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组抵达的那天,天空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片土地所承载的重量,积雨云低垂,空气湿润而凝重,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三辆略显风尘仆仆的越野车沿着颠簸的泥路驶入村落,最终在长屋前的空地上停下。车门打开,以省发改委王副巡视员为首的联合调研组一行七人,在地方政府两名陪同人员的引导下,走了下来。
王巡(这是圈内人对他的惯称)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简单地与迎上前来的高槿之、卡朋长老握手,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高总,卡朋长老,辛苦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实地看看,听听情况,了解‘预备调研项目’的实际情况和可行性。”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调研工作立刻展开。第一天上午,是在长屋进行的集中汇报。高槿之代表团队,用精心准备的ppt和视频资料,系统阐述了“社区主导型文化生态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实验区”的理念、规划、已实施项目的进展以及远期愿景。他逻辑清晰,数据扎实,情感克制却充满力量。许兮若则补充介绍了妇女手工作坊和“雨林织语”品牌如何将文化传承与女性经济赋权相结合。诺罗的发言略显紧张,但他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了森林如何养育他们,以及他们为何要守护这片祖先的土地。
王巡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很少提问,但他的目光始终在不同发言者之间移动,似乎在衡量每一句话的分量。他的沉默,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下午,调研组分成了两个小组。一组由文旅和环保部门的官员组成,在许兮若和几位妇女的带领下,详细考察手工作坊的生产流程、材料来源、收益分配机制,并参观了刚刚挂上牌的“雨林织语”品牌工作室。另一组则由王巡亲自带领,包括农业农村和民宗委的干部,跟随诺罗和高槿之,实地考察“雨林文化寻踪”路线以及那片触目惊心的、被恶意喷洒了除草剂的坡地。
当诺罗带领调研组走入雨林深处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最初的紧张在王巡无形的压力下反而消散了,他回到了他最熟悉、最热爱的领域。他不再仅仅是复述知识,而是化身成为森林的代言人。他指着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讲述它如何在几次雷击和风暴中幸存,树干上的疤痕是岁月的勋章;他蹲下身,轻轻拨开腐殖层,解释菌丝网络如何在地下连接万物,传递信息和养分;他模仿着鸟鸣,讲述不同鸟儿在森林生态中的角色,以及它们出现在村民古老传说中的象征意义。
他的讲解,不再是线性的知识铺陈,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质感与情感的流淌。他甚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指着一片刚刚萌发出些许绿意的泥土告诉王巡:“王巡视员,这里,一周前还被那种化学药剂烧得一片枯黄。您看,现在已经有新芽冒出来了。森林有自己的愈合能力,只要给它们时间和机会,只要破坏不再继续。”
王巡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点点倔强的嫩绿,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了看诺罗,又看了看高槿之,依旧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当他们走到那片被特意保留、立着“此地遭人恶意破坏,正在生态恢复中”牌子的坡地时,气氛明显凝重起来。刺鼻的药味已经淡去,但大面积的枯黄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绿意形成的强烈对比,依然极具视觉冲击力。卡朋长老按照事先商定的方案,没有激动地控诉,只是用沉痛而坚定的语气,向王巡等人说明了发现破坏时的情形,以及村民们的反应和后续的补救措施。
“我们立这个牌子,不是为了示弱,也不是为了单纯博取同情。”高槿之适时地补充,语气平静而有力,“我们是想让所有看到它的人明白,保护与发展之路从非坦途。有一种力量,畏惧基于文化和生态的、由内而生的发展模式,因为它动摇了某些既得利益的基础。这片枯黄,是破坏的证据,但也恰恰证明了我们正在探索的道路,击中了某些人的要害。”
王巡背着手,久久地凝视着那片土地,以及那块简陋却意义非凡的木牌。他的面部线条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点点,但仍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对身边的农业农村部门官员低声交代了几句,示意他详细记录和拍照。
第一天的考察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晚上,调研组在村里安排的临时住处(由几间收拾干净的闲置民居改造)休息,并要求内部开会讨论,谢绝了高槿之团队的陪同。
“感觉怎么样?”在团队的小型复盘会上,许兮若有些担忧地问。
“深不可测。”高槿之揉了揉眉心,“王巡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很难判断他的倾向。但他看得很仔细,问的问题虽然不多,但都切中要害。”
诺罗则比较乐观:“我觉得他对森林很感兴趣,我讲解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
“不能掉以轻心。”高槿之提醒道,“这只是第一天。宏远那边,绝不会只有洒除草剂这一招。”
果然,第二天,风波再起。
上午,调研组计划分组走访普通村民家庭,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和生活状况。就在王巡带领的小组随机走进几户村民家,听取他们关于社区项目带来的变化和期望时,村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七八个陌生面孔,簇拥着两个穿着破旧、面带愁苦的中年村民,吵吵嚷嚷地要向调研组“反映情况”。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他自称是“邻村村民代表”,声称高槿之团队的项目“侵占”了传统放牧地,影响了他们的生计,还“蛊惑”了他们村的年轻人,导致家庭不和。
卡朋长老立刻带人上前阻拦,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高槿之和许兮若闻讯赶到时,王巡等人也已经注意到了骚动,走了出来。
“王巡视员,您看看!这就是他们说的‘社区和谐’?我们连反映真实情况都要被拦在外面!”那个微胖的男人大声喊道,他身后的两个村民则低着头,不敢看卡朋长老愤怒的目光。
高槿之心念电转,他立刻意识到,这又是宏远策划的一出戏。这两个面带愁苦的村民,很可能确实是邻村的,但要么是被蒙蔽,要么是受到了某种压力或利诱,前来充当“演员”。
就在他思考如何应对时,王巡却主动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既然是来反映情况的,那就过来说吧。不要堵在村口。”
他示意调研组的成员准备好记录,然后对高槿之和卡朋长老说:“高总,卡朋长老,也请你们这边负责相关事务的人一起来听听。兼听则明嘛。”
这一幕,完全出乎高槿之的预料。他原以为王巡会回避这种直接的冲突,或者要求当地政府人员处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接地将这起突发事件纳入了调研议程。
在长屋临时布置的“听证区”,那个微胖男人——他自称姓赵——开始滔滔不绝地陈述所谓的“诉状”,内容无非是老调重弹,指责高槿之团队项目占地、破坏传统、挑拨离间。他带来的两个村民则磕磕巴巴地补充了几句,眼神闪烁,明显底气不足。
卡朋长老气得脸色通红,几次想站起来反驳,都被高槿之用眼神制止了。
等到赵姓男子说完,王巡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高槿之:“高总,对于这些反映的情况,你们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高槿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急于辩驳,而是首先请诺罗拿出了由村落老人共同确认、并经过地方政府备案的传统土地范围图,清晰地指出了本村与邻村 historically 认可的土地界限,并展示了目前所有项目用地均在界限之内,且获得了绝大多数村民的同意。
接着,他请许兮若拿出了妇女手工作坊的订单记录、收益分配账本,以及参与项目的妇女(包括少数嫁到本村的邻村女子)的感言记录。“我们的项目,追求的是共赢和可持续。如果有邻村同胞因为信息不畅对我们产生误解,我们愿意随时沟通解释。但我们坚决反对任何不负责任的污蔑和挑拨。”
高槿之最后总结道,语气沉稳而坚定:“王巡视员,各位领导,社区主导型发展的核心,是尊重主体的意愿和选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本村村民的共同决议和积极参与。外界的不解甚至阻挠,恰恰说明了旧有发展模式的路径依赖和思维惯性有多么强大。我们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他的回应,有图有真相,有数据有情感,与对方空泛的指责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巡听完,未置可否,只是转向那两名低头不语的村民,用平和但极具穿透力的语气问道:“你们两位,除了刚才说的,还有没有其他具体的、个人的诉求?比如,你们家的哪一块具体的地被占了?或者,你们家哪个具体的年轻人被‘蛊惑’得不回家了?说出来,我们记录在案,可以帮你们协调解决。”
那两个村民在王巡的目光注视下,更加局促不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王巡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对赵姓男子说道:“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记录了。我们会依据事实和相关政策法规进行研判。感谢你们前来提供信息。”语气客套而疏离, effectively 结束了这场闹剧。
赵姓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王巡那不容置疑的气场下,最终还是讪讪地带着人离开了。
这场风波,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高槿之团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宏远的攻击并未停止,反而更加阴险和直接。王巡的处理方式,虽然看似公正,但也让他们意识到,调研组对任何“不稳定因素”都极为敏感。
随后的两天,调研按计划进行,参观了社区种子库的初步建设,观看了妇女们准备文化节歌舞的排练,还与图玛卡萨爷爷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面。老爷子虽然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蕴含着古老的智慧和对土地的深情,连王巡也表现得格外尊重。
然而,就在调研组预定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一场真正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的污浊与不安。也正是在这个雨夜,最严峻的考验降临了。
深夜,高槿之被一阵急促的卫星电话铃声惊醒。是李瀚明,他的声音在暴雨和偶尔的信号干扰中断断续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槿之!紧急情况!宏远……他们动用关系,在省里的一份内部参考上,刊发了一篇匿名文章!内容极其恶毒,直接指控你……借用项目名义,与境外非政府组织勾结,搜集我国敏感地区的生物多样性和民族文化资料,可能……可能危害国家安全!”
仿佛一道惊雷在高槿之脑中炸响,他瞬间睡意全无,浑身冰凉。
“他们还……还暗示你和团队核心成员与某些‘不安定’的学术圈子过往甚密,动机不纯……这篇文章虽然发行范围小,但级别很高,已经……已经引起了一些领导的关注和批示!王巡他们……很可能已经接到了相关的通报或询问!”
李瀚明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无力:“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是要从政治上彻底否定你们!抹黑咱们!”
高槿之握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料到宏远会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劣,祭出了这顶足以压垮一切的“大帽子”。这已远非商业竞争或理念之争,而是要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瀚明……消息确切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千真万确!我正在想办法找更上层的渠道澄清,但需要时间!而且,这种指控……非常敏感,很多人会选择宁可信其有!”李瀚明语速飞快,“你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想办法应对!尤其是王巡那里,他态度至关重要!如果他因为这篇东西而对你们产生疑虑,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挂断电话,高槿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和黑暗中摇曳的森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不是洒除草剂,也不是雇人闹事,这是最致命的一击,直接攻击他们的立身之本和道德合法性。
怎么办?连夜去找王巡解释?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仓促的解释只会显得心虚。等待明天调研结束时的最终反馈?那时可能已经尘埃落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高槿之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每一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面临的最大,也可能是最后的危机。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门外站着的是卡朋长老和诺罗,他们显然也被某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尽管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高先生,”卡朋长老的脸上刻满了忧虑,“巡逻队报告,村子外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雨太大,没能抓住。我感觉……感觉有点不对劲。”
诺罗则看着高槿之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槿之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高槿之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关切,心中那股冰冷的绝望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他不能倒下,他必须为了他们,为了这片土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长老,诺罗,确实出了些状况,是来自外面的……很恶毒的污蔑。但我需要你们相信我,我们需要一起面对。”
他简要将情况告知了二人,但没有渲染那顶“帽子”的可怕,只说是竞争对手散布的谣言,企图否定他们的项目。
卡朋长老听完,沉默了片刻,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刀刀柄,眼中闪过一丝历尽沧桑后的决绝:“高先生,我们不信那些鬼话!你和你的团队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图玛卡萨爷爷说过,真正的勇气,不是在顺境中前行,而是在黑暗中依然能看见光,并朝着光走。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调研组!”
诺罗更是激动地说:“对!槿之哥,我们不怕!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心挖出来给他们看!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好我们的家园和文化,对得起天地良心!”
就在这时,许兮若也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她也从其他渠道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四人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围坐在一起,迅速商定了对策。
高槿之决定,不回避,不退缩,主动出击。他要利用明天调研组离开前的最后一次非正式交流机会,直面可能的质疑,但不是苍白地自辩,而是要用更强大的事实和集体的力量,去反击那恶毒的污蔑。
许兮若负责连夜整理团队所有成员清白的学术背景、项目所有公开透明的合作协议、以及所有资金往来明细,准备在必要时展示。诺罗和卡朋长老则分头去联络最核心、最坚定的村民,包括那些在手工作坊和文化寻踪项目中受益最多的妇女和家庭,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一夜,村落的核心在暴雨中彻夜未眠。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气氛,在雨林深处默默凝聚。
第二天清晨,暴雨初歇,天空被洗刷得澄澈如镜,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绿叶上,反射着钻石般的光芒。空气清新得醉人,仿佛昨夜的狂风骤雨只是一场幻梦。
调研组的行李已经装车,准备在早餐后与村落方面进行一次简短的最终反馈交流,然后离开。
在长屋,王巡代表调研组,首先做了发言。他的语调依然平稳,但内容却让所有知情者心头一紧。
“感谢这几天的接待和配合。通过实地考察,我们对‘预备调研项目’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你们在社区动员、文化传承与经济发展结合方面,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和尝试,也取得了一些初步的成效,这是值得肯定的。”
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高槿之:“但是,我们也注意到,项目面临着一些复杂的内外部环境,存在一些争议和不确定性。尤其是,任何发展项目,都必须牢牢把握正确的政治方向,确保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的高度。在这方面,容不得半点含糊。”
他的话语没有点透,但在场所有知道那篇内参文章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几名调研组成员的表情也显得异常严肃。
高槿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站起身,向王巡和调研组微微鞠躬,声音清晰而沉着:“感谢王巡视员和各位领导的初步反馈。您提到的‘正确的政治方向’和‘国家安全’,我们团队完全认同,并且始终将其视为不可逾越的红线和底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村民代表,然后坚定地迎上王巡的视线:“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在此,对可能影响到调研组判断的、某些别有用心的机构或个人散布的、关于我们团队的不实信息,做出郑重声明和澄清。”
他并没有具体描述那篇匿名文章的内容,避免造成二次传播,而是直接给出了回应:“我们的团队,所有成员,都怀着对这片土地和文化的深切热爱与尊重而来。我们所有的研究数据、文化记录,其最终所有权和使用权都明确归属于社区,并严格遵守国家相关法律法规。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在阳光下进行,经得起任何形式的审查。”
他示意许兮若将准备好的团队成员背景资料、项目合作协议(关键部分已脱敏处理)等文件副本,郑重地递给王巡。“这些是我们的基本情况和工作痕迹,请领导审阅。”
就在这时,卡朋长老站了起来,他身后,诺罗、许兮若,以及几十位村民代表,包括那些曾经犹豫、如今却异常坚定的面孔,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卡朋长老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回荡在长屋中:“王巡视员,各位上面的领导!我,卡朋,作为这个村落的长老,用我和祖先的声誉起誓!高槿之先生和他的团队,是我们村落最尊贵的朋友,是帮助我们寻找未来之路的引路人!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我们商量,都是为了我们好,为了保护好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森林和文化!那些躲在暗处泼脏水的人,才是真正想毁掉我们家园、夺走我们希望的恶人!请领导们为我们做主,看清是非曲直!”
诺罗紧接着开口,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声音无比坚定:“森林教会我们,真正的强大,是共生,是给予,是守护!高先生他们教给我们的,就是这种强大!我们愿意用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未来,为高先生和他的团队担保!”
“我们愿意担保!”身后的村民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破了长屋的束缚,在雨林上空回荡。许多妇女,包括那些曾经怯懦的,此刻都挺直了腰杆,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扞卫的决心。
这一幕,超出了任何预案,超出了任何语言的描述。那是一种源自土地、源自生命本能的最质朴、也最强大的力量。它不是表演,而是灵魂的呐喊。
王巡愣住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他看着眼前这群情绪激动、目光灼灼的村民,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扞卫的决绝,再看着站在前方,虽然面色疲惫但脊梁挺直的高槿之。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叠厚厚的、记录着团队汗水和村民变化的资料,又抬头环视着这一张张生动的、充满期盼和坚毅的面孔。他那始终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动容。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些文件,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高槿之,又看向卡朋长老和所有村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语调说道:
“老百姓的心声……和选择,是最重的砝码。”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你们的情况,包括今天听到的、看到的,我们会完整、客观地向省委省政府汇报。‘实验区’的立项,关系到多方利益的平衡和政策导向,需要慎重研究。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所展现出的这种……基于自身文化和生态的、内在的生命力和凝聚力,以及,”他特意看了一眼高槿之,“与社区之间建立的这种深厚的、互信互赖的关系,是任何发展规划中,都最应被珍视的核心要素。”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这一番话,无异于在冰冷的绝境中,投下了一缕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光。
调研组离开了。村落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的洗礼。
高槿之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烟尘,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历经淬火后的沉重与坚定。他知道,战斗还远未结束,那顶“帽子”的阴影或许仍未散去,宏远建设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回头,看到的是诺罗更加坚毅的眼神,是许兮若沉着冷静的面容,是卡朋长老如岩石般可靠的背影,是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旺盛的火焰。
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已经在风雨中成长、凝聚,锻造成了一块更加坚韧的合金。
他们守住了最基本的阵地——人心。而只要人心不死,希望,就永远存在。
接下来的路,无论多么崎岖,他们都将携手,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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