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牧知道他的梅师姐，知她只渴慕一片自由的天地。她来百川阁，不过是担心自己的伤势，随行而来，顺便来故地重游。
云牧毕恭毕敬鞠躬问道：“老师为何执意要梅师姐入百川阁呢？梅师姐天性散漫，无拘无束惯了，且无任何执教经验，脾气也不好，与百川阁宗旨并不契合。”
梅不束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薄而出。虽然云牧说得大体不差，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一个眼神刀朝云牧扔了过去。
云牧虽没直接对上眼神，但是心里却很清楚梅师姐此刻一定是面目狰狞。不自觉地别开了头。
梅不束赶忙道：“……对啊对啊！老师我什么都不会。”
华清咳嗽了两声道：“梅姑娘灵医圣手，切勿妄自菲薄。梅姑娘身份尊贵，老夫不勉强。可梅姑娘，你继承了奚鹊老人的精湛医术，难道不想将其传承？”
梅不束一时间皱起眉头，竟然开始认真思考上了这个问题。
云牧吃惊，梅师姐最怕拘束，而现在竟然开始思考上了这个问题。
华清趁着梅不束思考间隙，转头对云牧道：“有个孩子想学医，可灵医非我阁所长。云牧啊，我不管你入阁带有什么目的，但你既然坐到了阁首的位置上，那就得负起这个责任。”
云牧疑惑，“学医为何不去神医阁？那可是天下医者梦寐以求的灵阁。”
华清叹息道：“神医阁早已不是当初的神医阁了，一片混乱，再没人真心授业了。”
神医阁内乱不止的事情，云牧与梅不束都有耳闻，现在的神医阁确实不是好的去处。可是，就算没了神医阁，别的优秀医阁也不是没有。就为了一个学生，便要开设一门课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云牧正这样想着，华清就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但是我百川阁堂堂天下第一学阁，好学生来了，却没法给人家上课，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华清说着就开始踱步，这几步竟然走得异常的稳当，“再说了，这个孩子我甚是喜欢，百川也喜欢。他可是这百川阁建阁以来，第一个把百川读完的人，如此，你们该知道百川是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了吧。”
“云牧，你刚来百川不久，你可知在你的上一任阁首任职期间，百川阁是什么样的吗？”
云牧轻轻摇头，“不知。”
一瞬之间，华清气势变得凛冽，寒意从周身开始四下蔓延，“我如今已经九十六岁了，风烛残年，你们知道我为何还不死吗？”
二人皆被这句话吓得不轻，梅不束道：“老师，这还有得商量，可别动气啊！”
云牧摆摆手，“百川阁建阁六十余年，前四十年我亲自坐镇，每一届都有数百名学子。那时，孩子们少年恣意，意气风发。当今五王，哪一位不是我的学生？还有你们，云牧，梅不束。”
“可是二十年前，我一病不起，前阁首陈剑以养病为由，将我接走，这一去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间，陈剑以他自己的方式管理着这百川阁。陈剑也是人中龙凤，可他终是过于激进，崇尚强者。”
“然而这些年来，学子一届比一届少。民间流传着不少说法，说我百川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说我百川阁乃权贵的庭院，类似的传说还不少。”
“起初我还不信，可从云牧胜了陈剑，把我接出来之后，我才明白了这些谣言的深意。”
华清老人一边踱步，一边诉说这些令人愤慨的往事。
“我探查了近二十年毕业学子的文书，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华清就一拳锤在一旁的柱子上。即使已然百岁，这愤怒的一拳还是将柱子砸出了一个坑。
云牧和梅不束，焦急得想上前扶住，却被华清拒绝了。
“二十年来，能毕业的寒门学子却是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最后几个字，字字含着重重的怒音。云牧和梅不束，皆是打了个寒颤。
“多少寒门学子，有来无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权贵们却心照不宣，都忙着封锁消息！老夫心寒啊，老夫心寒。”
华清深深喘了一口气。
“我的百川阁，我的百川啊，我一生的道之所终啊！”
“我绝不容许，我的百川阁，沦为权贵们的庭院！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你云牧，你梅不束，难道不是寒门学子吗？如今谁不是人中龙凤！为何要绝了好孩子们的路！”
由于说得太激动，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开始猛烈咳嗽。好在云牧和梅不束赶忙稳住华清气息，顺了好久的气，才让华清平复下来。
良久，华清靠在躺椅上，拉着云牧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华清无能，让那些孩子们白白殒了命。云牧，梅不束，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顶好的孩子。”
说着，眼角流下眼泪，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云牧拿出手帕为华清老人轻轻擦去。
“云牧，你是阁首，你有责任啊！你给我听好！”
云牧红了眼眶，握着华清的手，沉沉地道，“老师你说。”
“陈剑虽然激进，却是磊落！孩子们的死，绝不简单！去给我查！”
云牧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冽，“云牧明白！”
得到云牧肯定的回答，华清又向梅不束招手。
“梅姑娘，不束，你若真不想留在百川阁，为师也不强求。不过，这些年，你又何尝不是止步不前呢？那个孩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梅不束眼泪哗哗就流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师，我知道了。不束明白！”
华清继续道：“不束，最后一件事。”
梅不束擦了擦眼泪，然后紧紧握住华清的手，“老师你说。”
华清道：“用尽你毕生所学，替老夫延续这苟延残喘的狗命！我要看到结果，我要看到究竟是何物害了我的孩子们！不知结果，老夫绝不敢死！”
梅不束和云牧纷纷在华清面前立下了誓言，不会再让此类悲剧重演。
傍晚。
云牧一人于凉亭饮酒。梅不束踏风而来，一巴掌拍在了云牧的头上。
“一个伤患，喝什么酒？”
霞光中，云牧偏头看了一眼梅不束，晚霞中的她，眼波流转，甚是好看。
云牧没有说话，转头继续喝酒。
梅不束怒道，“什么意思啊你，还不答话！故作深沉！”
云牧依旧不答。
梅不束翻了个白眼，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任务？”
云牧答：“不可说。”
梅不束问：“与老师的任务冲突吗？”
云牧答：“或许冲突，或许不冲突。”
梅不束怒道：“得！白问了！”
云牧道：“你会留在百川阁吗？”
梅不束道：“我考虑下。那孩子叫什么名啊？”
云牧答：“万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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