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臣慌忙爬起来冲到悬崖边，叫道：“白将军！白将军！”
没有得到回应。
白苏已经坠落了下去。
宋清臣心中一阵绝望，瘫坐到雪地上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有嘶哑的声音传来。
“宋清臣……”
宋清臣一愣，慌忙探头，震惊的发现白苏竟然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他额头流着血，两双手的十根手指也已经磨烂了，鲜血淋漓。
“白将军，快，把手给我！”
宋清臣趴在悬崖边，拼命朝他伸过去手。
白苏腾出一只手给他，却力气不能支撑，脚下一滑又掉下去一段。
“啊，小心！”宋清臣浑身是汗。
白苏整个人贴在一处稍凸起的地方，闭目稍微缓了会，一咬牙，手指狠狠插入石头中，借力往上攀爬。
然而峭壁已经完全没有了落脚和抓住的地方，他整个人只能靠着插入石头的右手手指支撑。
再也无力上前一步。
宋清臣几乎整个人倒吊下来，叫道：“白将军，把手给我啊，我拉你上来！”
白苏艰难的抬头，血已经流到他的眼睛上。
眼前一片血红。
他颤抖着举起左手，用尽全身余下的所有力气，把药草扔给了宋清臣。
“带回去，给她！”
说完这句话，他直直的坠落进无尽的悬崖。
坠落崖底的一瞬间，骨骼断裂，剧痛传遍全身。
他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仰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着：“原来坠落是这种感觉啊。”
……
一个月后，宋清臣回到京城，带回了不惑草，以及一具塞满了冰块的棺材。
白苏没有子女，父母已经都去世了，白芷不知去向。
无人为他收棺，宋清臣为他料理了丧事。
他在白苏紧握的手心，发现了一枚耳坠，碧绿色的，小小的水滴，犹如一颗泪珠。
宋清臣怔然。
他认得这个耳环。
原来，他甘愿冒生命危险去采药，并不是为了自由和前程。
只是为了她。
宋清臣坐到棺材旁，看着坠子，忽然敲了敲棺材板，“我想问你，当时她和你妹妹一起从门楼掉下来，你选择接住你妹妹，眼睁睁看着她坠落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宋清臣摇了摇头，把坠子放回他掌心，然后盖上了棺木。
他把白苏葬在了一处安静的湖边，然后进宫去面圣，辞官。
新帝没有多问什么，允了他的辞官请求，并赏赐了他田地和钱财，让他可以回祖籍过日子。
“你救了皇后，这是你应得的。”新帝低头看着奏疏，淡声说，“不必推辞。”
“多谢陛下隆恩。”
宋清臣跪下，磕了三个头后，往后退去。
“对了，”楚墨烨抬头，“皇后已经完全清醒了，你走之前不去见她一面吗？”
宋清臣愣了下，垂首：“臣遵旨。”
他来到凤宁宫。
兰蓉蓉正靠在床头，看着钰儿和宛陵玩，笑容有些虚弱，但神情宁静。
宋清臣求见，柳儿忙带着钰儿和宛陵出去。
“臣宋清臣，拜见皇后娘娘，”他行礼。
“不必多礼，宋将军。”兰蓉蓉招手，“请坐着说话。”
宋清臣看了眼她清瘦苍白的容颜，微微摇头：“听说娘娘醒了，臣很高兴。”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是你救了我。”兰蓉蓉笑道，“宋清臣，你已经救过我好几次了。这辈子我是还不了你的恩情了。”
宋清臣沉默了会，低声说：“这不是臣的功劳。”
“什么？”
“不惑草，是白苏找到的。”
“白苏跟你一起去的？”兰蓉蓉惊讶，“他怎么会愿意？”
“我告诉他，如果他去，朝廷就赦免他的罪责。”
“原来如此。”兰蓉蓉笑道，“那他现在已经自由了？他去哪里了？皇上会不会让他继续守边境？”
宋清臣摇头：“他，死了。”
“什么？”
“采摘药材的时候，他跌到悬崖，浑身筋骨俱断，当场就……没了。”宋清臣垂着头，“如果娘娘要谢，就谢他吧。”
兰蓉蓉怔然。
宋清臣犹豫了下，忍不住问：“皇后娘娘是否曾经丢过一只耳环？”
兰蓉蓉愣了下，回答：“是，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掉过一次。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臣只是忽然记起，有一回见娘娘只带着一只耳环。”
宋清臣站起身，“娘娘您好好休养，臣这就告退了。”
他转身走出凤宁宫，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白苏的心意。
而今这份从不曾表露半分，却浓烈到愿意用性命相抵的心意，恐怕也只有他知晓了。
……
半年后，兰蓉蓉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
又迎来京城的初雪。
兰蓉蓉裹着厚厚的斗篷，走在街道上，伸出手接住一片雪，“一年又过去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是你一直卧床休养，不曾外出，所以才觉得时间快。”
一袭黑色鹤氅的楚墨烨站在她身后，为她拢了拢斗篷，柔声说，“你身子才好，不能久吹风，朕陪你回宫吧。钰儿还等着你放烟火。”
“好。”
兰蓉蓉点点头，由着他牵着手，走向停在巷子处的马车。
这时她余光扫到街角，不由顿住脚步。
那里是四五个衣衫破烂的乞丐，似乎正围着一个人嬉笑。
兰蓉蓉皱眉，走过去。
“蓉蓉，怎么了吗？”
楚墨烨跟过去。
看清楚了，几个乞丐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调笑。
女人裹着又脏又破的袍子，长发披散着，但兰蓉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蓬乱头发遮盖下的半张脸庞。
“跟我回去做乞丐婆子啊？”
一个乞丐伸手去捏女人的脸。
兰蓉蓉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那乞丐脸上。
乞丐惨叫一声，转头一看是个容颜清艳的华贵女子，语气当即就矮了半分：“你干什么？”
“滚！”
“你是谁，凭什么叫我们滚？”乞丐在这块混十几年了，可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能随意呼喝的。
楚墨烨朝不远处看了眼。
一道身影飞奔而来，砰砰砰几脚，把乞丐们踹翻在地，然后稳稳站到地上。
沈怀安喝道：“再不滚，我让你们吃不到大年初一的汤圆！”
乞丐们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吓得一溜烟跑走。
兰蓉蓉弯腰，拉开女人脸上的乱发，对楚墨烨说：“阿墨，你看她是谁。”
楚墨烨扫了眼，蹙眉：“白芷？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怀安说：“那天她看到楚澜山被魏氏砍死后，就惊慌失措的跑走了。看她现在这样，大概是疯了。”
“白芷，你认得我吗？”
兰蓉蓉问白芷。
白芷缩着手，不看她，也不说话。
“沈大人，”兰蓉蓉说，“把她弄到我的马车上吧。”
“娘娘，您要管她吗？她这种人，何必理会。咱们不杀她，已经是仁慈了。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我也是女人，我做不到看着她在街头被人欺辱。”兰蓉蓉说，“何况，她的哥哥为了救我而丢了性命……就当是报答白苏，我替他照顾他妹妹余生。”
楚墨烨说：“就依照皇后说的办，把她送到水仙庵安置，派两个稳妥的丫鬟照顾。”
水仙庵是皇家庵庙，受皇家香火供奉，不对外开放。
住到那里，至少清静安全，衣食不缺，不必受外人打扰。
看着沈怀安赶车带着白芷离开，兰蓉蓉许久没有说话。
“蓉蓉，你怎么了？”楚墨烨拉她进自己的马车，握住她微凉的手，“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饿了。”
兰蓉蓉把头靠到他肩膀处。
楚墨烨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抱住她：“朕带你回宫吃饺子。”
凤宁宫一片笑声。
“娘娘回来了！”
“快迎接娘娘！”
不需要叫“皇后娘娘”，众人便知道是谁。
因为整个后宫，只有一位娘娘。
莲太后正抱着钰儿站在廊下，看太监宫婢们放烟火。
“父皇，母后，快来呀！”钰儿手舞足蹈朝他们叫道，“舅舅送来好多好多炮仗，你们快来看看！”
“来了！”
兰蓉蓉应了声，主动拉住楚墨烨的手，回眸笑道，“今晚留在凤宁宫，陪我们一起守岁吧？”
“朕乐意之至。”
楚墨烨拥她入怀，与她一起看漫天烟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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