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上一次来城南这座幽静的宅子时，是怀着对多年未见长辈的敬意与担忧之情。虽然也还记得年少时被抱着叫乖乖的场景，但如今二十多岁、经历了人生巨变的她，亲身感受过人情冷暖。当然不敢盲目去相信往日情分的重量。
所以上一次来的时候，她也算不上真心实意。存了两分探究、三分虚假。
这次有求于人，程之还是不算轻松。
她回想着这些年自己与江家的交集——她的身份问题是江伯伯一手操办的，事情完了后也没再与江伯伯有过直接联系，有事情也是通过江木离转达。
而江木离的母亲覃阿姨，自母亲葬礼后就是多年未见。上次若不是她主动邀请，江木离又提及自己母亲这几年身体不好，恐怕她也不会上门。
出租车只能停在下面，程之刚下车，门卫便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上来。等报了姓名来意，门卫电话确认后，她很快被客客气气地放行。
程之靠边走在树荫下，提着东西慢吞吞地爬坡。虽然平时有锻炼的习惯，可或许是心情不算轻松的缘故，几步路下来还是有些微喘。
她仔细回想着上次在江家的场景，覃阿姨见到她便上来抱住，又被人扶回床上躺着，拉着她的手半天不松，唏嘘不已还掉了两滴眼泪。
如今回看当日的种种细节，长辈的挂怀担心与疼爱是真。利益场里还是有难得的真情。程之轻呼一口气抬起头来。
好在这份微弱却确实存在的牵挂也是相互的，她在听说覃阿姨身体不好时的担忧也是真。
程之快走几步，转过弯还没来得及整理好仪容，抬头就见人站在门口张望了，她赶紧小跑上去。
“您出来等干嘛？”
覃夫人身边的保姆已经接过程之手里提的东西，她的手刚闲下来就被覃夫人拉过去，温暖干燥的手一上一下夹住她的。“我听说你来了，就赶紧出来等着了。”
说着向程之身后张望，“就你一个？”
程之知道覃阿姨指的是谁，低头一笑，一副热恋中的小女儿情态：“嗯，他忙。”
覃夫人向边上保姆笑道：“哎哟哟，看看这模样。”
转过脸来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要是你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几人进屋，覃夫人话不停。
“前些日子……我也想叫你来家里，又怕你忙。”
“好好，你来家里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你能来我就很开心。”
“我知道的。”
江木离三步作两步从楼梯上下来，碰见程之和母亲进门，又停了脚步，站在高处打量着程之。
接到程之的笑才又默不作声地下楼，看着自己妈妈张罗着拿好吃好喝的，也不看程之，站在那目视前方，对着空气一般。
冷不丁来一句，“你怎么想起来来家里，平时都躲着我。给你朋友圈留言你也不回复。”
程之好笑的看他一眼，“我一两个月才发一次朋友圈，”
江木离问出来后自己也后悔，他一个大男人，在乎朋友圈回复的这种小事，好像太过小心眼儿了。装作没听见似的又去看程之带来的东西。
“哟，这次带的东西有点说法。”
程之微窘，上次来的时候只提了时令水果和花，不太讲究。这次才用心选了些合适的补品，价钱也比上次带的东西高出十好几倍。
没好气地一掌拍上江木离的后背，江木离直起身来看到程之羞红的脸颊，这才咯咯地笑出声。
覃夫人吩咐好水果和茶水，被江木离的笑声吸引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子不算体面的样子，冷了脸忙撵他。
“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似的欺负好好呢？”
“去去去，我们娘俩说话。你睡了一觉还是酒气熏天的，快去收拾收拾。”
程之陪着覃夫人在花园里转了半天，日暮西垂时才在廊下长椅上坐下来。
茶水早在手边的圆几上摆好，覃夫人递给程之一杯。
“天气热了，走两步就出汗了。”
“那是您身体好。”
覃夫人喝了一口茶，柔声问：“想和我说什么？”
程之低了头，手指抠着茶杯上的花纹。“我……”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怎么开口。自己的为难犹豫竟都被轻易看了出来。
“别把我当外人，好好。我和你妈感情好，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要不是……我还想要你当我儿媳妇。”
“你这孩子太容易钻牛角尖，不要和我见外。有什么事我能帮的上忙的就说出来。”
程之轻呼一口气，这才认真了表情。表情拿捏的得当，抬眼间水光粼粼，气愤又委屈。声音十分无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覃夫人听程之讲完前因后果，没急着说话。直到茶水放凉，她转手便倒在边上草地里。
“是李正德办事不体面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怎么好再为难小辈的。”
程之不方便对长辈的行为做出评价，但知道覃阿姨说这话就是愿意帮她了。
揪着的心好歹此时才放下来。
入戏太久，过分代入情绪了。鼻尖一酸就有热意涌上眼眶。
是啊，怎么能这么不体面的呢。这么多年为难她便罢了，如今还为难上周于。
程之不敢把找到账本的事直接说出来。她研究过父亲留下的那个账本，时过境迁，又经过了多年严打，利益相关人员早就大换血了。
时代发展迅速、产业迭代升级，十年前与十年后完全是不一样的境地。
本子上出现的名字，进去的进去，出逃的出逃。竟没有几个平平安安有好下场的。
父亲所说的以李正德为首的政治利益集团体，这几年来也被逐渐分割开来。
覃夫人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又回过头安慰程之。
“年纪大了，人难免犯糊涂。像我和你江伯伯，只觉得和气生财，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罢了。”
程之本藏在眼底的泪噗噗地滴落，她抬手去擦，可却擦不完似的。
倒把覃夫人吓了一跳，“哎呀，这孩子。”
半搂住程之给她拭泪。程之顺手环抱住覃夫人的腰，温软馨香，和妈妈一般的气息。
泪流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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