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伤着？”茂玄轻问。
“无妨。”吞州的小别院内，夜露深重，若蘅徐徐走回被锁了几日的房门，抬头而望——“竹烟苹”。
丹砂草碧、竹烟槐雨、梅雪闲书，她叹一口气，大隐隐于市，即便这里刚刚横扫一场血雨腥风，外人看来也只道是簌簌林海、山野寻常。
“我母亲在世时，最喜翠竹环绕。”
“可惜这清雅竹海，只闻哀嚎。”若蘅跨入这个她前几日时时想要越出去的大门，回身欲将门拉上。
茂玄一把拦住门扉，语气里尽是无限失落：“你不信我？”
看着满脸委屈与哀伤的茂玄，见这别院竹叶片片飘落，掉在他的肩头，她轻抚他肩头的落叶：“我信你。”
四目交汇，仿若天光，茂玄的心被这道明如星辰的目光击中，泛有冷冽、却也温柔。
“不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瑶恩宫的弟子。”茂玄立即收了自己的目光。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混沌局的弟子。”柳若蘅道，“听阿兄说，你到江南之前，各个马场都经营得很好，我还以为……”
“混沌局就在豫州场，机缘之下，拜了师，两边都没耽误。”
茂玄扶住若蘅肩膀，双目闪着殷切的光芒：“蘅儿，你会帮我的对吗？”
帮？怎么帮？若蘅抬起疑惑的目光。
“混沌局想要重建、振兴，恢复到从前的样子，需要瑶恩宫和天舞门的帮忙。你是瑶恩宫的弟子，你帮我向宫主引荐一下吧。”
柳若蘅沉吟，拒绝道：“师父已经闭关了。”
“听说，你们少宫主冷面芙蓉代为管事，她也可以。”
若蘅点点头，她忽然觉得，武林的搅扰都在自己的身旁，而她作为瑶恩宫的少宫主，与这些人似乎有命定般的牵连。
“少宫主……她下山游历去了，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宫。”
嗯？陆茂玄不悦，似乎觉得柳若蘅是故意推脱：“难道瑶恩宫就没有一个主事的吗？”
“啊……我有个师妹，是宫主的女儿，代为打理。”柳若蘅也没说谎，髙楚兮确实现在帮衬宫主打理瑶恩宫。
她为难道：“但是我和她关系不好，说不上话。”
“为什么和她关系不好？她欺负你吗，武力比你高吗？”陆茂玄特别认真地问道，“如果她对你不好，我可以不和瑶恩宫合作。”
嗯。瑶恩宫确实不想和你合作。
若蘅故意欲言又止：“倒也不能为了我一人，阻碍了你的大事。只是楚兮现在掌着瑶恩宫……之前在山上一会儿诬陷我偷东西，一会儿让全宫的人冷落我，我下山之前还给我喂闭气水，导致我大半年都动不了身子。”
“不要让我遇见她，否则好好给她吃顿教训。”柳若蘅心一惊，怕陆茂玄哪天真的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急忙道，“她就是心眼小点，也没别的坏毛病，你若打了她，师父老人家不记着你的仇，怎么还合作呢。”
“嗯。”茂玄道，“蘅儿，我把过去都告诉了你，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我想回霓雀庄。”柳若蘅直视他道。
然而若蘅只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不允许”三个字，陆茂玄转身，轻掩房门又落下锁去。
若蘅跌坐席边，葡萄酒的香气已经散去，她从香盒子里寻出一道阳阳四弃香来续上，果香驱赶着屋内缭绕的血气，她靠在案边昏昏睡去。
陆茂玄轻下楼台，颓唐地卧在厅堂中的虎皮大氅之上，他轻抚自己绀青色的长衫，斑斓的血迹还未干透。纷乱迭起，他感到疲惫不堪，可身体再沉重他也不敢休憩，杀身之祸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予他解释的机会，他害怕他闭上眼睛，又有一伙人从天而降，不因为别的，只是嫉妒他的能力。他们要挑战他，要侮辱他，要把脏水泼在他的身上杀死他。他们除了要杀死他，还要杀死他在意的人，他们还要毁了奔帆庄，毁了他的心血与祖辈们创下的基业。
他们的祖辈从一个寂寂无名的马夫，靠着一代代在穿越在准噶尔、吐蕃、斡耳朵八里的勇气与坚韧，才在这凉州拥有自己的话语。他要接手混沌局，因为他要重建奔帆庄，他要守护自己的这点家业、护卫自己的家人。他不喜混沌局的杀戮，可他今天成为混沌局杀戮最多的人。他想起曾经穿越漫天尘沙，路边白骨，想起夜半被同行的商队拿刀架在脖子上，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商队又被洗劫一空。
师父没有看错，他陆茂玄性情里的孤冷狠绝最合混沌局，也许，就是要一场血礼来祭这掌门之位。他似乎明白了，他的良善换不来他想要的安稳，只有强大，只有让人惧怕，才能换得臣服，否则他将一直如此胆战心惊、夜不能寐。陆茂玄历经生死，不是要一次次地沦为鱼肉，而是要做那砧板上的刀，做这挥刀的人。晨雾笼起，院墙冷落，竹叶的清新蒸起了夜半地面的血腥气味，血染青石、烟尘寂灭，这味道沁入茂玄的心脾，让他感到安宁。
天色微亮，漠天见茂玄一夜未回庄里，踏马赶来，不禁被眼前之景惊到：“庄主！”
茂玄一手强撑脑袋，眼帘微垂，微微吐道：“安葬好庄里的兄弟，其余人等，扔进乱葬岗。”
漠天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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