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听对方口音不是本地人，也跟着问道，难不成全国都有这玩意？
“有，哪里都有，这玩意多少年前就有了，早就全国传遍了，还分南派北派呢，不过这个不是按照地域分的，是按照操作模式。北派里头，有一部分会使用暴力……其实说起来，精神暴力也算暴力，到了那个里头，规矩特别多，你会不自觉地被同化洗脑。”杨师傅说到最后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听到这里，盛家人猛地都沉默了。
好一会后，陈秀花又生出不解：“他们的东西一看质量就不得行，怎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呢？”
“这个东西质量好不好的，其实五花八门，但是他们最主要的也不是产品，而是他们的理论。就不说拉一个人有多少人头费这种最简单的了，1024阳光工程，你们听过吗？那种就是防不胜防，他假借政府的名义，连文件都伪造出来了，很多老板真的信了，当投资了，然后就被套牢了。”
陈秀花震惊了：“老板也被骗？”
“有，还不少呢，你们想想生活里哪些人最喜欢钱？最容易被煽动？可不就是老板嘛。不过最多的，还是那种进厂打工的小孩，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很多，没什么社会经验，容易被掌控洗脑。骗老板，做的局时间需要很长，也更费功夫。”杨师傅滔滔不绝地说着。
“还有现在，网络不是越来越发达了吗？网络传销也很厉害的，什么200%的投资回报率，你投一万块，半年内就有三万块，投得越多，赚得越多，有一些前期他还真给你后台设定好了，让你赚到点甜头然后投更多的钱再把你套牢。好多人受骗上当的，其实理论压根没变，都是低沉本高回报，轻轻松松赚大钱，利用的是人心里的贪欲，实际上……诶。”
杨师傅的未尽之意大家都听出来了，实际上，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呢？
祝峰和颜书玉对视一眼也想叹气，这样的事情他们还真的听过不少，多少家庭因为投资被骗从此坠落黑暗啊。
“说说你们的情况吧，我也得做个评估，有些组织我是接不了的。”杨师傅很直白。
盛大力把碟片和信给拿了出来，播放了一遍。
残忍的画面又一次凌迟着大家的神经，盛奶奶不忍心看，直接避了出去，她这把岁数了，又经历过艰苦动荡的岁月，其实吃过的苦头算起来比生生被砍去一个手指更多更苦，但是这苦头如今不在她头上，在她大孙子头上，实在让老人撑不住心疼。
“对不住，我接不了。”杨师傅看完后静默五秒，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盛大伯没能忍住眼泪，他最近实在有些爱哭：“杨师傅，你再看看咧？你这边收费是怎么收的，我和我老婆是干工地的，也……挣得到点钱。”
祝峰也飞速表示：“您尽管开价，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们可以出这个钱。”
“……诶，不是钱的问题。他这明显不在国内，听话音，估计是东南亚那边吧？我是肯定不敢过去的，那边……死个人跟玩似的。”杨师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祝峰皱紧了眉头，其实这个组织不接国外单子，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但还是想把人找来问问看，所以事先还隐瞒了这部分的信息。
“我直说了，到了那头，没那么容易逃脱的，而且他的身份估计也有问题了，可能……身上已经背了不少案子。这……没办法解决的，倾家荡产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我劝你们放弃吧，虽然这话很残忍，但真的……这事太难了，普通人不遇到可以岁月静好，如果遇上了，也都是命。”
祝峰斟酌着说道：“如果……那上头他们要的一百万我们拿来给你，你能帮我们解决吗？”
“解决不了。首先，我以什么身份出境就是个大问题，旅行还是工作？哪怕你们能解决，到了那边，他们的组织是很恐怖的，我估计我受不住毒打。对不起，我……说实在的，也不是啥救世主，就是想尽力地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是救不了的，我自己还得活着对不对。”杨师傅一句一句打破了大家的期待，“就那句话了，有钱挣还得有命花，对不对？”
盛大伯抹了一把脸，猛地开口道：“那我可以找你学学怎么做这个解救的事情不？我不让你冒险，我自己去。”
“……我也不绕圈子，我干这行，精神压力经常很大，说话要绕好几圈，太累了，现在我就轻松点，我直说了，您要是去，九成九点九都是再贴上您自己。传销解救师需要非常坚定的信念，也需要非常严谨的思维，要至少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训练，不能光凭感情用事，要做到解救成功，除了说服对方，还得掌握对方组织的证据，知道对方各种话术里的漏洞，得把对方给彻底摧毁，人才能顺利带回来，您想想这难度……”杨师傅态度十分诚恳。
盛大力不忍地喊了一声大哥，他和妻子其实也联络了不少朋友，包括他大哥以前的朋友，咨询过这个事，可和杨师傅的态度一样，大家都劝说放弃，说没出国至少还能搏一搏，哪怕人海战术呢，强行找到了窝点把人给抢回来，拘在家里面都行，但已经出国的话，基本没救了。
祝峰问到关键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国？然后我们再说其他？”
“……我这头没有这样的经验。出钱？或许行，但是这钱真出了，就等于打水漂了，追不回来的，你们一定要理智。”杨师傅想了想，又补充，“而且，他们胃口不小，一百万估计只是开胃菜。”
大家都沉默了。
到底没有商量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案，只是让大家对传销有了更深的了解，祝峰和颜书玉默默地又把杨师傅送走了，除了来回路费之外，再给一笔辛苦费。
杨师傅走之前犹豫了好一会，道：“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回国了，那你们可以联系我，我试试看。”
“好的，谢谢你。”祝峰跟对方握了握手。
·
盛飞涛的事情在万般无奈之下，绝望地不了了之。
盛大伯和大伯娘的人缘实在很好，帮忙和打听的朋友的确不少，但这件事说白了，外行人的集思广益一点屁用没有，最后的最后，都只有两个字，认命。
也有些朋友另辟蹊径，让两口子再生一个，或者从盛大力那过继一个，毕竟盛大力三个儿子嘛。
这些话听着的确好像是一条出路，但盛家人每每听得皱眉，又实在不想费口舌掰扯，只能岔开话题去。
有一次大伯娘实在没忍住，直接愤怒至极地吐了对方一口唾沫：“你要看我笑话你大大方方看！你莫在这里还要讲为了我好，来取笑我！我这把年纪咯，我是生不出来也养不起咯，你那么好心，你帮我生还是你帮我养？我家涛涛……”
刚说到儿子名字呢，眼泪止不住了，大伯娘只能停了话头，自己扭头去了角落里平复情绪。
她的儿子，是她生的，是她养的，是她用爱浇灌到这么大的，哪怕人到了这个地步，不能给她养老了，可她本来也没想着要靠儿子给她养老啊，哪怕她还能生，还能养，又如何？盛飞涛依旧是她如今心里最疼最碰不得的那块肉，是她无可奈何又恨不能以身代之的肉，是活生生的一块肉啊，重新生一个孩子就能替代吗？他是一个玩具吗？
何况……他们夫妻如今的情况，欠着兄弟一家的钱，又这么大的年纪了，再养一个孩子？对那个孩子而言，又哪里有半分欢愉或者公平可言？生个孩子出来替他们还债吗？
事情又哪里能说忘就忘呢？
现在的生活不过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罢了。
尤其那些为了他们好的话，她真的不想再听了。
儿子的命运如何，她只能绝望地和丈夫等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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