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雁君垂着眉眼,痴心妄想着,倘若她推开这扇门,他会不会坐在那窗明几净下,手指正翻着书页,而后抬起头来看见她,眸里生笑。
最终房门吱呀一声。
明雁君有些急切地抬眼去寻他。
过去的幻影一遍遍在眼前浮现,可终究,这许久未曾有人踏足的屋子里,是空荡荡的。
她坐在窗下,捧着他曾看过的书,从白天一直待到天黑,整个人都是空白的。
入夜了,明夫人来叫明雁君回去用晚饭。
膳厅里亮着明暖的灯火。
明将军和弟弟妹妹都等着。
可妹妹心里还怨着她,弟弟却是实打实地恨着她。
明雁君打他那一巴掌,还有当初毫不留情地叫他们滚,着实刺痛了他们年幼的心。
故而当明雁君出现在膳厅门口时,弟弟红着眼眶,全无一家团聚的欣喜,恨恨道:“你不是在黎国伺候别人伺候得正开心吗,你还回来干什么?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明将军怒斥:“住口!她是你姐姐!”
弟弟指着明雁君,满腹怨气和委屈,道:“她是我姐姐她那样子对我!为了一个破罐子,是她先不认我这个弟弟!是她要把我和妹妹赶走!她给别人做牛做马,可是她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明将军怒不可遏,抬起手掌便要打他。
明雁君平静道:“爹,没关系。”
弟弟推开座椅,便要牵着妹妹离开,道:“她要来吃饭就来吃吧,我们走行了吧!”
不等兄妹两个走出膳厅,明雁君便道:“算了,我回院里去吃。”
她转身离开了。
妹妹眼睛酸酸地哭了,她抬头望着哥哥。发现哥哥眼睛也红红地哭了。
其实只要她道个歉就好了啊。只要她解释两句,说两句好话,就好了啊。
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说?
明明以往姐姐总是什么都跟他们说的啊。
后来几天里,明雁君都没有跟弟弟妹妹同桌吃过饭。
本来都是明雁君在自己院里吃,但明将军说要是弟弟妹妹不愿意同桌,那他们就在自个院里吃。
弟弟始终没再出现在膳桌上。直到明雁君要离开这天,妹妹才终于来了膳厅,一起吃了一顿饭。
明夫人给明雁君打包行李,一边收拾一边默默地流泪。
明雁君不让她收拾太多的东西,说自己一路骑马回,行李多了反而累赘。
明雁君走的时候,来了一趟弟弟妹妹的院子。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笑笑,说道:“往后听爹娘的话。等你们长大以后,爹娘就交给你们了啊。不要做一个像姐姐这样糟糕的人。”
说完她就走了。
妹妹一直透过门缝偷偷地望着她离开。
弟弟却倔强地背过身,看也不看一眼。
明雁君在门前,向明夫人和明将军跪下。再朝他们磕了几个头。
她低声哽道:“爹,娘,女儿不孝。”
明夫人泪流不止,用手帕捂着嘴,转过身去。
明将军长叹一口气,弯身把明雁君扶起来,道:“去吧,坚持你认为对的事。”
明雁君这一离家,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弟弟妹妹才终于知道,他们当初打破的是什么。
那是秋珂哥哥的骨灰,是他们姐姐这辈子仅有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姐姐便是给他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他长大了,终于明白当初姐姐为什么要赶他们走。姐姐便是希望送他和妹妹回到爹娘身边团聚,她不怕他们对她心怀怨念,因为以后当她离去,他们才不会太想念她。
终于明白了,可姐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明雁君回到黎国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她整整出去了两年。
回来的时候,府里管家急急忙忙去通知秋夫人。
秋璟第一个跑出来的,明雁君看见他长高了许多。
没想到紧接着秋夫人也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两年没见,秋夫人一看见她,张口还没说出一个字,便先哭出了声。
明雁君丝毫没料到秋夫人会是这般反应,她以为秋夫人一定会骂她带走秋珂一走就是这么久的。
眼下秋夫人一哭,她有些手足无措。
秋夫人深吸一口气,止住哭音,转身道:“先进来再说。”
明雁君捧着秋珂的骨灰,满目温柔与留恋,跟着秋夫人一同去了祠堂。
她的心愿已了,往后便要照着之前的约定,把他交还给秋夫人了。
明雁君风尘仆仆地跪在祠堂里,双手捧着盒子,给秋夫人,喉结辗转,终是沙哑地开口道:“就看个日子,把他安葬了吧。我会谨遵夫人的话,往后不再去打扰他。”
秋夫人泣不成声。
后她边哭边问道:“你和他出去,过得可还开心?”
明雁君喃喃道:“我和他去看了江南的烟雨,采摘了莲蓬。往日他喜欢把莲蓬插在瓶子里,可我找不到瓶子,后来就全剥了吃了。
“我还和他去看了大漠的风沙,那里天地辽阔,日出和日落都很美。边关小镇的酒菜很粗犷,适合游子浪人,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经过异族人居住的地方,那里的春天开有漫山遍野的杏花。我们还听他们隔山唱着悠扬的歌调。”
秋夫人说:“那一定是很开心了。”
明雁君面上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啊,很开心。”
秋夫人看着她明明笑着的,可眼泪却无意识地落了满脸。
秋夫人从未见过她这样哭过。眼泪像一汪泉眼,不停地往外涌。
秋夫人心中悲怆至极,那点恨,早已被时间和岁月,还有面前这个姑娘的固执给磨没了。
她活得很痛苦,可是面前的这个姑娘又活成了什么模样呢?
秋夫人蹲下身去,重新好好地看着明雁君。
她明明,也曾很喜欢这个姑娘啊。她明明,就是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坚韧执着劲儿啊。
秋夫人心痛道:“他的后事,交给你来办吧。你要安葬他也好,你要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也罢,都由你。”
明雁君一震,抬起泪眼呆呆地望着秋夫人,嗫喏了下嘴,却发不出声音。
秋夫人没绷住,痛哭道:“我想,他也一定喜欢留在你身边。”
良久,明雁君张了张口,喉间溢出一丝哭音,道:“真的可以吗?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去找他了?夫人终于准我和他在一起了吗……”
秋夫人泣声道:“以前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收回。你可以去找他,往生来世,你都可以去找他……倘若你们来生还能遇见,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错过了知道吗……可是今生,你还得好好活,你得带着他的那份好好开始,我想他也一定希望看见你好好的……”
明雁君仰头泪眼模糊地望着秋夫人,哭音再也抑制不住,不断从喉咙里呛出。
秋珂死在她怀里的那天她没哭。后来奔波的这些年她也没哭。
可是如今,她躬着身蜷缩在祠堂里,死死抱着秋珂的骨灰,哭得悲天怆地、撕心裂肺。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苦无法与人说道,有太多太多的思念只能一人回味,她一直是一个人,这么彷徨无助着。
失去他的痛,全在那肆无忌惮的哭声里。
她真的忍了好久好久。
她曾认为,自己连为他哭一场都不配。
可是现在,她终于可以为他哭了。
秋夫人扶着祠堂的门框缓缓走出来时,在那哭声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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