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卷着隐雷，他们是大地巨浪！
这种沉默散发的气息，是一股远比虎豹狼群更加残暴恐怖的气息！
在这道黑浪距离翁金置烽燧还有两里之地的时候，横浪变纵流，左锋变前锋。
然后，它如一个锐利的龙头，将整个骑阵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长龙。
长龙卷曲，绕着翁金置烽燧和窦氏商队营地，绕出一个巨大的圆弧，而他们的马速似乎根本不曾产生任何变化！
匀速变阵！
这让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仔细观察的李二，震惊无比！
突厥人，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变阵的号令，自然而然地就被龙头带领着，形成了包围。
这些战斗意识，已经高度融入到每一个骑兵的骨髓之中！
真牛！
可是，还没有等到李二和他的暗藏力量惊叹完，更大的震动声产生了。
只见两里之外，又涌过来一道灰色的巨浪！
这股巨浪的声势，比刚才前锋爆发出来的威势更大、更壮！
前者，是锐利和肃杀！
后者，却是堂皇和正气！
不急不缓，和和正正，白旗林立，金狼头纛中立其中，其数六七万。
王者之相！
很快，这股规模更加庞大、但兵甲颜色发白的的骑兵，又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圈。
这个圈，刚好就将李二他们埋伏的小土丘，圈在中央！
这还不算完，这个流动的圈刚刚形成，远处再次涌过来一道巨浪。
这道浪潮，却是声音嘈杂，阵型也不是如何齐整。
但人数更盛，几欲超过前面两拨骑兵。
这，才是中原人最熟悉的那支突厥骑兵。
骚风十里，挥洒随意，来去如电！
李二心里明白，这第三波兵马，也正是突厥人的仆从军，也是各个部落首领能够自己率领的部族松散武装，大多由非正式战士的牧民组成。
里面，不乏妇女和孩子！
相对来说，这最后来的这股骑兵，也更残忍凶横。
他们，是战场上最凶恶的秃鹫，所过之处，草根都可能不会剩下。
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正军战胜之后，对战场进行抢夺抄掠！
他们，没有军纪，只有生和死、有和无。
突厥骑兵，由三部分组成。
一为附离，便是狼骑，分为黑狼骑、白狼骑、灰狼骑。
二为控弦士，分别为虎师、豹师、鹰师。
三是柘羯，既是敢死队、炮灰，也是有秃鹫之称的仆从骑兵。
李二不知道这猛然间冒出来的突厥大军，到底属于哪位可汗。
但以他自己天生的军事直觉看，控制这支军队的可汗，一定是整个东突厥，不，是整个突厥大地上最厉害、最富有、最强大的人物。
其他不说，光是看前面两拨加起来近八万余俱装贺兰战马，就让人口水直流。
这样的英雄，如果能和他交上关系，岂不万事大吉？
于是，他心里一阵惊喜。
这时候，只见那中军的金狼头纛哗啦啦一闪。
“轰”的一声。
整个中军铁骑立即开始减速，并慢慢形成一个品字圆阵，停了下来。
而那些仆从军，则也很规矩地在狼头纛后边远处，列成一个个小方阵。
“呜——呜——呜——”
三声牛角号响起。
“策恩！”
“策恩！”
“策恩！”
所有的骑兵，突然爆发出一声声整齐的呼喊。
这，可把正在仔细观察突厥大军一举一动的李二，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在喊啥？”
李二在草丛中，歪头问自己旁边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密探。
“神使策恩！”
“神使策恩？”
“嗯，他是天神教爱喝汗的特使，是第一百腾格里，位置和权力仅次于天神爱喝汗。”
“如果说爱喝汗是无形无影万事万物的神，他就是唯一能以真身现世的神！”
“他代表爱喝汗，他既是神，又是人，他不是可汗，但他是大草原牧民心中的王……”
……
那个密探，不知道是被洗脑了，还是说顺嘴了，絮絮叨叨地说个没玩！
李二心里一阵烦躁。
“闭嘴！我知道了！”
李二恶狠狠地低声吼道，那声音就像受了刺激的草原黄鼠。
不过，李二的目光，再次扫向周围黑压压的骑兵，眼神中的恼恨渐渐散去。
待之而来的，是慢慢的狂热和贪婪。
“大丈夫，当如是啊！”
“突厥人中，竟然也有如此人物，不过，有朝一日，这一切都是我的！”
“什么天神爱喝汗，是么神使策恩，都是我的，都得匍匐在地，叫我爷爷！”
想到了“爷爷”二字，李二的脸上，不由得闪现出难得的笑意。
杨子灿跪伏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痛哭流涕地喊自己“爷爷”……
这一美好场景，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他娘的，谁说突厥人被杨子灿给打趴下了？瞧瞧人家这大军！”
“这他娘的说什么打败东突厥，真是大隋当今最大的笑话！”
“还是宁儿妹子说得对，大师在流浪，小丑坐殿堂！”
“看看，人家这突厥王师，不是还好好的吗？”
“唉，大隋，真的没救了！正当是我老李家乘势崛起的大好机会也！”
“好！”
不想，原本还在心里默默吐槽和幻想的李二，最后的这个“好”字没憋住，一下子便脱口而出。
声音清脆，震传四野！
“什么人？”
“小心刺客！”
……
来回巡视的警戒哨骑，很快赶了过来。
明亮的火把，很轻松地照亮了这个荒草丛生的小沙丘。
闪着寒光的突厥弓，在弓弦绞紧的“嗡嗡”声中，亮起毒牙！
“别动手，别动手！”
“朋友，朋友！”
“我们是中原来的商人，窦氏商队！”
李二高声用突厥话大喊。
然后，他率先举起双手，然后一点点小心温柔地爬起来，显出身影。
接着，这个小土丘上陆续站起更多的人来。
一件件武器，纷纷扔下沙丘。
短弩，马弓，直刀，绊马索，还有一节节爆竹烟火……
“一定还有！给我仔细搜！”
一个口音特别的声音，响起。
很明显，这是一个西域那边人的口音，带有明显的拐弯腔。
“都出来吧，没事了的，是突厥朋友！”
金狼头纛所在之地，便是突厥可汗的军帐所在。
李二和他的潜伏二队，悉数被带到大帐之中。
牛油火把和火盆，将里面照得恍如白昼。
大帐北首，放着一张巨大的熊皮，熊皮下面应该是一个长方的床箱。
后面，悬挂着一支镶金的巨大狼头，那眼睛里是两颗黑色的宝石。
恐怖，凶悍，威严！
两侧，各是九个粗壮的突厥贵族头领，全部带着精致的铠甲。
之所以说是铠甲，因为这些武士身上披挂的，既有铠，也有甲。
大隋及以前，对不同材质的甲有不同称谓。
铁甲，称之为铠。
皮甲，才称甲。
这些人披挂在身的，既有皮质的札甲和鳞甲，又有铁质的铠。
而这种铠，又不同于中原的铠甲，而更像是西域萨珊、拜占庭人所用的那种板甲。
比如，在胸、背，则是用板甲；而在颈、臂、腹、腿等部位，则是札甲和鳞甲混用。
很显然，这支突厥军队，已经开始特别注重将士局部防护战甲的专门装备。
厉害了！
李二被押进大帐，但一点儿也没有被俘虏的自觉。
虽然被推搡着，但他还是神经粗大，面色沉静，不忘记左顾右盼，放眼观察。
带着他们入帐的武士，禀报完后闪开身形。
李二这才看见那熊皮台子之上、金狼头前面，坐着两个人。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为啥？
因为这两人，明显是两个年轻人！
他们虽然都是披发扎鞭，但都还没有想像中那般满面虬须、面目狰狞。
右边一人，甚是英俊挺拔，不胖不瘦。
看着就像个突厥贵族子弟，可是却隐含一股阴柔、委顿的表情。
左边的一个，身材匀称挺拔，估计个头实在不小。
只是当他看见这个人时，心中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是那张脸吗？
也许吧！
这张脸，生生被一个从上到下、斜着划过的刀痕破坏！
否则，单是看那眉目鼻子嘴唇额角脸型，绝对是一个绝顶的温暖美男子！
这刀痕，生得太过诡异，平白给这个人生出一股极其凌厉的杀气和霸道！
此外，这身形怎么看，都不应该陌生才对。
但是，李二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记忆库中有这样一个人的身影。
“扶风窦氏商行窦二等，拜见大可汗！”
说完，李二率领自己的兄弟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大胆！拜见我家呼兰和可汗，当行你们大隋三蹈舞之仪！”
呼兰和可汗？
什么路数？
李二的记忆词典里，可从来没有这号人物！
但是，做为此次北来需求援助的主要话事人，李二明白无论如何，现在都得顺着人家的要求来。
三蹈舞，可是大隋乃至整个域外，现在都很有名的正式朝见礼节。
据传，这种礼仪是源自北朝的鲜卑贵族，很是沾染了一些少数民族的风气。
按照阿布前世的历史记载，这种“蹈舞”礼在隋唐正式变成了一种大礼议，甚至还一直延续到宋代。
使用场合，除了元日大朝会、朔望朝参、每日常参之外，还包括使节、重臣拜见。
李二会不会三蹈舞？
会！
当然会！
要明白李二的家族出身，可是正儿八经的关陇鲜卑贵族一脉。
再说了，李二自幼也是跟随老爹李渊混迹朝堂，大朝会也参加过好多回。
不像刚入京师的阿布契郎，是个不知朝礼的土包子，还需要皇帝专门派人给他上一些礼仪课！
比如，先学习了这种三蹈舞，然后才允许去东宫正式上班！
于是，不在乎面皮的李二，带领着一帮从来没玩过高精尖礼仪的糙汉们，在大帐内手舞足蹈起来。
李二，还是有模有样的。
但他的伙计们那笨手笨脚、群魔乱舞的动作，立即引来大帐内众人的放肆大笑。
就连坐在上首的那个什么呼兰和可汗，也笑了。
不过，瞄着眼偷偷观察的李二，竟然发现那个刀疤脸，竟然无动于衷。
就连眼皮，也没有抖动一下！
这个，是什么人物？
“好啦，起来吧，扶风商人！”
“你们来到我突厥草原，天神爱喝汗和神使策恩，一定会张开怀抱欢迎你们！”
“只要你们不违背天神买卖的戒条，我突厥大草原四方之地，尽可来去！”
“说吧，商人，你带给我们什么惊喜？”
刀疤脸旁边的呼兰和可汗，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
“小民窦二，启禀呼兰和大可汗，我们为突厥的朋友，带来了大量的丝绸布帛、金银、茶叶、瓷器！”
“但是，我突厥人，现在需要的是铁、粮食、工匠和女子！”
那呼兰和可汗听了李二之言，很是不满，赤裸裸地道出了自己的需求。
“大可汗，不必担心，此等买卖，我们自是可以坐下来谈！”
“好，那尔等需要我突厥人什么？尽管说来，只要价格合适，我会展示突厥人的慷慨！”
“大可汗，您刚才所提的那些物事，自非一日两日谈妥！”
“如果大可汗有意，可否给我等一个准备的时间，也请派一个特使，跟我等提出要求并进行商议！“
“如此，才能为大可汗提供让您满意的东西！”
说完，李二再次深施一礼。
“此外，窦某可否前往贵国神教道场，替父母上些供养，以表对天神爱喝汗和神使策恩的敬重？”
“嗯，向天神爱喝汗表达敬意，这个好。窦掌柜看着年轻，还是挺懂我突厥的礼仪。”
呼兰和可汗的面色，变得缓和起来！
“乌兰湖春神宫，距离不远，到时候我着人带你们前往就是。”
“不过，中原人，我想知道，你们如此慷慨，那到底想从我大草原获得什么？”
“要知道，肥美的牛羊，需要流着蜜露的青草塞嘴，茁长的孩儿，需要女人甜美的乳汁喂养！”
“我们突厥大草原，不缺战马、牛羊、毛皮，也不缺闪亮的宝石和金银！”
这个呼兰和大可汗，还挺能说，一套一套的。
可是，李二心中的大事，可是秘密，怎么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诉诸于众口。
“这……这个……”
李二心中有点犹豫。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这一圈五大三粗的突厥大将，能保住李家的秘密吗？
再说了，自己实在是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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