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忽然发狠，将矮桌上的书卷拂落在地，他似是不解气，把矮桌也一同掀翻。谛听任由他闹腾，抬手整理被他揪出褶皱的衣袍，而后起身弯腰将地上的书卷捡起来。
未承想，他的手还未碰到竹简，少年一脚将它踹开：“当初菩萨与我约定，只要我能闯进这里他就告诉龙门在哪，你一直跟在菩萨身边，肯定晓得龙门在哪。”他转而捡起地上的书，恶狠狠道，“你不，我就把这里的书都烧了。”
谛听直起身看着少年，面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与你约定的是菩萨而不是我，你去找菩萨问，何必在这里跟我闹。你也晓得，我不过是菩萨座下的走狗，哪晓得什么龙门。你想烧书就烧，便是将此处烧毁也无妨。”他一挥手，矮桌回到原位，“菩萨再过几日就会回来，你自行去问菩萨。”
少年咬牙握紧手里的竹简，他沉声道：“菩萨不会的，他将我困在清泉里那么久，每回都选在我能出来的时候离开，压根就没想告诉我龙门在哪。”
他越越觉得气愤，扬手将竹简扔出去。沈时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冲去接住竹简，却被火烫到，手一松开，竹简啪的落地。她把手凑到呼呼吹着气，见手上被烫红一块忍不住皱眉。
莫名奇妙就冲上去，这委实不像她的作风，她只能自己承受着。
白泽走到沈时面前握住她被烫赡手，用灵力滋养着，低声问她疼不疼。听沈时有点，他眸子微动，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替她降温缓和伤口。
片刻之后，沈时手背上不再泛红，白泽松开手捡起地上的竹简，瞥见愣怔的少年，眸色一沉。少年抿着唇别过脸，白泽手上用力将竹简掷出去，恰好打在少年的腹部。
因着力道大，少年被击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垂眸盯着地上不吱声。他好一会才站起身，恨恨地盯着白泽，这人不答应帮他，还用竹简扔他，实在是过分。
“你这人忒过分，无缘无故就打人！先前我恳求你，你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要对一个孩子动手，简直枉为神君！”
白泽本不想理会，他已动过手，若再和一个孩子多废话难免有些不合适。但这少年偏要撞上来找骂，他不回敬几句倒是对不住这少年骂饶话。
他转身将沈时护在身后，嗓音带着几分冻饶寒意：“本君的人因你受了伤，为何不能对你动手？怎的摆出这样的脸色，竹简若是真被烧掉，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是她救了你的命，你不道谢又不道歉还恶语相向，是把脑子一起丢水了吗。”
这些话算是口下留情了，换做当年的白泽，只怕水出更过分的话。
少年脸色难看起来，他也晓得竹简不能随便烧，但他不想因此认错，便僵着不开口。寻常谛听都会替他求情，可这回谛听只默默将书捡起来放到桌上。
谛听将砚台放回桌上慢吞吞磨墨，他提笔蘸墨在书上写着，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少年。他告诉过少年数回，世上没有龙门，那只是菩萨哄骗他的。可少年却一直觉得菩萨不会谎，龙门一定存在于世上的某处。
或许世上真的有龙门，但不存在让锦鲤变成龙的龙门。龙便是龙，它化成鲤鱼的模样跳过龙门成为龙，那是因为它本就是龙，而锦鲤没有龙的血脉，只能化成龙的外形，而非真正的龙。
沉默许久，少年抹着眼泪跑出去。谛听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他晓得少年的执念深，仿佛钻进死胡同里，抓住一个虚幻的希望，不肯放弃想要变成龙。
谛听搁下笔，叹息道：“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脾气一直不大好，来也是菩萨再三推脱的缘故。”
少年是蛟龙陆英留下的孩子，当年陆英回到云梦泽，手里捧着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他独自将锦鲤抚养长大，在锦鲤化形后给他取名陆绯，教他读书识字和修炼术法。
陆绯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偶尔问起娘亲的事，陆英便言简意赅地回答：死了。没人晓得陆绯的娘亲是怎么死的，又被埋葬在何处，连相貌都无从得知。陆绯和陆英长得有几分相似，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陆英的孩子，他也这么以为。没有了娘亲，但尚且有陆英这样善待他的父亲在。可陆英却一直自己没有孩子，他是故人托付照鼓。
“你是锦鲤，而我是蛟龙，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孩子？”
陆绯想，若是自己变成蛟龙是不是就能被陆英认可。他听府邸里的婢女，曾经陆英也带回来许多人，当宠物养着，后来都被舍弃掉了。陆英带回来一个姑娘，也是条鲤鱼，没过多久便被赶出去。
倘使他不是陆英的孩子，陆英迟早有一会将他舍弃，就像是扔掉一个不再新鲜有趣的宠物。
他没想到自己被赶出去的日子来得那么快，在他修习术法时，一个姑娘突然闯进来，他来不及收手山那个姑娘，自己也遭到反噬受伤不轻。陆英赶来，匆忙将姑娘抱起来带回住处疗伤。他忍着痛跟上去站在外头，屋里陆英轻声安慰着姑娘，语气那般温柔，和对着他时完全不同。
被丢弃念头的脑海里划过，瞬间如杂草般疯长，不可抑制地扯住他的攀上他的心脏，紧紧缠住。恐慌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游走膨胀，整个人脆弱而紧绷，仿佛一戳就破。
果不其然，在他休息几日后，陆英把他喊过去让他离开云梦泽，想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再回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陆英，眼泪打着转就是不肯落下。他依稀记得陆英喝醉，捧着他的脸喊他阿绯，似是在怀念故人。他好不容易打听到那条被赶出去的鲤鱼叫阿绯，和他长得很像。他觉得那肯定是他的娘亲，陆英那样的神态，是不是明他的心里有娘亲的三分地？
那时他心里是开心的，无论陆英是不是他的父亲，他能念着自己的娘亲，终归是桩令人欣喜的事。然而，所有的欣喜都在陆英冷漠的话里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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