嘛？”廖平不相信，这个四楞子起了这么个小名，听起来好像人是大大咧咧的那种，其实不是，心眼比较小，还相当敏感，平常最喜欢跟晓芬混在一起，好多时间都睡在晓芬家里不走。今天是从先去了晓芬家，没找到人，才到小学校来的，没想到路上碰到那么一大群。“廖平，我遇到事儿了！”四楞子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说。
“没啥大不了的事儿，说吧，说出来，我给你出出主意！”廖平就知道肯定有事儿，只是人家不说，她也不好问，她知道四楞子的脾气，要是她不想说的你就是打死她也不会说一个字儿。
“要是廖队长在这里就好了！”四愣子继续说。
“你到底啥意思？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我家那口子了？”这一次廖平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是，”四楞子推了一下廖平的手，表示真的，“俺爹把我给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多少钱？”廖平听到这话首先是惊讶，接着是滑稽，这都啥年月了，还能有买卖人的事情？
“真的！早上我起来，身子不舒服，就喝了一碗粥，结果被我爹叫住，”说到这儿，四楞子开始抽泣起来，廖平也不吭，等她自己平息，只不过掏出手绢递给她。过了四五分钟，四楞子又继续说，“我爹说，他给我找了个人家，开始我还有点高兴，我也知道他最近经常和村里的媒婆来往，也听说有几家有那个意思。可是当我问哪里的时候，我爹说，史村。廖平，你知道史村距离我们这里好几十里呢，我才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就顶了俺爹一句，结果他就恼了，拿起地上的鞋子就朝我扔了过来，嘴上还不停地骂着，‘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吗，你以为咱家是皇上吗，你爹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赶紧嫁出去，省得这么大了我还得养活你。’我娘看不过，把我拉进里屋，我问了才知道，爹收了人家一千二百块钱，我就是不嫁也得嫁！”
“四楞子，那么多钱，你挺值钱的嘛！比我强，结婚的时候一分钱彩礼都没有！”
“廖平，别开玩笑了，要是你知道要嫁给一个什么人，你就不会说了。那人是个老头，跟我爹年龄差不多，结过一次婚，去年前妻死了，还留下两个孩子，你说我家就是再穷，也不愁找不到一个人家嫁了吧？凭什么要嫁给一个老头，进门就要当后娘？”
“那一家人家干啥的，这么有钱？不要说一千二百块，就是五百块彩礼也算是不少了！”廖平想不通，既然这么有钱，干嘛要找方庄村这么远的亲戚。
“听说是个泥瓦匠，家里条件还可以！好像还会开汽车！”
“就是呀，有这样手艺，将来你还怕没钱花？哭啥鼻子呢，要是我高兴恐怕还来不及呢？”廖平见到四楞子把话说出来了，也没有刚才那么痛苦，就说了轻松的话儿。
“廖平，你不知道，俺爹那是给我找个人家，那根本就是把我卖了，如果说纯粹就是人家说的这么一个人家，我也不生气，我知道咱们家里穷，爹是好心，可是，我爹是想弄点钱供我两个弟弟上学呢！你说说看，凭什么我就要牺牲一辈子，非得嫁到那么老远的地方，还是一个二婚，我就那么差钱吗？我想好了，你回去跟姜队长说说，让他跟我爹说，要是我爹硬要把我卖了，我就不准备回那个家！”
“别说傻话了，家还是要回的，咱们女孩儿家，嫁人是早晚的事儿，你要是不同意，就好好给你爹说，讲讲道理。”廖平开导说。
“你还不知道我爹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的，从小到大我可没少挨他的打。也不知道他是咋了，人家家里爹娘都是对老大特别娇惯，我们家不一样，我想来想去，不明白。后来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爷爷奶奶都认为我应该是一个男孩儿，结果我投错了胎，成了女孩儿，这才是我爹不待见我的根本原因，可是没办法，我也不能变回男孩儿啦。接下来，我下面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
“这样吧，咱们回去，该吃晌午饭了，回家要是水清在，我给他说说，看看他有没有啥办法，但是家你还是要回去的。”
“廖平，我坚决不回去，你不知道，要是我今天中午回去，说不了他会找几个人把我偷偷弄走，也不一定。我怕，我家的情况，你们真的不知道，打死我也不回去！”
这一下，廖平就有点为难了，平常她虽然和这个四楞子也耍到一起，可是还没有到留宿那个份上，要是晓芬，她可能会答应，先住在自己家里，可是她不是晓芬。想了一下，最后廖平说，“这样吧，中午先到我家吃点东西，下午咱们继续想办法！”
好说歹说，四楞子同意了，跟着廖平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地溜进廖平家里，她真心害怕半路碰到自己爹出来找她。
“赶紧吃饭了！”一进门，水清就说，可是马上看到四楞子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四楞子也来了！”
廖平招呼四楞子去了堂屋，她知道自己男人的习惯，吃完饭总要回屋里睡一个午觉的，所以她不想四楞子的事情耽误水清的午休。姜水清也没有当回事儿，看到四楞子好像也没大事儿，反正女孩子一起，经常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说不了又是相互之间说闲话引起了什么矛盾，所以，见到四楞子进了堂屋，水清吃过饭直接进自己房里休息。
还没躺下，廖平端了碗进来，“你干嘛，不去陪陪你闺蜜？”
“有事给你说！你睡吧，我吃着说着！”廖平不想承认自己是四楞子闺蜜，可是也不想当着姜水清的面这样说，所以张嘴说话的时候，就成了这么一句话。
“好吧，你说吧，我下午还有事儿呢！睡着我可不管！”姜水清说完，真的打了个哈欠，接着和衣靠在床上，闭上眼睛养神。
廖平简单地把四楞子的事儿说了，也就是三四句话，姜水清一下坐起来了，“这怎么行，青天白日，居然要卖孩子，这样传出去，咱们队里咱们村子成了啥啦，他们家真的那么穷吗，穷到要逼迫女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你干嘛？你是外星人，你是第一天到村里来的吗，咱村里的条件你真的不知道咋样吗？你以为咱们村真的就不错了，说的好听一点，也就是比别的地方多了一个小煤窑，可是你没看见哪个人不是穿了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谁家不是天天玉米面窝头？”
说到这儿，廖平没想到水清一把拉住自己胳膊，吓了一跳，正想把碗搁在桌子上呢，就听水清说，“我看看，你哪里补丁摞补丁了？你要说前几年我刚来村子里的时候，那没错，可是现在你的补丁呢？”姜水清当真不当假地到处去摸去检查。
廖平急了，伸出一只胳膊说，“这不是吗？”
“廖平，你想耍我，难道袖套也算补丁吗？”
“咱家没有补丁，不能代表村里人都没有补丁！”廖平挣开，把碗顺便放下来。“你是队长，你说吧，四楞子这事儿咋弄？”
“这样子，我睡一小会儿，等我起来，给你个说法！”得到一句答复，廖平才从屋里出来，很快就听到堂屋那里传出来说笑声。
虽然四楞子的事儿让人很气愤，但是姜水清不认为是多大 的事儿，所以他躺下来，很快呼呼地睡着了。大概一个多钟，生物钟通知他该醒了，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在床沿上坐了一分钟，想了一下下午要做的事情，就匆忙出来，洗了把脸，出门去了。
姜水清没有去四楞子家里，根据他的猜想，事情没有廖平说得那么简单，肯定背后有不被人知的原因。他个人认为，四楞子爹娘就是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女儿，也不至于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一定是有些不被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就多了个心眼，这种事儿绝不是一个队长可以使用权力硬压下去的，寻思了一下，他走进了廖家族长家里，寻求帮助。
“水清，你咋有空过来？”族长爷爷上了年纪，靠在院子里的大树干上，似睡非睡的，眼睛似开非开的，水清进来，他也没有动窝。
“爷爷，我来给你说一声，那个四楞子，她家不是也姓廖吗？说起来也算是一家子人呢，听说她家里最近出了事儿，可能还得劳您大驾去问问呢？”
“四楞子，闺女，还是小子？”族长爷爷还真是记性不好。
“爷爷，闺女，四楞子，村东头的，不是二愣子，二愣子是小子，不是咱们队里的。”水清不得不耐心说清楚。
“嗯，我知道了，就是小川他爹，对吧？他家不是咱们廖家的，以前是，后来他爹不是让姓贾的抱养了吗？”看看，族长根本就不记闺女的名字，说成是小川他爹，小川就是四楞子的大弟弟。
“对，就是小川他爹！我不是还要叫他五叔吗？”
“中，水清，你说吧，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我就去说！”
于是姜水清把四楞子家的事儿经过加工大致说了一下，族长爷爷就说，“水清，我知道了，不过小川他爹不像是这样的人呀？算了，你忙去吧，我黑的（到了晚上的意思）就去，完了给你个信儿！”
族长爷爷答应了，姜水清也算是落实了一件事情。本来今天还得去窑上看看，不管将来怎么样，他已经交代厉逹找个懂行的人，来大概规划一下未来煤矿的雏形，特别是平面布局方面，该怎么安置才算合理，这种事儿他不想插手，他似乎觉得真要是参加高考，早晚自己都要走的，这事儿还是交给厉逹去弄，一开始就清楚。可是，四楞子这边既然人家族长爷爷答应了，说不了去了四楞子家里，准确地说，村里人都叫小川家里，弄不好会直接过来通报消息呢，到时候要是水清不在，岂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吗？想了想，水清决定，不去煤窑了，而是一个人在通往煤窑的山路上溜达。
姜水清这个时候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山里的景色，尽管到了初秋，山里景色的树叶五光十色相当迷人，他溜达是实地考察这条路到底该怎么拓宽，真的要是扩大煤窑，弄成煤矿，道路也是最要紧的事儿，否则煤挖出来了，路不好走，人家司机不愿意过来，也都白瞎了。
除了看这条路，其实他心里还在琢磨对面那座山，这事儿是一个绝密，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可以说从他第一天去煤窑上负责的时候，已经开始琢磨，只不过过去两年都是岳父廖硄当家，从来也没谈过这些事情，加上煤窑上的出产量的确有限，考虑太多，恐怕被人笑话，所以姜水清也没有胆量跟岳父讨论这件事情。可是岳父走了，自己就是想跟谁讨论，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因为这件事儿牵涉到两个生产队，又是大山的事情，相当敏感。如果处理不好，会弄得两个队里的关系产生摩擦，要是不处理，将来更是会留下极大的后遗症，到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所以姜水清走一段，停停，看看脚下的路，再看看煤窑方向的那座大山，他突然觉得那个山是那么可爱，心里想，要是哪天有空，一定要爬上去，看看山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想归想，眼下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思路，只是没有认真去把细节以及如何实施的办法勾画出来。今天正好有了时间，他感觉好像思路更加清晰，他就自己会心地一笑，嘴里喃喃着说，“魏队长，这一次你一定要配合呀！”
想到魏长顺，姜水清的思路一下子又跳跃到县里煤炭局的事儿，也不知道这个魏队长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有关系？还有公社那边，这也好几几天了，代主任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姜水清多少感觉当时代主任那么说完全就是一句宽心话，不想让水清太苦恼罢了。
“好难呀，想做成一点事儿，真的很难！”姜水清不得不这样感叹。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从村子那个方向好像有个人跑过来，他很好奇，这大下午的，也不是老早了，这么慌里慌张的，要去煤窑上吗，这里除了煤窑，也不通其它地方啊。
姜水清就站住，看着那个影子拐来拐去，最后他看清了，居然是毛孩儿叔！姜水清第一时间心里反应，麻烦了，肯定出事故了，毛孩儿叔在县水库会战工地上，突然跑回来，除了事故不会有别的事儿！
等着毛孩过来，他看到毛孩儿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说，“叔，慢着点儿，你这是要去窑上吗？”
“水清，队长，我就是过来找你的！”毛孩儿叔深吸了几口气，算是反应过来。
“找我，出事故了？”姜水清立马惊醒，看来自己判断是对的。
“啥事故呀？不是，是好事儿！”毛孩儿见到水清这个反应，笑了。
“吓死我了，啥好事儿，赶紧说！”姜水清心里谢天谢地，只要不是出事故，啥事儿都行。
“水清，我在工地碰到后队的铁公鸡了，”
“魏队长？”不等毛孩儿继续说下去，姜水清就赶紧更正，他不想让自己队里的人这样说魏长顺，那样太不尊重人家。
“就算是魏队长吧，好像他去了县城办事儿，顺便去看看他们队里的会战社员，碰到我了，说我媳妇捎信儿让我回来一趟，所以我就回来了！”
姜水清心里着急这算啥事儿呀，你媳妇带信儿让回来，还不是想你了呗，这跟我啥关系，过去在窑上，这么近，廖平还带信儿让自己回来呢，还不就是夫妻之间那点儿事儿吗？
“在县城汽车站，我无意中看了人家卖报纸的，好像上面登了啥消息，好多人都围着买，我也破例买了一张，结果，你看，这个，”姜水清似乎感觉出来了什么，他似乎有一点预见是什么，毛孩儿叔还没有完全把报纸从挎包里抽出来，他就已经伸手去抓了。
他这个时候，心就有点突突地跳，他猜到了已经跟那件事儿有关系，这也是他期待的消息，更是廖平期待的消息。
他急忙打开报纸，头版头条，大黑字儿，加重了的，一眼就看到了《关于实行高考制度改革和高等学校招生的紧急通知》。姜水清手开始些微颤抖，他不想看里面的具体内容，他知道是啥内容，他有点急不可耐，想跟廖平分享这份喜悦，于是，他跟毛孩儿叔说了一声，“走，回村去！”他却走在前头，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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