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结束当晚，才到家门口，黎初晗就脑袋一歪，晕在了自家小郎君肩头。
这一下差点没把林星野吓出好歹来！
早在奉源寺回来路上，他就担心初晗撑不住，全程都无视礼节抱在怀里，结果还是没能幸免。
一大家子从大门一路心惊胆颤地跟到床前，只有淳于一点不慌，他早有预料，正君今日心绪起伏这么大肯定会动胎气。
但有前阵子养起来的好基础；加上这两日泠诀停用万能液后，正君已经攒起一瓶备用——双重保障之下，他没有理由怀疑正君不能顺利养回来。
不过当场看着是挺吓人，尤其是在他下了好多银针之后。
林星野全程都不错眼地盯着，手上总不自觉去捋自家夫郎额际的发丝，显然难掩不安。
好在他能看见初晗原本淡白的脸色在慢慢好转。
同样注意到的还有宴离。倔强到扶着腰也要守在床前的离哥儿，这会儿才愿意去外间坐着，和其余汉子们一起等待。
剩下齐言一个小姑娘，她心思还没这么周全，只觉得阿么这么唇口紧闭、毫无生气的模样让她害怕，都偷偷地抹着了眼泪。
时至今日，她早已知道曾经阿么说自己不会生是为了安慰她的。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那么盼弟弟了，只求阿么平安。
林星野看着女儿这样心里酸软。他和初晗说是双亲，其实对小言真的没怎么负责任，一路过来又几乎没有带在身边的机会，可以说没有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
可小姑娘依旧很亲他们，且没有半分怨言。
林星野不由得歉意地摸摸女儿脑袋：“阿么和弟弟都会没事的，小言不哭了啊。”
齐言闷闷“嗯”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就看阿么醒了过来，又喝了药，她才完全释怀。
总算人没事了，一众人便立刻散了去，好留清净给黎初晗将养。
不过黎初晗自己静不下来。
掂着他这两日攒下来的“安全感（万能液）”跟自家小郎君讨价还价。
林星野要他全喝了，他死活只愿意喝一半。
“等半夜还会有一瓶的，现在也不用分，初晗在怕什么？”
黎初晗不语，忽而朝他伸出双手。
“怎么啦？”鉴于夫郎不能起身，他俯身轻轻搂回去，随即满怀都是柔腻温热，熟悉清浅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只觉心里因阿翁离去的空落都补回来大半。
黎初晗却在这时候突兀道：“还好不是你来生，我当初选了夫郎这位置真是太机智了……”
林星野：“……？？？”这位置你有的选吗？
还有：“初晗生就不危险了吗？谁生都不安全。”
“至少我就是真因为生育没了半天命，届时还能靠着小世界恢复如初；期间还能保留你终阶的武力值贴身保护，明显我来是更优答案。”
这都什么话？！听起来可不太好。
林星野不太高兴：”你和绒绒都好着呢，别胡思乱想。”
黎初晗听他语气严厉也不觉得不悦，反而温声解释道：“我就是想着近来身边连着离开的生命，有感而发而已。”
林星野“嗯”一声，他知道初晗想到的是泠诀父子俩、还有阿翁。
一时也心情复杂。
不过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怎么都无力挽回了。
所以他们都要珍惜地活着。
到这会儿，他忽然想起来阿翁转交给他的信。但看初晗已经昏昏欲睡，他便决定不叫醒夫郎一起看了。
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过往琐事，林星野存着自己先过一遍的心思，毫无防备地打开了信笺。
“小野：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你是我们收养的，而我们亲生的孩子在那一日求医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没了。
你也知道，小知一直身体不好，所以我实在不愿让他生养孩子，奈何时日久了，他总是因为无所出而焦虑异常。
没办法，我只能同意了。
这一胎来的也是千难万难，我们一直尽可能的呵护着，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保不住。
那一日，还不足八个月孩子突然在肚子里疯狂挣扎，我只能带着他去求医。
却没想到半路上居然就要生了。
可那时的我们正处在荒山野地，我又不会接生……
我狠心背他继续走过一阵路，却终究败给了他的痛苦嚎叫、和无数刺目的鲜血之下。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有多无助，守着他熬到了天黑，依旧生不下来。
小知已经半昏迷了……
我以为我注定要一下子失去两个至亲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忽然出现了两个浑身浴血的人。
更没想过，期中一个居然会接生。
我想你猜到了这是谁。
其实起初我们并没有谈妥，因为易叔么要求我收养他带来的孩子。
可我看他们一身鲜血戾气，且郎君明明就在身边——“双亲”健全却又不肯自己养，我直觉背后有大麻烦，就十分犹豫。
可小知已经不行了，他等不起了。
正当我在一家人一起下地府、还是赌一把同意收养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之时，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
易叔么居然不计报酬地救下了小知，而后带着你走了。
到这会儿我才看懂其实他自己都伤重到自身难保，却还拼着救人，乃至把为数不多的药都分给了我们……
这份良善很难不让人动容。
所以我把他追了回来。
但我这么做却不仅仅是感恩，还夹着浓重的私心。
因为我和小知的孩子早已胎死腹中。
我没法跟小知交代他千盼万盼的孩子没有了，所以我拿你顶替，欺骗了他。
谎言就这么开始了。
所以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心生恶念。
其实这是很荒唐的事，毕竟那时的你怎么看都像快满月了，结实灵活到完全不像个新生婴孩。
能骗得过小知，也就他太傻太相信我!不然你长得这么好，一看就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养得出来的孩子，常人哪里会信?!
可昏迷了两天再醒来的小知就是相信。
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无尽的喜欢，整天夸你处处超过自己爹么，以你为荣。
他不知情，自然是真心喜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可我听不得，我知道你不是亲生的，又不能说，每每听多了就泛酸……
幸好你那时候还小，我不满归不满，并没有什么别样心思。
可你在一天天长大……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长到了处处无可挑剔的程度……
长到了你一出现我就觉得小知眼里看不到我的程度……
长到了我一看见你就只剩了无尽的危机感!
我再也接受不了你们任何的亲近!
忍不下一个已然长到可以娶妻的陌生汉子成天黏着我夫郎!
我总有种小知要被你抢走的恐慌……
以及觉得自己处处比不上你的自卑……
以至于那一天，我看到你又一次冲着小知撒娇，就终于忍不住和他吵了架!
我明明知道你们是清白的，却依然忍不住狠狠指责了他！说他不知礼数，儿子十四五岁了都不知道保持距离!
小知自然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很奇怪，觉得我这份占有欲极其荒谬!
他质问我，孩子生辰得了礼物高兴而已，抱一下自己阿么怎么了!?别说才十四五，就是四五十都抱得，凭什么自己的孩子就不能抱?!
我理亏又嫉妒!
但我发誓至此我都没想过要说破你不是亲生的，也因此这份憋闷几乎把自己逼疯!
却没料到小知心里已经开始起疑。
应该说我这么多年总要想方设法不让你亲近他，累积至此已经彻底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
后来，小知去给刚生产完的柳夫郎那里帮了点忙，再回来后就……
他其实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一直盲目信任我罢了——可我毁了他的信任!
到了这地步，我再不承认都不行了，就是小知自己也越来越不相信。
你越来越出众的容貌身段、奇怪的力气——哪怕只是你举手投足间那点自然流露的风姿仪态，都不像是我们这样平凡的爹么能给得了的。
更不要说我一直固执地不同意你去科考——谁家孩子学识这么拔尖，却死活不让去考个功名光耀门楣的？!
太反常了！
真相大白那一日，小知就病倒了。
其实他想过继续把你当亲生孩子抚养，可中间横亘着一个我，以及……他开始不断想起自己已经故去的亲生子，就很怕他哪一日万一也失了待你的真心。
他很茫然，也很痛苦，一下子没了活下去的支撑。
我那时候其实恨过你，所以一直不怎么肯理你——我知道这不对，可我控制不了。
明明事实上因为你，我们已经偷了十多年圆满的日子。
明明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明理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小野，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切都是我不好，再不济也是我们不好。
你不必怨怪自己。
我大概是个懦夫，怎么都不敢当面把真相说出口。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告诉你。
若是有缘，你自会看见。
……
希望你别恨小知。
他是真心疼你的。
到最后都在可怜你好好一个大少爷，这辈子却流落到了我们这个平凡清苦的家……
如果你愿意，或者可以跟易叔么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他会同意告诉你实情。
你应当还有血亲在这世间才对。
所以……
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
林垣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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