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雨天路滑，车速比平常慢了很多，苗姜在大巴车上和“半吊子棠棠”约好接车时间，稍微放低椅背，打算小憩一会儿。
周岭无眠，偏头看着身边浅浅呼吸的女孩，她的头不肯直接靠在他的肩膀，下意识偏向窗子，卷翘的睫毛颤动，像一层轻薄雾纱，粉白脸颊干净莹润，耳廓泛着剔透的红晕。
他是喜欢得紧，在想，如果得不到她，这辈子可能会把心封死，再往后呢。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志在四方，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好羡慕。
他更想和一人厮守。
可能也就这一点出息了罢。
周岭释怀的摇了摇头，车里空间密闭，乘客很多，闷热的气味并不好闻，但他身边萦绕的只有淡淡甜甜的橙花香。
这样，就足够好。
穿过冗长隧道时，车身剧烈颠簸，怕她头磕到硬邦邦的车窗醒来，他伸展手臂，宽厚的手掌轻轻垫在她的头下面。
薄薄凉凉的耳骨蹭到他手掌，软软的，手感很好，他下意识把掌心往下微移半寸，把她半只耳朵按进手掌心，惬意的阖眼休息。
苗姜这一觉睡得暖暖和和，刚才从机场出来时的寒意尽褪，直到听见周岭对她说再有几分钟就到榆泉县，这才伸了个懒腰醒来。
她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暖烘烘的睡出一身汗，身边男人只穿了件黑色圆领羊毛衫：“你怎么把衣服给我，你冷不冷。”
“不冷，”怕她不信，将手放在她的手心里：“摸摸看，我的手还热着。”
她不知道是她耳朵贴上去的温度，就看到掌心红红的，摸起来暖得很，放心嗯了声，把衣服还给他：“你穿上衣服吧，快下车了。”
周岭接过外套，右臂垫在她脑袋下面，压了近三个小时，整条手臂到肩膀都是麻的，趁她看窗外风景，悄悄活动着筋骨：“你微信上那个朋友来接我们？”
“对，她在这边租了辆车，直接开车去瓦楞寨，大概半个多小时。”苗姜趴在车窗看外面。
外面雨停了，车穿过喧哗狭窄的县城街道，正在驶入长途站。
“她名字叫什么。”
“殷晓棠，我叫她晓棠姐。”
“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以前是做艺人经纪的，后来不干了，自己在沪市开了家书店，最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车已到站，苗姜收回目光，乘客纷纷急着站起来拿包，她的双肩包放在行李架上，周岭扬起手给她拿，手臂麻木还没恢复，包拿下来时闪了下。
苗姜察觉，问他：“怎么了。”
“没事。”周岭替她背着包，顺势牵住她手，站在人群中等下车。
后面的阿姨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笑呵呵说：“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你睡了三个小时，他的手就给你当枕头垫了三个小时。”
苗姜心头一软，低头看他的手：“手麻了？”
周岭垂眸，以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要你帮我揉揉才能好。”
苗姜：“……”
走出客运站，殷晓棠站在人群中挥了挥手，待两人走近，显而易见的打量周岭，问苗姜：“你男朋友吧，高高大大，真帅。”
苗姜笑着，并没有否认，而是将话题带了过去：“他是周岭，就是他想找那件连衣裙的来历。”
“明白，”殷晓棠一面带他们去停车场，一面转述帮她问到的消息：“阿姨现在住硐县，开了个枫香染的手艺工坊，毕竟那边旅游业发展得要比瓦楞寨好太多了，但周先生那件连衣裙，是阿姨的姑姑做的，她住在瓦楞寨，我跟她联系过了，你们今天先休整一天，明天我带你们去拜访她。”
苗姜用力握周岭的手，眼里闪烁着光：“我有预感，这次来，一定能问到好消息。”
周岭从善如流：“借你吉言。”
是什么好消息，两人心照不宣。
“看得出来这件裙子对你们的重要性了，放心，明天要去见的那位老婆婆，人很慈祥，好说话，”殷晓棠说着，去拉一辆黑色七人座商务车的车门，锁着，不禁张望左右道：“死小子又跑到哪去了？”
正说着，一袋子黑黑亮亮的果子甩到苗姜眼前：“美女，请你吃水果！”
是个年轻小伙子热情洋溢的声音。
苗姜吓一跳，还没看清水果袋子后面那张脸，随即听见“哎呦”一声，一个隽秀小伙子被周岭反手钳住胳膊一拧，摁在车箱盖上。
“疼疼疼！”小伙子求饶：“晓棠姐，你快帮我说句话呀！”
“误会误会，”殷晓棠忙说：“他是我找来的，接咱们去民宿的司机，兼导游，邢家凯。”
周岭皱皱眉，放手：“抱歉。”
“没事没事，”邢家凯揉着胳膊站直，讪笑：“这哥力气好大呀，像武打电影里的保镖。”
苗姜淡淡解释：“他是警察。”
她这才看清男孩模样，短发利落，肤色白皙，身材清瘦挺拔，一副大学生模样，略表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们以为是不认识的路人，到处推销水果。”
他们来前做过攻略，榆泉县偏僻，虽然景色绝美，但当地政府并没有好好利用和发展，导致本地人生活贫困落后，偷盗、欺诈、强买强卖事件时有发生，所以不推荐女孩子只身一人过来。
从机场，到大巴，再到下车这段路，周岭也是寸步不离的牵着苗姜手，连厕所都没敢去。
邢家凯过分热情，就被他职业病似的当成强买强卖之人了。
周岭略略颔首致歉，让他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
殷晓棠没好气砸邢家凯脑袋：“谁让你不好好在车上等着，偏要拎袋子水果到处装神弄鬼。”
邢家凯大呼冤枉：“这不是看见路边有卖树葡萄的，就买了一袋，你们吃不吃。”
“没洗，吃什么吃，”殷晓棠撵他：“上车。”
住的地方是殷晓棠推荐的，她比他们早来几天，选择住在山顶民宿，适合鸟瞰风景。
起码八层楼高，爬楼梯是个不小的体力活，苗姜舟车劳顿，回房便把自己扔在床上，太累了。
房间和周岭一间，但是双床。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头发被雨淋得湿漉漉得不舒服，爬起来去洗了个头发。
洗手间有吹风机，苗姜接上电源，风力很大，头发烘干很快。
镜子里面，周岭正在整理行李，他来的路上，衣服裤子被雨水打湿，从箱子里翻出套干净衣服，顺手就抄起衣服下摆，大大方方脱掉裹着体温的黑色羊毛衫。
里面什么都没穿，笔直的身段，肌肉线条分明，抬起胳膊时，两侧的鲨鱼线整齐性感。
苗姜望过去，发梢吹到眼里，扎得眼泪直流，暗自腹诽，早知道就该定两间房。
脱了衣服还不着急穿的男人轻而易举看穿她内心所想：“早晚都要一起住，提前适应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苗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里拉响警报：“谁说要和你早晚一起住，别太离谱哦。”
“不是你说的吗，”周岭缓声开口：“你的房子装修好以后，把客厅借我给我住一阵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两间房，”苗姜特意强调：“我住卧室，你住客厅。”
还是有一堵墙，能够隔开尴尬的。
不像现在这样，虽然没同床，但半夜睁开眼，就能看见一米之外睡着个男人，他换衣、洗澡、睡觉时的心跳和呼吸，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让她也有点担心自己晚上的睡相会不会太难看，有点忧郁的放下吹风机，倚着洗手池，眼睛一亮的看他问：“哎，一会儿给你买个眼罩吧？”
周岭挑眉：“你看看谁该戴眼罩？”
他赤膊，筋脉肌肉贲张，到慢条斯理的穿上衬衫，一颗颗系扣子，她眼球就没离开过。
她视线最终停在他领口松开的一小片胸膛上，啧啧：“你站在那换衣服，不遮不挡，还怪别人长了眼。”
“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你可以看，”周岭很大方：“我本来就是给你看的。”
苗姜：“……”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色令智昏。
洗手间门关上，她也需要换衣服，可没他那么大方。
门外，周岭“好心”提醒：“对了，你的房子今天已经开始装修了。”
是他找的朋友，关系比较可靠，也不会担心偷工减料的问题，不用过去盯着看。
“知道了。”
等会儿还要出去逛逛夜景，苗姜想回来后再洗澡，但脚有点累，倒了热水泡脚，又换了双干净的袜子和鞋。
“是按照你选的第一个装修方案装的。”他在外面说。
苗姜选装修方案时，光想着和他聊dna，聊谢文山等等，都不记得自己选过哪种方案，打开手机翻出当时的图片看。
第一种——卧室和客厅打通，做成客卧一体风。
客卧一体风？？？
再联想她答应过周岭的承诺——“等我房子装修好以后，客厅借给你住。”
离谱。离谱。
苗姜惶恐从洗手间冲出来：“给你朋友打电话，我要改成第二个装修方案。”
周岭挑了挑眉：“迟了，第一锤子已经砸下去了。”
苗姜：“……”
……
瓦楞寨古镇被远山环绕，傍晚下热闹喧嚣，各种售卖声伴随打糍粑的节奏，此起彼伏，苗姜和周岭走在前面，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被夕阳拉长。
“套路，一定是你在套路我。”
“你自己选的，我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故意把客卧一体放在第一个方案，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方案是我朋友直接发到你手机上的。”
“你看看第二个方案多好看，侘寂奶油风，清新脱俗又不显得繁复杂乱。”
“这两个风格一样，差的就是那面墙。”
“它只是一面墙吗，一砖一瓦都是我辛苦攒下的血汗钱。”
“装修费算我的，就当赔偿。”
“不用，谢谢。”
“那怎么办，”周岭手抄兜，看似漫不经心的睨她：“我再买套房子送你吧。”
古巷烟火缥缈，苗姜站在写着“一元一串”的黑毛烤猪肉摊前，恍然听见身后声音，心跳冷不防乱了几拍。
一阵风吹过。
灌着阿婆淳朴热情的声音：“自己家养在坡上的新鲜猪肉，吃一下很香的。”
苗姜思绪回笼，感情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太耽误事了。
仔细回味，周岭那句“买套房子送你”，充其量是句玩笑话，房子啊，你以为是猪肉串吗，买十串，阿婆还会默默赠送一串。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苗姜你醒醒吧，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
“装修就按照第一种方案，但是我想在卧室和客厅安装一个日式推拉门，”苗姜已经在猪肉串摊位前站了好几分钟，不好意思拒绝阿婆殷切的目光，付款买下十支，不，是十一支猪肉串，借找手机图片的功夫，把十一根竹签全部塞到周岭手里，然后给他看图片：“类似这样，不知道可不可行。”
周岭没有揪着送房子的话题步步紧逼，低头看了看图片：“我给你问问。”
顺利解决，苗姜点点头：“烤猪肉串你吃吧。”
“你一串都不吃？”周岭轻挑眉梢，咬一口肉馋她：“特别香，有嚼劲。”
肉串的焦香明明让人食欲大增。
“我不喜欢吃路边摊。”苗姜毫不犹豫拒绝。
她莫名想要向他证明，她既定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譬如不吃路边摊。
譬如，不婚。
不想因为谁而改变自己，至少目前的阶段不会，所以希望他不要再提房子之类的压线话题。
她觉得周岭是个聪明人，能明白，朝站在街对面正挑耳饰的殷晓棠努了努下巴：“我去那边看耳环。”
殷晓棠和邢家凯是和他们一起下山的，但是没逛在一起，窄巷不大，苗姜两步路就跑到殷晓棠身边，从她手里接过一串民族耳饰。
周岭攥着一把猪肉串，正要跟过去，一个手举小旗子的导游，带领二十多人的旅游团穿巷而过。
黑压压的脑袋连成一片，周岭被拦住，等队伍浩浩荡荡过去，卖耳环的摊位却不见苗姜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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