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田静立在一片血泊中央，惊夜枪斜指地面，粘稠的血液沿着冰冷的枪刃缓缓滑落，滴答作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体育馆，掠过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掠过那些痛苦呻吟的伤员，掠过一张张惊恐未定、泪痕斑驳的脸庞。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体育馆入口处。
那里，夏晴正紧紧拥抱着刚刚苏醒过来的冰棍，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身体因后怕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雷雨田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慰，有愧疚，有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场中的血肉精元和残魂碎片正在向他涌来。
他转过头，远处，柳宜菲似乎已经克服了最初的心理不适，将那个“杀马特”青年拷在了栏杆上，正用自己的在警校学到的急救知识，为他们进行着简单的、力所能及的急救处理。
她似乎察觉到雷雨田的目光，她抬起头，与雷雨田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她微微点头，眼中除了感激，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种固有的世界观被冲击后产生的迷茫、震撼，以及一丝对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再次燃起的、难以言说的好奇。
左青成和高芪兰安排完善后事宜，走到雷雨田身边。他们身上满是血污，脸色尽显疲惫。
见雷雨田沉默地望着远方，两人屏息凝神没敢开口。
过了一会儿，雷雨田缓缓收回目光，抬眼看着左青成。
左青成当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一脸凝重地将伤亡情况向雷雨田作了报告。
说完后，他便垂手肃立，默不作声，等待着雷雨田的指示。
雷雨田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脚下暗黑的血泊。
他在想，如果自己更坚定一些、更谨慎一些，是否就不会引来如此数量的蜥蜴魔，以至于场面失控？
他在想，如果夏晴、冰棍和柳宜菲今天没有恰好出现在这里，自己没有羁绊不耽搁那几分钟，结局又会如何？
他还在想，如果自己不急于求成，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计划得更周详一些，或者……如果自己的实力能够更强一些，真正拥有碾压一切、掌控全局的力量，而不是仅仅炼气期……
那么，眼前的伤亡就不会如此惨重。一种深沉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此刻的他不是修仙者，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然而，一旁的高芪兰显然完全没有读懂雷雨田此刻沉重的心情。
她脸上压抑不住胜利带来的兴奋和喜悦，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激动：“雷先生！您的猜测和决断是对的！我们主动出击，以自身为饵，一举歼灭近两百名蜥蜴魔，这绝对是一次足以载入武安局史册的伟大行动！我们……”
“高局长！”左青成脸色一变，急忙拉了拉高芪兰的衣袖，制止她再说下去。他更能体会雷雨田此刻的心情，那绝不是什么喜悦。
高芪兰被拉得一怔，看到左青成不断递来的眼色，又看了看雷雨田毫无喜色、反而越发冰冷沉寂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上的兴奋迅速敛去，化为一丝不安和窘迫。
左青成转向雷雨田，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雷先生，这次行动，我们必须立刻上报总局。您看……这报告该怎么写好？”
雷雨田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才低沉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实事求是。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是。”左青成肃然应道。
他沉默了一下，不知是感慨，还是想安慰雷雨田，轻声补充了一句：“面对凶残的蜥蜴魔，流血和牺牲……不可避免。我们今天在这里流的血，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明天不用再流血。从战果来看，我们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战损……其实并不算高。”
他刻意回避了提及普通民众死伤的问题。不是忘记了，而是故意不提，也是不敢提及。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龙国，无论行动最终斩杀多少蜥蜴魔，只要造成了无辜民众的伤亡，那么行动的性质就会被重新评估，很难被简单定义为“成功”。
雷雨田要求据实上报，那么江城体育馆的今天，注定将以最浓重的血色，写入武安局乃至整个龙国的历史。
而他们的名字，也必将伴随着这场功过难论、充满争议的惨胜，传达到总局最高层，甚至更高层的耳中。
但左青成明白，雷雨田此刻在意的，绝非官场上的是非荣辱，而是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生命。
雷雨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左青成的肩膀，动作有些迟缓，透露出一丝疲惫：“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踏着粘稠的血洼，走向体育馆门口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的夏晴和冰棍。
冰棍早已从夏晴口中得知是雷雨田救了自己，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惧、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疑惑。
接续断肢，而且是几分钟内几乎恢复如初，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的手段！
见雷雨田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看向雷雨田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敬畏，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雷雨田没有解释的打算，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两人，开口问道：“怎么没走？”
冰棍迟疑了良久，才声音干涩地回道：“他们……不让走。说是要等所有人都登记完，签了保密协议之后才能离开。”
他看着雷雨田没有表情的脸，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那些怪物……你……”
“既然要签保密协议，”雷雨田淡淡地打断了他的问话，语气不容置疑，“那就什么都别问了。跟我来吧。”
不一会儿，雷雨田领着夏晴和冰棍进入一个临时被用作登记和问询的房间，跟里面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夏晴很快便从房间里跟了出来。
她快步追上雷雨田，堵在了他的面前，却只是看着他，胸口起伏，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雷雨田停下脚步，看着夏晴脸上那混合着怒气、委屈、后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的复杂表情，主动开口问道：“你……在怪我？”
夏晴用力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微颤：“现在……没有。”她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救了冰棍！这份恩情，我会记住。但是……”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也带上了一丝决绝：“但是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冰棍拼死护着我，我可能早就……你连救我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了。我……我以后不会再联系你了，雷雨田。我不能再对不起冰棍，他……他值得我一辈子跟随。”
相比于余舟婉她们的绝色，夏晴的姿色或许并不算出众，但她那份独特的水润柔情，也曾让雷雨田短暂沉迷。
然而，这一切，至此都将成为过往。往事如风，吹过便散了，不留痕迹。
雷雨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挽留，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再见。”夏晴吐出这两个字，深深地看了雷雨田一眼，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样子刻进脑海里，然后猛地转身，快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雷雨田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目光深沉如古井寒潭。
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遗憾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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